第23章

鄭鄉是長嶺縣鄭氏一族的聚居地。

因連年戰亂, 長嶺縣又是沖要之地,當地豪族皆修建塢堡以禦外敵。

塢堡猶如小型城池,有高高的城牆, 牆上設有箭臺、箭垛, 大門上方設有門樓,四角設有角樓,內部還建有非常高的望樓。塢堡內養有大量私兵, 囤積諸多糧草, 又有水井,即使被圍,只要不被攻破 ,撐上兩三年都不是問題。

鄭縣尉快到中午時離開縣城,下午抵達塢堡,将在塢堡外的人全部召集回來, 派發兵械甲衣, 将塢堡護得跟鐵桶似的。

方士澤在午飯過後才帶着大軍出發,待抵達鄭氏塢堡時, 整個塢堡已經進入全面備戰禦敵的狀态。

未等大軍, 塢堡中間的望臺上便已經響起示警的號角聲。牆頭上、牆垛後,站着手拿弓箭, 身穿皮甲、藤甲的青壯,嚴陣以待。

方士澤來到離塢堡約有兩箭遠的地方,擡起頭看了眼這修建有好幾層、足有四五丈高的塢堡, 以千總為單位,分作八個方位, 把塢堡團團圍在中間, 之後便下令大軍紮帳篷、埋鍋做飯。

賴瑾給他的命令是只圍不攻, 至于後面要做什麽,賴瑾沒說,他也懶得再問了,反正過不了幾日便會有答案。

方士澤駐紮在這裏,也毫不擔心鄭氏塢堡的人會反攻出來。

他們不攻,頂多就是勾結匪寇,就這一條,上頭還有個英國公頂着。他們要是攻出來,打朝廷大軍,說是造反,也不為過。

此時,正值秋收時節,塢堡外的莊稼地才收割到一半,地裏還扔下許多剛割下來還沒運走的糧食,由此可見他們撤離得有多匆忙。

今年風調雨順,再加上長嶺縣的地肥,地裏地莊稼長得格外壯實,瞧着便是一片喜人的景象。

站在方士澤身後的千總賴忠都忍不住感慨,“這些莊稼長得可真好。”

莊稼!地裏的莊稼!一個念頭如閃電般劃過方士澤的腦海,驚得他扭頭看了眼賴忠,又再望向面前的莊稼地,心道:瑾公子不會是劫了……剿了山匪繳獲一堆糧食不算,還打上鄭氏一族糧食的主意了吧!

按照瑾公子以往種種行為,這真像是瑾公子能幹得出來的事。

方士澤猶豫了下,對賴忠說:“吩咐下去,讓他們都注意腳下,別把地裏的莊稼踩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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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忠說:“踩就踩了呗,又不是我們的……”話沒說完,瞥見方士澤的眼神不對,心裏打了個突,轉念琢磨兩下,“能歸咱們?”

方士澤示意賴忠看了眼剛搭起來的大帳篷,“你覺得,瑾公子派這麽多兵過來,能空手回去?”

賴忠會意,趕緊傳令下去,讓那些兵卒子不要踩到莊稼了,即使是要在地裏搭帳篷紮營寨,也要先把地上的莊稼收割了以後再搭。

鄭氏塢堡上的人嚴陣以待地守了好一會兒,對方不僅沒進攻,還開始埋鍋做飯了。

埋鍋做飯就算了,竟然還有兵卒子出來收割糧食,還把旁邊沒來得及運回塢堡的糧食,給運走了。

鄭縣尉的眼皮猛跳,心頭既焦躁又不安,只覺眼前的情形真不如對方一來就猛攻塢堡呢。

長子鄭豪過來,叫道:“阿爹,他們如此松懈,咱們出去将他們打退!”

鄭縣尉一巴掌揮在長子的頭上,“打退?對方攻打我們塢堡了嗎?鎮邊大軍路過長嶺縣,臨時駐紮在我們鄭鄉,我族二話不說,出兵攻打他們,這是要做什麽?動動腦子想想!”

鄭豪指着外面,“這都把我們圍了!”

鄭縣尉說:“圍了又如何?他們得趕在入冬前抵達邊郡,過不了幾日就要撤走。”他說完,又再三勒令塢堡裏的人,只準守,不準攻,違者,斬!

為了防止對方進攻,鄭縣尉親自守在牆頭上。

結果對方一點動靜都沒有。

……

如今主動權在賴瑾手裏,他是半點都不着急,先把要安排的功曹、糧官安排上。

這番考校發現,軍中這些人的文化水平是真的低。平頭百姓出身的人,極少有識字的,許多人連自己該領多少獎賞算不清楚賬。

賴瑾只能從豪族富戶子弟中挑選。

他們中有些會識文算字,但字寫得張牙舞爪,又大又醜,糊在木簡、竹簡上,費半天勁,也只能認出幾個,還有寫錯別字的。

這些人還挺理直氣壯的,文不成,才從的武,要不然就去謀仕途了。

賴瑾果斷地把他們給刷了下去。

大盛朝重武輕文,識字的人已經很少了,算術是超冷門學科。

賴瑾拿出個九九乘法口訣就已經能吊打他們當中百分之九十九,至于剩下的沒打過的百分之一,就是幕僚們。

他們不僅精通算數,提起算訣、算經如數家珍,觀天象、看風水、蔔卦、算命,講起來亦都是頭頭是道。

賴瑾安排周溫歉職算學教習,餘修兼職文字教習,先給伍長級別以上的掃盲。

如今大軍駐紮在獅子山腳下休整,不需要趕路,因此,早上出操兩個時辰,下午再由教習給他們補課半個時辰,剩下的時間就讓這些伍長回去教自己的兵卒識字算數。

為了提高學習動力,賴瑾給他們學算術的理由是,“別自己立了多少戰功,該領多少獎勵都算不清楚,到時候獎勵領少了,軍功算少了,沒晉升成,可別哭鼻子!”

攸關前途,掰着手指頭也要學會算數啊!

……

周溫、餘修、崔吉自從功曹、糧軍選拔考試完,便恢複了自由,有點閑不住,三人找到賴瑾。

周溫問道,“将軍,我們什麽時候打獅子山上的山匪?這已經秋收了,要是再拖延下去,怕是入冬前趕不到邊郡。”

賴瑾說:“不着急,我們缺過冬的衣物,去到只有這些漏風的帳篷。去到邊郡沒有房子住,沒冬衣,沒柴,沒炭,還有草原劫掠。”

這是事實。三人一時間也無話可說。

賴瑾說:“我們在去邊郡的路上就得把大軍的供給問題解決好,不然冬天難過。”他又指向外面,“新收編一千多山匪,也得先收服,讓他們能心甘情願地跟着我們走,不然路上容易出亂子。”

周溫見賴瑾考慮周到,想必已有解決之策,抱拳,“願聽将軍差遣。”

賴瑾還真有活給他們幹。他從旁邊的箱子裏從自己畫好制作圖的絹帛遞給周溫,說:“這叫牛皮喇叭,可以把人的聲音放大,你造一批出來,我有用。”

周溫展開絹布仔細查看,對賴瑾的繪圖本事見一次驚嘆一次。牛皮喇叭制作簡單,圖紙畫得也極清晰,尺寸标注得一清二楚簡單明了,一看就會。他問過賴瑾什麽時候要,便把這事應下了。

五個幕僚,如今只剩下崔吉沒有差事。賴瑾将目光落到崔吉身上。

崔吉立即挺直了背,揖手,“但憑将軍吩咐。”

賴瑾說道:“我四姐賴瑤的封地在梧桐郡水澤鄉,你帶上三個什的騎兵做為護衛,快馬加鞭去找她。我需要冬衣、冬褲、被子、厚布鞋、被褥,各五萬件,請她安排人做好,我按照市價購買。”他把寫好的書信交給崔吉,又把一個裝有金子的小箱子從身後抱出來,一并給他,“這是定金,餘款等收貨的時候再給。”

崔吉應道:“喏。”

賴瑾說:“你收拾好,即刻出發。”

崔吉應下,匆匆離去。

周溫倒抽冷氣,“各五萬。”

賴瑾說:“先做這些,不夠的,往後再補。”他說完,又拿出一塊絹布,喊,“餘先生。”

餘修抱抱拳,上前接過絹布,展開看到上面寫的內容,怔了好幾息時間,才擡眼望向賴瑾,問:“将軍這是何意?”

賴瑾說:“讓山匪們把這些話背下來,去獅子嶺喊話。”

餘修又看遍絹布上滿密密麻麻的字,再看看賴瑾,拱手:“佩服!”

周溫好奇,湊過去往絹布前一看,差點給嗆到。

……

禿頭嶺的山匪自入了這支鎮邊大軍,發現日子是真舒坦。

清晨起來,先去領鮮殺的豬羊,每天每個什能領到兩斤肉。做飯的時候,把肉剁碎了放進去,做出來的米飯油滋滋香噴噴的,格外飽肚子,每個人或多或少都能吃到幾塊肉。這樣的夥食天天都有。

他們清早要做飯,操練都省了,只在傍晚随軍操練一個時辰,餘下的時候,只要不亂走,想在帳篷裏睡大覺都沒有人管。伍長、什長還會教他們識字算數,以免他們算不清楚軍功獎勵。

山匪很詫異:“夥頭兵也有嗎?”

什長又把獲取軍功的方式告訴他們,軍功有兩種,一種是個人斬獲,還有一種大夥兒都有份,由職務從高到低往下分。例如,拿下糧倉,這就是一份功勞,這份功勞分下來每個人都有份,“分到你們,哪怕只有十個八個銅子兒,那也是錢。你們要是算數沒學好,分功勞的時候,少分一份……”

那少的可是錢和晉升機會!山匪們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學。

他們剛學了兩天,軍中的文字教習餘先生把他們召集到一起,告訴他們,有個賺錢的活計,問他們幹不幹。

山匪們很警惕,怕讓他們去攻獅子嶺當先鋒送死。

獅子嶺易守難攻,他們打過多少次,沒有一次讨到好,反倒是死傷慘重。

餘修取出賴瑾給的絹布,大聲念道,“獅王寨、金刀寨的山匪們聽好了,我們将軍如今急缺人手,征招輔軍,凡應征者,以往所犯之事,既往不咎,每月俸祿兩千錢,包食宿、包四季衣裳,待到邊郡之後,每人可分得十畝地,如不幸傷亡,有撫恤補貼。”

衆夥頭兵目瞪口呆地看着餘修。

餘修念完後,告訴他們,“你們以這條件,去獅子嶺招人,每招來一個,獎十文錢。”頓了下,他又補充道:“要青壯,不要老弱病殘。”

剛從山匪轉成夥頭兵的衆人猶處在震驚中:這待遇也太好了吧!

一個腦子活的山匪回過神來,問,“餘教習,我們也有這待遇嗎?”

餘修說:“你們也是這待遇。”

這麽好的待遇,還不追究以前幹的事,山匪們自然樂意。

賴瑾安排新上任的主簿方易去給他們做登記。

因為有既往不咎和傷亡撫恤的誘惑在,山匪們報的都是真實籍貫。

賴瑾沒有哄他們,給他們登記造冊後,便派人去他們的籍貫所在地,給他們消了案底。

落草為寇的這些人,有不少犯了官非逃亡在外。如今他們在軍中做事,要跟着鎮邊大軍去駐邊、開荒,将來可能還要随軍打仗,也算是将功贖罪了,命大的,或許還能掙一份前程。

從草寇山匪變成輔軍,從不敢回家變成能夠惠及家人,身份的轉變,待遇的轉變,讓這些山匪們在心态上也發生了轉變。

他們把餘修教他們的話背熟,扛上周溫給的三尺多長的牛皮大喇叭,分成兩撥去到獅子嶺的金刀寨和獅王寨,将喇叭罩在嘴巴上,扯開嗓子,十個人,每人一個大喇叭,一起喊:“獅王寨、金刀寨的山匪們聽好了,我們将軍如今急缺人手,急招夥頭兵、運糧兵……”

一批人喊累了,又換人喊,輪流喊,從早喊到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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