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各千總麾下站崗放哨的人, 早把沐耀營寨的動靜看在眼裏,彙報上去。
衆千總雖然沒有像沐耀那樣早早地集合好隊伍,也都把所率領的佰長、什長召到營帳中等消息。
果然, 沒過多久, 有探報飛奔進入大營,緊跟着沐耀便去了将軍大帳,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就出來了, 帶着兵一路飛奔地往山上去。
天黑, 林子又暗,騎馬容易出事,沐耀帶着所領的一千人,邁開大步,跑進步山。
諸位千總在各自的帳中,不約而同地下令, 讓手底下的佰長、什長馬上把睡大覺的兵卒子們都叫起來, 特別是新招進來的夥頭兵,一個都別落, 全帶上。
夥頭兵全都是禿子寨出來的, 跟獅子嶺鬥了多年,雙方熟得不能再熟, 在投軍的立場上是一致的,更容易搭上話取得信任,正好讓他們帶路, 去招獅子嶺的山匪入伍。
千總們飛奔趕到賴瑾的大營,急得都沒等通傳, 隔着帳篷喊話, “将軍, 末将有急事求見。”
“進來!”賴瑾的聲音從大帳中傳出。
衆千總們一擁而入,進入帳子就見自家将軍正坐在矮幾上懶洋洋地打哈欠,半天不着急。
他們急得都快火燒房頂了,這還在打瞌睡呢。
一群千總七嘴八舌地喊出聲:“将軍,獅子嶺亂起來了。”
“将軍,派我出征吧,保證不讓一個山匪逃了!”
“将來,沐耀那小子領着人上山了,他那一千人哪夠啊,我們擔心他吃虧,就帶兵去幫他。”
……
那一聲聲着急上火的大嗓門,震得賴瑾的腦子嗡嗡的。他擡手示意他們噤聲,說:“沐耀是去接手獅王寨的糧倉和錢倉,眼下獅王寨的山匪正等着人接收,誰去?”
最富的糧倉和錢倉,讓沐耀給捷足先蹬了?衆千總心下有點不爽,可誰叫他們沒有沐耀腿腳利索跑得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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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名叫周展的千總出列,抱拳,“末将願去。”他既不姓賴,也不姓沐,做些邊角瑣碎事,也是無法。與其等将軍點到,不如自己站出來。
賴瑾點頭,“行,周展,你去。下面的兵卒每逮到一個人能得十文,其所屬的伍長、什長得兩文,佰長、千總另外行賞。”
據從禿子寨來的夥頭兵說,獅子寨跟金刀山加起來足有三千多人,即使只逮住一個寨子的山匪,這也是極大一筆進項。周展喜上眉梢,抱拳領命,“喏!”不再耽擱,匆忙往外去,唯恐走慢了,屋子裏的另外幾人跟他争。
賴瑾又大聲喊,“回來!”
周展剛撩開帳篷門簾跑出,聞言又趕緊扭頭回來,抱拳,“将軍還有何吩咐?”
賴瑾說:“要是山寨裏有婦女老弱,也都帶下來,一樣的價錢。”
周展沒多問都帶來做什麽,抱拳應道:“喏。”又問:“将軍還有何吩咐?”
賴瑾說:“注意安全,去吧。”
周展抱拳告辭,飛奔離去。
賴瑾又将目光從衆千總身上掃過,說:“戚榮留下來保護我,你們幾個直奔金刀寨。獅子寨那邊已經亂起來,兩千人過去足夠了。”
衆人齊聲領命:“遵命!”獅子寨的功勞跑了,金刀寨的總還在。
賴瑾又叮囑道:“智取,不要強攻。金刀寨的情況想必比獅子寨好不了多少,如今獅子寨亂起來,他們估計也是人心惶惶想到投軍。你們上前喊話,就說是來接應的,能不動刀兵最好不要動。再就是懸賞,寨主值十兩金子,寨主身邊的親信頭目每人值五兩金子!”
衆千總喜氣盈盈,仿佛已經看到金子和戰功在招手,迫不及待地就想現在立即發兵金刀寨,但看将軍還有話交待,全都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的下文。
賴瑾繼續叮囑道:“糧倉、錢倉、軍械甲衣倉、山匪,通通拿下,你們自行分配好。注意防火,當心他們狗急跳牆放火燒倉。”
衆人連連保證絕不出差錯。
賴瑾看他們急不可耐的樣子,說:“去吧!”
一群大漢子高喝一聲:“得令”,像放出閘的餓狼,呼呼地往外跑。
他們回去點上自己的人,呼啦啦地往獅子嶺跑去,唯恐跑慢了功勞就沒了。
這跟撿功勞、撿獎賞、撿錢有什麽區別?明碼标價地撿錢。若是山匪不願意,捆都得捆了來。
賴瑾安排完,鑽回被窩繼續睡。
老賈早已經習慣了,把帳篷裏多餘的油燈都吹滅,只留了一盞小油燈照明。
大軍都派了出去,如今大營中除了擅長平原戰的七十名騎兵,和一百輛戰車隊伍,保護賴瑾私財的從成國公府調派出來的武仆、府兵,就只剩下戚榮所領的一千人。可以說,賴瑾的身家性命,大半都交給了戚榮。
戚榮不姓賴,也不姓沐,跟這兩個姓連姻親關系都談不上,就是一個外姓人。他在軍中這麽多年,從來沒有這麽被倚重過。
他在布置好大營的駐防後,便守在賴瑾的營帳外,緊張、忐忑,心潮澎湃。
從近日種種來看,将軍行事不拘一格又自有章法,選才不輪親疏,而是以才幹能力論。
若以後仍是如此,他們在晉升上便不用再處處矮沐姓、賴姓子弟一籌,有更多的出頭機會。左右副将不敢想,都統之位争到手的可能性,也要大很多。
将軍如此年幼,便有這番作為,又背靠成國公府,将來的前程絕非一郡之守、一地守将,自己跟着将軍好好幹,前程想必也不會止步于此。
這一切的前提是,得把人護好了。要是将軍有什麽閃失,跟随過來的所有千總的前程只怕都到頭了。
戚榮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守在賴瑾的帳篷外,然後發現,将軍的貼身侍衛比他還要精神,旁邊跑過一只山鼠都要仔細檢查,确定不是有人摸過來才算完。
……
賴瑾睡得飽飽的,吃完早飯,得到已經拿下山匪的确切消息,這才帶着老賈和貼身侍衛和二百兵卒往山上去。
獅子嶺的路比起禿頭嶺難爬得多,坡陡就算了,路還窄,羊腸小道挂在懸崖上,最寬的地方也才一米來寬,窄的地方僅容一人側身通過。
山上潮濕,地面濕漉漉的,長有苔藓,踩上去特別滑。臺階修得極不平整,大部分都呈傾斜狀,稍不注意就踩滑了,且這麽危險的山路,連護欄都沒有,若是摔個跟鬥,只怕小命就懸了。
出門在外,自然得處處小心。
賴瑾小心翼翼地貼着峭壁前行,但凡往腳下看一眼都頭暈眼花!他以前不恐高,這會兒也不由得腿軟。
他現在是帶兵的将軍,不再是後院長在父母羽翼下的孩童,在幕強的軍伍中,慫,便難以服衆管不住人,那可是很要命的。他只能硬着頭皮,小心翼翼地往前挪。
老賈、阿福和阿壽看出賴瑾害怕,誰都沒敢吱聲,默默的護他好。
旁邊一個佰長見到将軍的腿肚子都在哆嗦,上前:“将軍,我背你。”
賴瑾吓得一個哆嗦,斬釘截鐵地說:“我自己走!”這麽險的路,讓人背,他的風險更大,也丢不起這人。
他戰戰兢兢地爬到寨子時,都快到近午時分。
賴瑾心說:“難怪獅子嶺的山寨這麽難打。”
山寨裏的山匪們全都繳了械,正聚在寨子中間平時操練的大空地。
天太熱,很多人掀着衣服扇風,跟先入伍的夥頭兵們打聽待遇。
賴瑾氣喘籲籲地爬上去,齊刷刷地目光看過來,有人喊了句,“将軍來了。”
旁邊幾個千總過來,向賴瑾行過禮。
千總程量告訴賴瑾,“寨子裏一共有一千七百多人,全是青壯,不留女人。”
賴瑾問:“為什麽不留女人?”
程量說:“不好管,容易出事,以前為争女人鬧出過人命。長嶺縣有娼館,都是去那邊。山匪們擄到女人後,家裏有錢的,讓拿錢來贖,沒錢的都賣了。”
賴瑾問:“年老的山匪呢?”
程量說:“要麽病死,要麽戰死了。獅子嶺經常跟禿頭嶺打仗,縣尉也時常派兵來剿,經常有傷亡。每到秋收和春耕時節,路上的商隊多,他們為争地盤,打得最是厲害,而且這些山匪的日子過得又窮又苦,年老體衰的,撐不下來。。”
賴瑾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問:“斬獲怎麽樣?金刀寨主呢?”
程量指指旁邊的大廳,說:“重賞之下,有人反水,金刀寨主已經被人殺了。取他們性命的那夥人,頗有些兇戾。”
賴瑾邁進門,就見到裏面躺了七八具無頭屍體,到處都是鮮血,顯然經過一場激戰。
在距離門口不遠的地方,還站着十幾個山匪,其中好幾個人的手上還提着人頭,數量正好跟地上的無頭屍對上。
他們個個渾身浴血,眼神兇神淩厲,特別像亡命徒。
他們充滿戒備和不信任的目光掃過進來的一群人後,便落在了賴瑾身上,眼神又狠又利。大概是表情崩得太緊,臉上的肌肉都在微微顫抖,更添兇橫。
賴瑾對大廳中的慘狀并沒在意。他見過比這更加慘烈的場面,那還是自家親人的,如今面前這個,小場面。
倒是面前的這夥山匪有些反常,這像刺猬般渾身豎刺的防備模樣,瞧着像在官兵手上吃過虧。他們面上表現得兇狠,聚成團縮在角落的情形,又顯出他們的沒安全感。如此拼命為財,更像走投無路的亡命徒在奮力搏命。
賴瑾不願去解動他們那崩到極致的神經,擺出很随意的模樣邁過門口的屍體,進到廳中,問:“哪個是寨主的屍體?腦袋在哪?”
一個臉上有疤的漢子提着一顆人頭過來,伸手便把人頭遞向賴瑾。
老賈和陪同在側的千總程量同時把人攔住,讓刀疤臉跟賴瑾保持足夠的距離。
金刀寨主長得也是一臉兇相,絡腮胡子四方臉,眼睛鼓得像要蹬出來,斷頸處還在往上滴着凝成塊的小血塊。
刀疤瞧見賴瑾年幼,卻做了這麽大的官,心中嫌惡很沒好氣,臉惡聲惡氣地說:“這呢!”喉嚨中發出威脅地嘶吼聲,表情愈發猙獰,頗有幾分想吓唬小孩子的架勢。
賴瑾經過這麽多年的毒打,早就練出來了,對刀疤臉的這點兇相并不畏懼。他接過金刀寨主的人頭,随手抛給身後的阿福,對一群山匪說:“你們杵這幹嘛,這裏又不發金子,外面蹲着去!”
刀疤臉直勾勾地盯着賴瑾問:“小子,你不會賴賬吧?”
賴瑾滿臉無語地仰起頭看向刀疤臉,“幾十兩金子而已,真不至于。”說完轉身去檢查完地上的屍體。
那些腦袋還在脖子上的山匪都挺瘦的,個個能看到肋排,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身板體格跟沒頭的那些形成鮮明對比。
刀疤臉的骨架大,但身上沒什麽膘,顯然夥食也不太好。他的同伴,包括外面大部分山匪都是如此。
賴瑾心下了然,問:“是你們寨子窮,還是你們寨主虧待你們了?”
守着長嶺縣這麽個劫財劫糧的地好方,不至于窮成這樣。
刀疤臉沒答,說道:“既然不賴賬,那就先給錢。”他一字一句地叫道:“一個字兒都不準少。”
賴瑾感慨句,“山匪也不好當啊。”這要臉不要命的架勢,也不知道是不是遇到急用錢的事了。他扭頭喊道:“老賈。”
老賈抱拳應道:“公子。”
賴瑾說:“把錢結給他們,再讓他們去外面蹲好。”又看了眼寨主的虎皮椅座,雖不理解山匪喜歡坐老虎皮是什麽審美,但看那皮料卻是油光水滑的,是塊上等的好料子。
千總餘旦進來,喚道:“将軍,這邊請!”
賴瑾跟着千總餘旦繞到山寨大廳後面的大院子。
這院子呈四合院式樣,占地寬,建得高,如果忽略掉那粗糙的建築風格,也當得起氣派二字。
院子裏、廊下躺有不少屍體,像是發生過內讧。
此刻,院子裏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全是兵。
賴瑾瞧這陣勢就知道,多半是放貴重物品的地方。
他穿過前院,後面又是一個院子。這院子的院門是鐵制的栅欄,裏面有拒馬樁,地上還有倒刺,跟牢房似的。
院裏的房間封得嚴嚴實實,窗戶全用木板釘死,木門外面還加了層防盜栅欄。
餘旦站在門口,推開已經撬掉了鎖的門,示意賴瑾看裏面。
賴瑾走過去,探頭往裏一瞧,全是皮料!
兔皮、羊皮最多,還有幾件雪白得沒有一絲雜色的狐貍皮撐得平平展展的,虎皮、豹子皮等猛獸皮亦是不少,罕見的通體火紅的狐貍皮也有好幾張。
餘旦告訴賴瑾:“這個院子裏囤積的全是財物。這間屋子全是毛皮,隔壁屋子是布帛,還有一個屋子裏是銅錢金玉珠寶。這裏的數量、總類相相都比禿子寨多。禿子寨的財物,多半有運走的。”
賴瑾想到鄭弘跟長嶺縣鄭家的關系,又跟英國公府有往來,對此并不意外。禿子寨,那只是其中一份産業,自來是要運走的。這金刀寨,則更像是這窩山匪們安身立命的地方,有錢也沒別的地兒可以運,就囤在這了。
他指向面前堆滿毛皮的屋子,又指向外面,“通通打包帶走,一根毛都別留下。數數有多少羊皮,夠給将士們做多少羊皮襖、羊皮靴。”
這是不打算出手換成錢,而是要留作自用。餘旦喜難自禁地叫道:“得令!”
賴瑾挨個檢查屋子,很不理解,金刀寨的寨主為什麽會這麽摳門。
錢財之物,金刀寨寨主舍不得花,自有人樂意幫他花,幹嘛省着留着,落手底下人埋怨呢,腦袋都叫人砍了。
不過,不管怎麽說,他是賺得盆滿缽滿,撿了個大便宜。
都不用等到下山,賴瑾讓餘旦派了些人把銅錢用筐子裝好,擡到外面,給每個山匪發十個銅錢。
他告訴山匪,“這就當是你們主動投誠的獎勵了。”
賴瑾又去到那幾個砍了寨主人頭和寨主親信腦袋的十幾個山匪跟前,從筐裏拎起串好的銅錢,給他們每人發了一貫錢。
那群山匪接過錢,滿臉莫名地看着他。
刀疤臉說:“我們砍了寨主的腦袋,算是為財背主,小子,你這是什麽意思?”通常情況下,當官的那些人最看不起就是他們這樣的,覺得他們不忠不義,甚至當面說得好好的,背地裏就派人來下黑手。
賴瑾說:“你家寨主這麽富,卻讓你們瘦成排骨,砍就砍了呗。他待你們不仁,你們還給他賣命啊,又不是憨豬。”
刀疤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