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賴瑾過了長嶺縣, 便是豐水縣。

顧名思議,豐水縣的水源豐富,到處都是良田湖泊。

此時正值秋收時節, 許多農人在地裏收割稻谷, 有些地方的稻谷已經收割完,七八歲大的孩童光着腚提着簍子在收完稻子的田裏摸魚抓蝦追螞蚱。

一群小孩子在田梗邊升起小火堆烤螞蚱,看到朝廷的軍隊從旁邊的官道上路過, 嗷嗷喊:“兵, 兵,好多兵,要打仗了,兵……”

大人們踩着泥一路飛奔,撈起叫嚷的孩子一把捂住嘴。手上全是泥,捂在嘴上, 糊了孩子滿臉。

賴瑾兩輩子都沒見過這種泥地裏打滾的場面, 很是新奇,再看把人吓到了, 将腦袋從馬車裏伸出去, 也跟着嗷嗷喊:“我們是路過的——”他的嗓門大,聲音傳出去老遠。

騎馬跟在外面的老賈見狀, 扭頭看他一眼,待看到路旁的稻子都收割了,藏不了伏兵, 便由得他去。

兵卒們大部分都是農家子弟,見到這秋收的景象想起在家時的情形, 湧起思鄉之情, 待聽到自家将軍的叫嚷聲, 又忍不住悄悄樂,到底還是個孩子。

賴瑾嚷完,看到光腚小屁孩,默默地提提套在腿上的套筒。褲子這個問題必須解決。

他喊了聲坐在車箱外的阿福:“你去把孫先生叫來。”

阿福應了聲“哎”,麻利地跳下馬車,把孫潛叫了過來。

行軍途中,為了不耽擱路程,通常不會輕易停車的。孫潛來到馬車外,跟着馬車的速度快步前行,喊:“公子。”

賴瑾說:“你上來。”

孫潛提起裾裙躍上車,行入車箱後,行了一禮。

賴瑾說:“你提前趕到長郡郡城招一批繡娘。”他把珍藏許久的褲子圖案拿出來交給孫潛:“做一批褲子。”

孫潛見狀,努力地繃住笑,滿臉正色地應下:“遵命。”說完,便覺得全軍都有褲子,就将軍沒有,這事遲早得漏陷。之前在長嶺縣駐軍的時候,要不是方先士事先下過命令,不準衆人把褲子晾于帳外,只怕将軍已經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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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瑾見他面露遲疑,問:“這褲子造起來不難吧?”

孫潛說:“将軍有所不知,府裏以及北衛營,早在兩三年前,便已經都穿上了褲子。”他說完,不敢迎接賴瑾的怒火,麻溜地把絹布圖往懷裏一揣,作揖:“我這便去辦。”飛快地鑽出車箱,一陣風似的快步走遠了。

賴瑾:“……”他從馬車的車窗中探出頭,看着孫潛飛快離開的身影,喊:“阿貴,進來!”

阿貴鑽進馬車。

賴瑾一把掀開他的衣擺,下面一條套筒,上面一條打底的跟兜裆布差不多的袴,跟他一樣的穿戴。他心說:“莫非只有我院子裏是這穿戴?”

他把阿貴的衣服放下,揮手示意他退下,又問馬車外的老賈:“老賈,你知道大家已經穿上褲子的事嗎?”

老賈說道:“回公子,國公下過封口令,若誰在府中提穿褲子之事,杖責二十。褲子只有府兵穿,仆人沒有的。”

賴瑾不理解了:“阿爹既然覺得褲子好穿,幹嘛還要毆打我,不準我穿褲子,說什麽,男兒就該赤條條坦蕩蕩……”他說話間,還配上當時成國公訓他時,光着膀子曬胳膊和胸脯肌肉的畫面。

他越想越氣,說道:“他家暴孩子,還當面一套背地裏一套,簡直……”畢竟是親爹,“無恥”兩個字咽回去。

可還是好氣哦!

賴瑾氣不過,等到傍晚紮營後,又洋洋灑灑地寫了一篇千字長文回去罵阿爹……講道理,并且索要服裝設計費。

成國公府現在用的褲子,是他親手畫的款式,為了方便藏私房,他還特意在褲頭裏面添了小袋子,又怕銅錢金子掉出來,還加了細繩子收緊袋口。

為了耐磨,膝蓋、裆部、臀部都是加厚的。一條褲子,收一個銅板不貴吧?成國公府和北衛營大軍,那麽多人,零頭抹去,就算兩萬好了,一年四季,總不能只穿一條吧,按照四季算,四條!四十萬條褲子,四十萬錢,一年才四十兩金子而已。

賴瑾寫好信,派人快馬加鞭送回去。

晚飯後,賴瑾消了氣,帶上阿福、阿壽和幾個貼身侍衛,到營中轉悠。

在外帶兵,不能什麽事都指望別人告訴他,白天趕路窩在馬車裏不下來,待這會兒歇下來後,總得四處看看,了解下行軍情況。

太陽剛下山,暑熱未散,軍中又有規矩,紮營之後,各什的人也只能待在自己營帳附近,不得随意走動。

相對來說,最自在的當屬火頭兵,雖說做飯又累又熱,烤得汗流浃背,但他們要去河裏打水,能趁機給自己沖個澡涼快涼快。

其餘的人,除非軍中有令能讓他們去洗澡,不然,只能脫下盔甲,穿得涼快點,躺在那蒸騰着汗氣散熱散味兒。

帳篷內外敞胸的,露胳膊的,那都是含蓄的。穿長褲的沒幾個,大部分都是一條兜裆褲款式的袴挂在腰上擋住最關鍵部位,有些甚至只有上半身有點敞開的汗衫,下半身光着來回晃。

軍中都是糙漢子,一個帳篷住十一個人,相互之間來回看過不知道多少回了,俱都習以為常。

賴瑾自己從小就光着腚在後院府兵中打滾,對此早就習慣了。

在軍營裏,想要有隐私是不可能的,除非幹到佰長級別以上,有自己的單獨帳篷。就算是佰長,很少有空降的,都是一步步幹起來的,哪怕家世好,那也只是晉升快,同樣得從兵卒子做起。賴瑾屬空降,卻也是自小在成國功的棍棒拳頭教育下按照軍中生活打磨過的。

不然的話,不熟悉軍中的情況,怎麽管兵?

兵卒子第一天住進帳篷就得叫人扒個底兒掉,什長帶頭扒。要是什長不扒,佰長來。第一個,立威,防刺兒頭,第二個,防細作。一個什裏要是出個細作,不要說什長、佰長吃不了兜着走,千總都得挨軍棍,要是造成嚴重危機的,能從上到下砍一串人頭。

想要遮遮掩掩有點小隐私,叫人誤會是細作,拖出去就是暴打嚴審,打死了也就是報個戰亡。

賴瑾就很好奇,女扮男裝要怎樣才能軍營裏在軍營裏不露陷,一路從兵卒子升到将軍。

涼納躺帳篷裏歇息的兵卒、伍長、什長們瞧見賴瑾過來,紛紛從簡易睡榻上起身,抱拳行禮,大嗓門喊得震天響:“将軍!”

在他們眼裏,将軍不是半大的小屁孩,是衣食父母富貴前程。

行軍在外,雖說鞋都走破了,鞋底都磨穿了,皮甲勒得身上都是血印子,每天推着沉重的糧車趕路,又累又苦。可在軍營裏天天操練,不比這輕松到哪裏去。操練的時候,夥食很一般,半個月才能沾到點油葷,還不見得能看到肉,且每月領的錢都是固定的。

自從入了長嶺縣,出了皇帝直接管轄的地界,将軍就跟猛虎出籠似的,又是剿匪又是打塢堡,帶着他們贏得那叫一個輕松,錢分得那叫一個痛快。

夥食,頓頓有肉,餐後還能分上水果,将軍說的要營養成均衡,特意讓軍需官去買的。孫潛升為軍需官,專程負責沿途采買新鮮肉食、瓜果。成車的銅錢花出去,大家的身板,一天比一天壯。

最重要的是,如今每個什都有戰功簿。只要副什長不生氣,大夥兒随時可以找他翻看自己攢了多少軍功。等到要選拔人才晉升的時候,或者是軍中發獎勵的時候,一個銅錢都要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凡錯一個,就等着周功曹下來找他們麻煩吧。

周功曹兼任算學教習,給他們重新算完帳,能用一堆算學題折磨到他們死去活來。可如此一來,每個人的戰功都能實實在在地落到自己頭上了,前程也有了奔頭。

這日子,帶勁兒!

賴瑾擺出威嚴又不失親和的表情,說:“把你們的褲子給我瞧瞧。”

衆人只道将軍是愛惜他們,知道他們的褲子破了,可能是要張羅着換新的,紛紛把自己扔在塌上的褲子拿給他看。穿了很久的褲子,又沒洗過,又髒又臭,味道格外酸爽。大家的都一樣,也沒誰覺得不好意思,而且各有各的臭法還不用擔心弄混。

賴瑾盯着他們拿出來的褲子,心中冷笑連連,一年四十兩金子要得太少了。粗麻料子的運動褲,不僅帶褲兜,腳脖子處串了圈細繩子收口,還配上綁腿、護膝,整得這叫一個齊全。他當初提議的,阿爹全部采納了、使用了,卻把他扒了褲子踹泥裏了。

賴瑾剛下去的火氣,又起來了。

是阿爹惹他,又不是這些當兵的惹了他。賴瑾不好朝他們發火,說:“這褲子多久沒洗了?”髒到都形成泥垢了,粗麻布的褲子硬生生地穿成了抹布。

衆人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賴瑾看懂了,這是想下河洗澡。他掃了他們一眼,扭頭對阿福說:“你去傳訊,讓各營佰長帶他們去,不得蹿營到處跑。下河注意安全,上下河都清點人數,不得往太深的地方去。”

帳篷裏傳出歡呼聲:“将軍威武!将軍威武!”

不一會兒功夫,将軍威武的喊聲在大營中蔓延開,一列列脫得光光的排得齊齊整整的隊伍從營帳中開到河邊,一個什一個什地排在一起,泡在河裏齊腰深的地方,洗澡。

那一個個壯料的兵卒子泡在水裏打滾撒歡,跟入水的大水牛似的。

賴瑾覺得,帶兵好像還挺不賴,有點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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