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低矮的松香煙熏着,紹宣帝神色不明的望着那一雙撥弄茶葉的素手,漂去茶面上的沫勃,只剩濃濃的茶香墜于室內盈盈不散。
這般茶藝,非是生于世家大族難以養成。
“皇後有心了。”紹宣帝舀起茶杯戳飲了一口便覆上了茶蓋,沒有贊賞也沒有品評,面上古井無波,可也正是這樣的表情,最是傷人。
皇後眼中原本帶着的幾絲希望立時便的灰暗了些許,她福了福身子,想扯出一絲笑意卻怎麽都笑不出:“皇上喜歡就好。”
她心中發苦,卻怎麽也不得不承認,一切不過是她自作自受而已。從來家人就告訴她帝王家向來無情,她原本也是金守着這一顆心,只是面對英俊的帝王,這個全天下最尊貴的男人,她怎能不動心?
似乎看出皇後眼中的酸澀,紹宣帝頓了頓,還是伸手握住她的手。
宮裏的女子肌膚保養的确得當,只是皇後年歲與紹宣帝相差無幾,說來這宮中女子除去肖淑妃就數她歲數最大,倘若她是尋常女子還未怎樣,可是身為皇後常常憂思甚重,一來二去這皮膚也就不怎麽緊致了。
再者,宮中女子時常碰脂粉,甚至侍寝時臉上都要塗着厚厚的脂粉,這樣委實是損傷了皮膚內部,單純的保養只能護住表面那一層,就像用漂白粉漂過的豆芽,再怎麽光鮮亮麗,內裏還是壞了。
紹宣帝幾乎是一握上去就想馬上松開,只是皇後卻沒意識道這個問題,她反手握住紹宣帝的大手,期盼的問道:“皇上可是要留下來用晚膳?”
留下來用晚膳就相當于掌燈昭陽宮。
皇後現在也是如花樣貌,年紀雖還未到如狼似虎,卻也希望與喜歡之人夜夜笙簫,只是若這喜歡的男人是一國之君,于是這般願望只得變成一月裏僅有幾日的求歡。
“也好。”紹宣帝看着自己被緊握住的手,忽然勾唇一笑,眼中卻不見絲毫笑意。
聽聞皇上要留在昭陽宮用完膳,昭陽宮大宮女金枝連忙吩咐下去,皇後唇邊抑不住笑意,小女人一般嬌羞的坐在年輕的帝王身旁。
紹宣帝冷眼看着昭陽宮內這群人來來回回的忙碌,冷眼看着衆臣給她推選出的皇後柔若無骨的靠在自己身旁,不由得……
想起那秀玉宮中一雙倔強的眼睛。
——“可若是皇上不喜歡我,說句妄言,即便是位分到了皇貴妃那般高度或是更尊貴又如何呢!”
——即便是皇後又如何?
愛他身份的人多如牛毛,即便愛他這個人的也并非沒有,只是這些人中卻沒有一個不是摻雜着自身利益的。
日頭還未落全,随意吃了兩口菜,紹宣帝放下手中的白玉筷子。
“今日朕來皇後這裏,是想告訴皇後……”紹宣帝湊近皇後潔白小巧的耳朵,“替朕照顧好靜妃。靜妃若是産下皇嗣,也是宮闱近來的一大喜事。”
皇後笑意淡下,心中卻恨不得将喉嚨間的一口血噴出來……
靜妃,又是靜妃!
“皇上不必擔心,臣妾自會好好照料靜妃,畢竟……靜妃的孩子生下來也要叫臣妾一聲母後,臣妾向來就是個喜歡孩子的。”皇後低下頭低笑,只是眉目間卻不見一絲歡喜,只有淡淡的疲憊。
靜妃的孩子的确是要叫她一聲母後,但到底還是養在靜妃下面的。
一般側三品以上妃位的宮妃則可成一宮之主,所以身為側一品的四妃之一,靜妃自然也是一宮之主,可以親自養育自己的孩子。
一念及此,皇後心中更加痛恨。
倘若靜妃肚子裏的這個是個男孩,恐怕對她來說不單全無用處,還有可能成為障礙。
她原本算定肖淑妃會出手,自己便在一旁樂得觀戰,但皇上這意思分明是警告她……若是靜妃若是出了什麽事,就唯她是問!
皇後簡直要咬碎一腔銀牙,憑什麽她還要幫那個賤人護住肚子裏的孩子?!
“哦,是麽?”紹宣帝冷瞧她一眼。
皇後心中一凜,眼中頓時氤氲起來,她緊咬下唇委屈道:“臣妾所言句句屬實,臣妾身為一國之母,皇上難道還信不過臣妾麽……”
“朕自然是相信皇後的。”紹宣帝說的面不改色,很是正經,而後起身道:“時候不早了,皇後也早些歇息吧。”
見紹宣帝想走的樣子,皇後一把放下筷子,急道:“這麽晚了,皇上還是留下過夜吧……皇上已經許久沒在昭陽宮過夜了。”
“下次吧,朕還有政務要處理。”紹宣帝的借口總是這麽強大,這種以上制下的手段簡直是用的爐火純青。
皇後啞口無言,用政務這一條堵住嫔妃的嘴,果真是一堵一個準,畢竟誰也不想自己成為被衆臣指責成一代妖姬、禍國殃民的那個。
皇上“處理政務”去了,皇後順着椅子靠背緩緩坐下,鳳眼掃過金枝和一幹內侍宮女,“都給本宮下去!”
金枝見狀忙上前一步,低下頭道:“娘娘莫惱,聽說蘇将軍将要回來,咱們高狩收了大劼的土地,皇上近些日子忙些也是正常的。況且,方才奴婢見皇上還一直瞧着您呢,想是也想留下過夜的……”
金枝這般說着,卻沒見自家主子皇後娘娘盯着跳躍的燈火出神,面無人色。
……
鍍玉的黑靴踏過滿地落紅,安德禮靜靜跟在皇上身後,頭垂得低低的,這面的禦花園又與旁的不同,其餘三處皆是姹紫嫣紅,僅有這一出自北朝南卻是一彎池塘,內有錦鯉、魚躍不休。
此時夕陽餘晖更添靜谧,近處傳來一陣悅耳的琴聲。
“是……娴妃娘娘。”安德禮低聲道。
“去看看。”踏在花紅殘骸的黑靴頓了頓,年輕的帝王側臉被映出好看的顏色,他神色似有懵也有淩厲,總歸眉宇間不似尋常時候那般清明。
遠荷開過亂春夏,蓮不若人嬌。錦鯉魚躍處淡藍色宮裝的女子正素手撥琴,這女子只是略施粉黛,生的也只能說是清秀,可這些并不能掩蓋她的光華,她卻是後宮中人人都有所耳聞的琴藝大家,娴妃娘娘。
“皇上近來可安好。”娴妃撥弄着琴弦,并未起身,也沒有看向身後之人,只對着滿塘荷花展露笑顏。
“不好。”
娴妃怔了怔,她轉過身,手指卻未曾從古琴上挪下,“皇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莫不是還有何苦惱不成?”
“那你說,朕有哪點比不上康王?”紹宣帝嗤笑一聲,他微微擡起下巴,金色的束冠仿佛有灼灼的光華。
有哪點比不上康王?
娴妃神色恍惚,其實康王才是……什麽都不如你。
娴妃低頭撥弄了兩下琴弦,并未回答年輕帝王的問題,而是話音一轉:“皇上的良人并非臣妾,何必非要臣妾成為這四妃之一。”
“朕知道,這世上不會有朕的良人。”紹宣帝眯起眼,他不需要良人就連這天下都是他的,何必求什麽良人。娴妃于他無心,況先前也喜歡過康王,他絕不會喜歡對自己感情不純的女人,所以娴妃也自當不是他的良人。
“皇上只是沒遇到而已。”娴妃閉上眼。
若是遇到了,怕是這句話怎麽也說不出了。就好像明明自以為喜歡着康王的她,卻在見到紹宣帝的第一眼……心如鹿撞。
這種感覺,是怎麽都說不清的,說不清道不明、也剪不斷。
“倘若真有這樣一個女人,皇上必定将她放在心裏、寵在懷裏,甚至恨不得将全天下都給她,就如先帝……”娴妃說到這裏微微一頓,後面的話不必多說,兩人都能意會。
安德禮聽得冷汗涔涔的下落,他後退一步身子縮的更厲害了。
這娴妃娘娘果真也不是個能被小瞧的主兒,先帝爺和當今太後的這種事也是能随便說的麽?!您就算是要說,也等奴才們不在的時候再說啊……娴妃娘娘,奴才是不是哪次月俸忘記給您帶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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