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號眉眼一彎, 道：“我自己來吧。”

研究員将水瓶遞給了他，一號剛要擦手, 卻見研究員又蹲下了身子, 于他腳邊，輕輕幫他擦拭着沾了血的黑色小皮靴，研究員頭也不擡, 随意問：“有什麽看法嗎？”

一號：“有預謀地謀殺。”

安亞一聽，和另外兩個少年頓時尖叫起來：“謀殺！？什麽？！什麽是謀殺？！”

“啊啊啊啊——所以不是因為瘴氣吸入過多？！”

“之前研究員不是說因為瘴氣吸入過多才會導致死亡嗎？！”

研究員：“……”

一號按了按太陽穴, 略顯無奈, “瘴氣和輻射是兩個概念，瘴氣會導致身體變異從而體虛變弱, 在三到五年內死亡。而她的死因能在短時間內導致所有器官輻射酥化, 就像這樣——”

一號用腳尖稍微踩了一下, 地上的器官立馬酥爛一片。

安亞：“……”

“嘔嘔——”

“我受不了了, 太惡心了！”

研究員也蹙了蹙眉, 一號以為研究員終于害怕了, 那種屬于人類的害怕, 他很好奇, 研究員會害怕嗎？

如果研究員害怕了, 會是什麽樣子？

誰知研究員只是有些不悅地掃了眼他，說道：“剛擦幹淨的鞋子。”

一號抿唇：“……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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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別踩了。”

“好。”

“也別和他們解釋了，沒必要。”

“……好。”

“既然是輻射，你更應該注意你體內的芯片。”

“唔。”一號有了不同意見，他彎腰, 也蹲下身, 笑了笑, “您不怕嗎？”

研究員面不改色, 一邊扶起一號，一邊無畏地說：“無非是死。但對機器人來說，不會死亡，只會百倍痛苦。”他輕輕地撫摸上一號的頭發，綿軟光滑，十分柔和，語氣緩緩：“你很有趣，所以我不希望你痛苦。”

一號怔了怔。

他只是機器人，就算擁有智慧，那也只是個機器人。

他無法判斷出此刻他的仿生心髒是什麽情況，為什麽一瞬間跳得如此之快，為什麽那些從來波瀾不驚的血肉像是沸騰起來，直逼胸腹，有一種異樣的情愫在心底出現。

他……不排斥，反而很想悄悄地将那異樣的情愫藏起來，藏在最隐秘的位置。

“哇，這邊怎麽又死了個人！？”

遠處傳來一聲，打斷了一號的想法，一號立刻退後一步，似水的眸子微微收斂，回歸淡漠的模樣，看向夜十，問道：“陸博士呢？”

夜十能回來，就說明找到了。

夜十打頭陣，後面夜九等人也陸陸續續地回來了。

夜十道：“輻射致死。我過去的時候人被埋在沙地裏，肌肉和皮膚都已經腐化了。”說完，他趕忙拒絕，“我沒把人帶回來啊，那可是輻射，會影響到我們的芯片的。”

一號應了一聲。

夜九也回來了，看了看地上的女人，思索：“也是輻射致死？”

一號道：“可以聯系地下能源庫了。”

夜九點頭，“是的，并不難查，從地下能源庫獲取到消息後，只需要找到能拿到這個輻射能源的人，然後尋軌跡，經誰手，最終到了何人手上，就知道是誰謀殺的了。”夜九看向一號，“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在我們頭上作妖了。”

因為輻射原因，一號他們紛紛帶上了黑色手套防止接觸。

一號一邊佩戴手套，一邊輕聲：“我不要慢慢查。”他的語氣中帶了一分無理取鬧，“地下城安寧的太久了，久到他們忘記了我們的存在。既然他們這麽做了，那就繼續讓輻射洩露吧。”一號轉身，溫和一笑，“你去引爆C46方位的輻射能源庫。”

夜十咽了口唾沫，“這會不會有點太過了……”

一號悶悶的，明顯不高興，低頭說話時語調也變得不那麽愉快了，“他們影響到了我的任務，我不喜歡這樣。”

夜十又咽了口唾沫，準确來說，他又一次被一號吓到了。

引爆輻射能源庫，這是什麽概念，這是直接清掃地下城的意思啊！

不出意外，整個地下城，在他的這句話後，将要迎來一場劫難。

但這些一號似乎并不關心，一號拿出一枚藥丸，轉頭，欣喜地對研究員說：“幸好，我還有防輻射藥，給你一顆。”

他根本不管研究員願不願意，踮起腳尖，細嫩的指腹将藥丸塞進研究員的唇中，觸碰到對方柔軟的唇時，感受着那灼熱的溫度，又快速收回手，貼耳低語：“我還藏了好多顆，你不會遇到危險的！”

研究員：“……”

夜十等人：“……”禮貌微笑。

安亞，顫顫巍巍，不知所措，小心翼翼，“雖然我不知道你給研究員吃了什麽東西，但我相信你不會給他吃有問題的東西，那能不能……”安亞哇一聲爆哭，“能不能也可憐可憐我們！也給我們一顆啊！”

這一次，一號和其他機器人終于寸步不離了，時時刻刻都在他們周圍，當然，這是安亞強制要求的。

但按照一號的話來說，這樣的輻射應該是在遇見他們之前就已經出現了的，此刻是否保護已經不重要了，該死也得死，只是早晚問題。

而一號的舉動，明顯讓地下城來了個大換血，基地庫爆炸，輻射洩露，所有生活在地下城的機器人和人類苦不堪言，萬幸，他們都有防輻射裝備和藥物，暫且不會受到傷害。但是！裝備和藥物也總有用完的那天，輻射卻源源不斷。

霎時間，一陣血雨腥風，各地都開始了掃蕩。

而掃蕩對象也很明确——究竟是誰，對一號的任務造成了阻礙。

而在這樣的強權鐵腕下，連半天時間都沒有，很快就找到了一波線索人物，拷打之下，他們承認，他們參與了毒害事件，也承認，他們接到了命令要阻止一號的任務完成。

一號聽到這個答案的時候，并不滿意，但他此刻心并不放在這個上面，而是很溫柔地和研究員聊天，抽空的時候說了句：“啊，這樣嗎，那好吧，剩下的我們自己查，那些人處理了吧。”

也正是一號這麽一段輕飄飄的話，讓整座地下城都松了口氣。

一號的存在，是噩夢，對方随便一個指令都夠他們生不如死了。

輻射？這只是一號最低端的警告與威脅。

猶記當年一號剛堕到地下城的那天，有人嚣張有人針對，過分者更有，而一號就坐在一個椅子上，輕輕側靠，莞爾笑道：“請将你們的芯片掏出來，然後再安裝回去。”

那些機器人一開始不肯做，但最後在各種折磨下，做了，生生活掏，撕心裂肺，堪稱地獄般的折磨，然後再安裝回去，然後再生掏出來，然後再安裝回去，而一號，只是那麽靜靜地看着，再凄厲再慘不忍睹，他也沒有一絲表情。

外界都猜測，這次一號可能真的生氣了，猜測一號會不會還有大動作，提心吊膽，可現實是，一號就抱膝坐在地上，好奇地盯着研究員問：“你以後還會來地下城嗎？”

夜十：“……”他來不來和你有什麽關系。垃圾人類，最好滾遠點滾滾滾滾！！！

研究員沒回答那個問題，轉而問道：“那你呢，會去地上城嗎？”

一號微微斂眸，笑容不似往日開朗，但他還是回答了：“如果沒有需要去地上城的任務，那麽輕易不會去。”

研究員道：“那就是會去。”

一號抿唇輕笑，選擇了回避。

是人就有好奇心，研究員也不例外，他的好奇都在一號身上。

一個曾經地上城的貴賓，掌管一軍，所有機器人所敬仰膜拜的對象，為什麽甘願來到這肮髒不堪的地下城。

他喜歡解密的感覺。

尤其是解密自己感興趣的事情。

這令研究員很開心。

唯一聒噪的是，安亞和那兩個少年，竊竊私語個沒完，他們發現研究員回頭看了他們，吓得忙後退，安亞還好，那兩個少年就不行了，心驚膽戰地說：“我們是你們需要保護的目标！我……我們想……分開行動！”

一號側目。

“我們之前并不認識這個研究員，也不知道他的底細，我不管那兩個人怎麽死的，也不管他們的死和他有沒有關系，總之，我們現在只想要和他分開……”另一個少年接上話，聲音慌亂，“或者你們非要保護他的話，那就分幾個機器人去保護他，然後剩下地跟着我們，這樣我們也安心。”

一號再次側目。

他沒有拒絕這個提議，不是因為他也懷疑研究員，而是如果分開行動，他去保護研究員，那他和研究員就能獨處了！

研究員微微挑眉，饒有興趣。也沒有拒絕，沒有拒絕的理由有很多，總之，他十分喜歡這個提議，率先起身，“可以。”

一號緊随其後起身，溫聲：“那我跟着研究員吧，你們……”

“不可以！”這次是安亞說的，他弱小無辜地眨了眨眼，“誰不知道你一個人能頂十個人，戰力最高，你留下吧……嗚嗚嗚我害怕！”

夜十不服氣了，怒道：“還挑三揀四的！瞧不起誰呢！？”

安亞哭訴連連，直接撲上前，抱住一號的大腿，死都不撒手，一號掙紮了兩下，惆悵不已，他還在思考怎麽解脫，但研究員就道：“你和他們在一起吧？”

一號懵懂擡頭，漂亮的眸子染上了一層霧色，唇角也悄悄下垂了，他不會撒謊，很直白的告訴了研究員想法，“可是我想去保護你。”

研究員道：“我可以自己保護自己。”

又被拒絕了。

顯然，被拒絕這麽多次，多少讓一號有些失望了，他恹恹的低下頭，又擡頭，唇抿得緊緊的，比起一號的楚楚可憐，研究員就強硬很多了，随手拿起背包，兵分兩路，而夜十這邊還在瞪大眼睛問：“哎哎哎，什麽情況啊？那究竟是誰跟誰！？我說了啊我不跟那個人！”

·

“你好，夜十。”

夜十耷拉個驢臉，臉色要多臭有多臭，渾身上下透着一股我很煩你，你不要和我說話，你和我說話我也不想理你，我理你也是和你吵架，總而言之一句話：我不喜歡你。

研究員心情不錯，并沒有受到幹預，反而還能一邊行進一邊猶如游山玩水的談論風情。

夜十：“……”

我呸。

跟我講這麽多，表現的你很博學多才？

人類，虛僞！浮誇！

研究員道：“我相信你一個人可以保護好我的對不對？”

“我保護你個大頭鬼！”夜十冷笑，“你剛才在那邊不是很能逞強嗎？你不是說你能自己保護自己嗎，怎麽不裝了？你光知道在一號面前裝裝裝！！！”

“我沒有裝，如果沒有機器人跟着我，那我确實會自己保護自己，并不難。”他彎唇一笑，“但不是有你嗎。”

“呵……”夜十嗤笑，“是啊是啊，我就是那個倒黴鬼！”

也不知道一號是哪根筋不對了，非讓他來跟着研究員。重點自己還不能拒絕，因為他要戴罪立功，因為之前那個陸博士，确實是從他手上失蹤的。

可惡！

但令他不解的是，一號什麽時候這麽大公無私了？

這個研究員可不在賞金名單內，認真講，只是他們順路保護下而已，如今竟然還把他也專門保護起來，這算什麽？

夜十滿腹牢騷，無處發洩，只能用腳有一下沒一下的揣着地上泥土，泥土飛濺，研究員躲開，嘶一聲，頭痛道：“別踢了。”

夜十來勁兒了，“我就踢就踢！”

“……”研究員指了指，“你離我遠點吧，或者，你如果實在不想跟着我，你可以選擇遠距離跟随，我叫你的時候你再過來。”

“你他媽的在那兒遛狗呢？！”夜十怒極反笑，但很快，他又覺得這個提議不錯，總好過現在一直面對面，夜十狠狠瞪了他，轉身就走了。

這下好了，兩人拉開了合适距離，各走各的，研究員也能安靜的去研究地下城土壤了。

他在農場長大，對土壤非常熟悉，讓他評價這裏的土壤，那可真是無盡的寶藏。

種植瓜果蔬菜一定能大豐收，尤其土壤裏蘊含的各種有機肥料，但也很可惜的是，這樣好的土壤遭受到了輻射污染，短期內不能使用了。

他們已經離開了C44區域，前方便是沼澤地，夜十走在前面，研究員走在後面，機器人并不懼怕沼澤，他們只需要輕輕施力，就可以從沼澤中脫身，但人類不行。

沼澤對人類來說是致命的，一旦陷落，就會越來越深，直至死亡。

很早以前夜十确實見過人類這麽死掉的，還感嘆過，真是脆弱。

而此刻，在夜十即将邁入沼澤時，環抱雙臂，不懷好意的盯着研究員笑，他挑釁的問：“歪，你該不會一會兒要向我求救吧？”

研究員：“應該不會吧？”

“哼，你找我救你我也不救你。有本事你大聲喊，把一號喊來救你啊。”

“好提議。”

被噎回去的夜十大步流星的朝前走，壓根理都不帶理的，研究員則慢吞吞，像是在刻意等待着什麽，一點也不着急，也不在乎腳下的失重和壓力。

與其說是夜十走得過快，倒不如說是研究員仿佛在刻意拉開距離，走得過于緩慢。

緩慢到最後夜十一回頭，诶？人呢？

那一瞬間，夜十腦子炸了，不受控的尖叫一聲，趕忙往後方狂奔！

啊啊啊啊！！！

草！

研究員該不會也丢了吧？！

他在幹什麽？！

要是又丢一個，他會被一號踢出隊伍的！

尤其是這個人一號還特別在乎！！！

比起之前看都不想看一眼，現在的夜十，恨不能趕緊找到研究員緊緊抱住仰天長嘯！

另一邊。

一號的情緒一直很低落，漫無目的的前進，他時不時的擡頭看一看周圍，然後又低下頭去。

身後是有說有笑的夜九等人，夜九體貼的過來了，說道：“再過一天就彙合了，就又能見面了，不着急。”他頓了下，“一號，你為什麽會對那個人感興趣呢？”

一號搖了搖頭，“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好感，從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很喜歡。”

如此玄妙的回答，夜九笑了笑。

一號回頭：“你會不會擔心一個人，比如擔心夜十？”

夜九一怔，扯了扯唇角：“我擔心那個傻子做什麽？”

夜七立馬靠了過來，調侃大笑：“還想騙我們？啧啧，就分開這一會兒功夫，估計心裏已經想的不行了吧？”

夜九推了把，“別亂說話，我這是照顧弱者！”

夜七等人立馬大笑起來，夜九轉身就去打他們了，嬉鬧一片。

一號吐了口氣，不說別的，他突然很理解夜九了，往日夜十獨自出任務，夜九就會憂心忡忡，生怕沒心沒肺的夜十出了什麽事兒，他還覺得夜九仿佛一個老媽子。

如今呢，他倒是也體驗到那種滋味了。

研究員會不會出現危險？

一號郁郁寡歡的抓了抓腦袋，路上，休息的時候，他也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那裏，在地上畫圈圈。

直到，遠處傳來一聲：“咦！研究員？！”

一號嘩一下揚起腦袋，眼睛裏迸發出閃亮的光，“哪！？”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死我了！！！”

“夜七！你太壞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號唰一下又臉黑了，憤憤的拿起一小塊石頭砸向夜七，夜七躲閃不及，被砸到了也止不住笑，捧腹大笑。

夜七蹭了過來，忍俊不禁：“你把我當成你的研究員，怎麽樣，我敬愛的一號。”

“嗯？誰要變成我？”一道沉穩的聲音傳來，回頭一看，那人正穿着一身潔白的研究服飾，文質彬彬，笑容溫和，夜七愣了下：“诶，你……”

一號也茫然：“你怎麽一個人回來了？”

那邊的安亞尖叫：“啊啊啊啊你怎麽毀約了？！”

研究員道：“和夜十吵架了，他走在前面，我走在後面，走丢了，順路回來找你們了。”

夜九皺了皺眉，未表态，只是道：“一號，我去找下小十。”

一號點頭。

重新彙集，研究員說道：“可以不分開了嗎，我有辦法作證，那些人的死和我沒關系。”

那兩個少年冷笑：“你有什麽證據？”

研究員挽起袖子，“你們看，我也受到了強烈輻射。”

安亞和兩個少年同時看去，震驚不已，怎麽會這麽嚴重！研究員比他們受到的輻射還嚴重！

雖說如今這個世界有治療輻射的辦法，但也只是緩解一二，這樣嚴重的輻射，後半生可要怎麽活啊，況且，如果不盡快回到地上城去治療，說不定就死了。

這下兩個少年猶豫了，他們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再一看研究員的手腕，默不出聲。

而安亞則道：“煩死了煩死了，你要願意跟着我們就跟着我們吧，煩死了。”

研究員回頭對一號一笑。

一號蹙眉，小聲道：“那你之前為什麽不證明自己呢？”

研究員道：“覺得沒必要吧。”

兩人朝前走，一號刻意放慢了速度，卻見研究員走路的速度比他還快，微微出神，研究員停住腳步，問道：“我可以握住你的手嗎？”

還沒有回答，研究員就已經伸出了手，握住了那個帶着黑色手套的手，牽着人一起朝前走，這麽一個動作，驚掉衆人下巴！他們的關系已經親密到如此地步了嗎？！

一號道：“你不用走得慢點嗎？”

研究員道：“不了，趕緊去地上城吧。”

一號盯着研究員的腿，微微眯起眼，若有所思。

他們也要經過沼澤地了，研究員問他：“你會保護我的是嗎？”

十分親昵的音線，一如往常，一號也很配合的回了一個甜美的笑容，下沼澤時，研究員十分幹脆利落，當衣服浸染在泥漿中時，沒有半點不自在，一號問：“您會不會認為很髒？”

“就算髒，那也沒辦法，只能前進。”

一號又一次笑了，笑容溫和，但夜七等人同時噤聲。

如果沒記錯，上一次見到一號露出這樣的笑容，還是五年前，五年前的一號在地下城C98方位開啓屠殺的那一次。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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