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番外.雲初
我叫雲初,江海雲族的唯一繼承人。
這個唯一自然不是憑空來的,雲族上上下下那麽多嫡系,每個嫡系膝下子孫不可計數,能得唯一二字,自然是免不了一番厮殺的。
有時候我坐在少主禦座上,俯瞰江海雲霧缥缈,千裏河圖盡在眼前。倒是覺得有些索然無味了,這踏着手足血骨而來的禦座冷硬無比,我私心認為它還沒我幼時在那荒草雜生的院子裏的那塊石凳坐着舒服。
不過啊,權利的滋味太過迷人。哪怕它的背後是永世孤獨,是衆叛親離的下場,也依舊有那個魔力讓人像飛蛾撲火一般奮不顧身。
對此,我深以為然。
成為繼承人之後的日子十分忙碌,不得不說的就是那位一直壓在我頭上的人,他已經開始不滿了。
是不滿我心狠手辣除盡手足,還是不滿我開始威脅到他寶貴的權利,這也有待考究。
不過,無所謂了。
他動了殺心,我又何嘗沒有?
呵,江海雲族之主,是南域的一大霸主,手掌七十二島,茫茫雲海之中的無冕之王。
多大的誘惑,簡直是天生來引誘我這種貪心有餘的人的。
“他這家主的位置,坐得夠久了。”所以該換換人了。
我這樣輕笑着跟手下的暗衛說道,心裏沒有半分謀逆弑父的恐慌,有的滿滿是一種莫名的興奮。
我想想幼時像個垃圾一樣被置棄的日子裏,那軟弱無能的女人整日裏抱着我哭泣,說什麽你一定要好好讨你父親歡心。
簡直可笑至極。
這世上的贏家都會受到來自別人的阿谀讨好,而只有輸家才會去對着別人低眉俯首。
而我只想成為贏家。
所以我暗中對外發了一道傳令符,七十二島主有将近一半已經投靠于我的手下。很顯然他們都希望有一個具有野心和魄力的主上,而非一個貪婪卻已經完全失去了威懾力的老者。
至于那剩下的人,呵,待我大業已成,用來殺雞儆猴再好不過。
我那時是真的信心滿滿、野心勃勃,可偏偏這種膨脹的自大終會被人擊破。
不過是棋差一子,竟落得滿盤皆輸。
在我捏碎瞬移符的時候,我朝後看了看,想看清楚究竟是哪個棋子脫離了掌控。
嗯,很好,是我從未懷疑過的母親。
這女人抱着那摔倒在地的男人哭得撕心裂肺,眼裏盡是愛戀不忍。
簡直是……可笑!
我當時嗤笑了聲,然後就再也沒回過頭了,任憑那瞬移符将我帶到未知的地方。
三十六島主投靠我,有十人死亡,對立的有十六人死亡,我已經接近勝利的時候卻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腹部的刀子捅進去再.拔.出.來,倒沒那麽疼。
疼的是心。
愛情那種狗屁玩意兒真的那麽重要?
重要到你可以為了一個曾經傷害過你抛棄過你的男人去刺殺你的親生骨肉?
好吧,其實在瞬移白光閃爍之前,我一直盯着那跪在地上的女人,可惜她一次也沒回頭。
是不敢還是其它?
無所謂了……
那刀子上還抹了毒,意識消失的那一刻,我真當想大笑一場,可惜沒力氣了。
世界歸于昏暗,夢中似乎有人柔聲喚了聲囡囡,但又很快地被撕碎了。
她無能了一輩子,最狠心的一次竟然是把刀子送進了她女兒的肚子裏。
啧,愛情的偉大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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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我以為我運氣衰一點會掉到那個旮旯角落裏去,沒想到這次運氣還挺好的。
只是……這腹部是哪個呆子包紮的?這該死的蝴蝶結是個什麽玩意兒?
我還有些昏厥,皺着眉頭閉着眼睛緩了一會兒,再睜開的時候就剛好對上了門外一雙稚嫩的眼睛。
說他稚嫩是因為他眼睛裏還帶着只有少年才有的天真和善良,整個人都是青澀的。他眼中還帶着點兒羞澀,站在門外不敢進來,與我對視一眼,一張臉都通紅的。
我原本也懶得理他,不過掃視了他一眼,才猛然看見了他肩上繡着的一道标記。
雲族的藏經閣中對此有所記載,這是醫仙谷的嫡系子弟标志,也難怪這腹部上的毒素已經清理幹淨了。
我漫不經心地想了好一會兒,突然又眯了眯眼,看着外面那些又青澀又懵懂單純的少年,心裏突然冒出了壞想法。
據說……醫仙谷有一傳承至寶,名為神農鼎,上古神農遺下,有起死回生之功?
真是想……見識見識呢……
我瞧着他,好半晌,勾了勾唇角露出了這輩子最溫柔的表情。果然,一副好皮囊有時候還是很有用的。
這門外的紅大蝦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男女之事,一切都源于視覺。
可笑那些視愛情至上的人,真以為這世上會有什麽純真的感情?
既然這小子這麽好騙,那就好辦了。
不得不說我都得感慨一聲自己真是個壞家夥啊,竟然誘騙小孩子。
可惜,那至寶的威名赫赫,讓我忍不住地動心。
這樣一天天過去,倒也有幾分悠閑有趣。
這孩子很有趣,那份純白無暇的真心倒也讓人有幾分不忍。
有時候我坐在房中,環顧一周,竟都是他的氣味。
案幾上的桃花灼灼是他四月摘下的,用法力保存到了現在。
床邊挂着的一串香包,據說是他親手繡的,圖案歪歪扭扭,裏面配的藥材倒是分毫不差,聞起來也算是藥香迷人。
“他,他們說喜歡一個人,就要給,給她送……”那孩子站在面前羞澀得不好意思講話,低着頭耳畔通紅的樣子還在眼前。
當時我就啞然失笑,真不知該說什麽好。他那師兄師姐倒是會拿他揶揄,竟不告訴他這是女子做了送給男子的嗎?
然而我瞧了瞧面前的這少年,不禁啧了聲。
真是比小娘子還要小娘子。
不過這也正說明了他的幸運不是嗎?
被人保護起來的天真,叫人羨慕至極。
後來,不知道從哪天開始,他開始每天給我送一株仙草,似草似花,看着挺漂亮的,我将它放在了窗口。
有時候望着它發呆一會兒,回神後又開始修煉恢複。
他告訴我這叫我鳶尾草,常年不敗。
他說這話的時候垂着眸子,臉上笑意淺淺的柔和極了,我瞧他這副模樣,恍惚了下。就像是那早被狗吃了的良心突然間疼了下,疼過之後又什麽都沒有了。
我确實是個薄涼的人,不然怎麽會這般玩弄他的感情?
然而權利對我的誘惑太大,大到可以将這點微妙的可以稱作是喜歡的感情遮掩。
一個月之後,我聯系上了我那忠心耿耿的下屬。
你瞧我現在一無所有,少主之位也被剝奪了,還有什麽可翻盤的呢?
神農鼎。
可起死回生。
這說明什麽?
這說明……我可以用它去造就一支隊伍。
專由死人組成的隊伍,一支沒有痛覺,可以永生的軍隊。
刀槍不入,神魂不滅,足以對付那些軟骨頭了。
首先,我要得到它。
神農鼎放置在醫仙谷的祭堂之中,唯有嫡系可以進去。
而我需要成為那個嫡系。
所以……
“你娶我嗎?”我對他笑了笑,應當是好看的,否則他的眼中也不會有驚豔了。
他站在門那兒,我瞧了瞧,他手上捧着一束鳶尾草,整個人呆愣愣的。
我是極有耐心的,所以撐着腦袋瞧他。過了好一會兒,他回神了,難得有那個膽子跑到我面前,整個人手足無措,不停地重複一個字。
“好,好……”然後摸了摸腦袋,笑得一臉憨厚,看起來……蠢死了。
蠢東西……
我在心裏嗤笑,瞧着他身後門外天高雲闊的風景,沒忍住,也彎了彎唇角。
再後來……
有些超出了我的想象。
醫仙谷世代守着這神農鼎,原來是因為這個……
他們的神魂早就跟神農鼎搭在一起了,一旦被迫分開……
那天的天地血紅一片。
我垂首看了看,那身被他小心地捧着送到眼前的嫁衣紅得像火在燃燒,分不清有沒有血濺在上面。
而那個素來腼腆害羞的人正握着劍指向我。
“為什麽要這樣做?”他一雙明亮的眼睛裏浮現出的是濃稠似墨的痛苦和怨恨。
紅着眼睛卻沒哭,這時候像是個男人了。
我沒說話,事已至此再多說什麽都是矯情的自我辯解,我還不至于到那個地步。
做了壞事那就是做了壞事,我本來就是個壞東西,這一點有什麽好說的?
可我萬萬沒有想到,他會自缢。
我想過他會恨我,會拼命地報複。甚至于我都已經留開一條路放他走,讓他好隐忍幾年,再來複仇。
卻沒想過他會死。
那雙眼睛閉上之前露出的是我看不懂的深色,我想要接住他,然而碰到的卻是一片虛無。
好半晌收回了手,看他整個人消散在天地之間,寧願魂飛魄散也不願讓我碰到?
這是愛?
可笑。
我一直在心底重複,按捺下那股子酸澀。
別讓自己看不起。
我這樣對自己說。
做大事者不拘小節。
不過是……虛無缥缈的感情罷了,毫無意義。
我手上浮着的是神農鼎,有了它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建立軍隊,謀逆,弑父,這一次我的路走的穩穩當當,順便還将那女人也送了下去。
既然你這麽喜歡他,你就下去陪他吧。
這時候那女人反倒是一臉驚恐地來求饒了,面孔惡心做作。
一劍下去,血花飛濺,我沒有半分遲疑。
雲族的長老圍在大殿之中細數我的罪過。
弑父殺母,殘害手足,每一條都足以遭天譴。
我坐在家主寶座上,垂眸俯視這些義正言辭的人,擡手、揮手,便有人為我除掉他們。
所謂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也不過如此。
再然後,那些權利的鬥角也沒什麽可說的,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南域那鳶尾草。
只生長在醫仙谷禁地內,十年開一次,想要催生必須要用精血灌溉。
它的花語很簡單,忠貞不渝的愛慕。
我知曉這些東西的時候,手下的筆頓了頓,一張文書就廢了。
大殿之中空無一人,高高在上的寶座都似乎有些嘲諷。當年遙望看見的浩瀚雲海,如今瞧着,卻只剩了沉寂。
從那以後莫名地就喜歡發呆,權利集中在手,無人敢對我不敬,最開始幾年的血腥手段,也讓那些貪婪者收起了他們的野心。
畢竟他們的實力配不上他們的野心。
轉眼間百年已過,修真者的壽命遙遙無期,那些飛升大能甚至是壽與天齊。
我卻一日比一日無趣。
權利就像是罂粟,能讓人上瘾,但花期已經過了,它引人沉淪的香氣已經逐漸沒有了。
族中新生子弟衆多,一個比一個富有野心。
我看着他們在我面前恭順的樣子,那眼底的不甘和貪婪簡直像極了當年的我。
如今,我的歲數在修真者中當算是壯年,心卻老得極快。
我有些累了。
高處不勝寒。
這手裏頭緊握的權利卻變得愈加食之無味。
直到後來佛道出了一個聖子,又與那魔族祭祀糾纏不清,我便清楚了。
新紀元的命運即将開始運轉,而我這樣的自然是要身先士卒的。
果然,不到百年,神魔大戰,生靈塗炭,天池動蕩,急需渡劫期大能神魂鎮壓。
于是我收到了一封信。
上面種種無非是想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我只掃了一眼,就無趣地丢在一邊了。
回信時,我說,我答應了。
五日後,我的名字被刻上了天池閣內,那兒召喚着我的魂魄。
我沒有反抗。
魂魄游經那醫仙谷遺址的時候卻看見那兒已經成了南淓齋的地盤,全是些柔弱女子,但那醫術倒還拿得出手。
我瞧見了鳶尾草,将近枯萎了,根本就不是什麽常年不敗。
想想當初那少年蹩腳的謊言,有點想笑,于是笑出來了。魂魄是沒有淚水的,所以我也不知道我有沒有哭。
年紀大了,反而性子越來越軟了。
說是去當天池內閣長老,實則就是永遠呆在那兒,維護天池各榜的安全,鎮守天池塔,基本上不能出來。
最後進去,眼前一片昏暗。
裏面有熟人,那西域的毒鸠聒噪至極,簡直讓人讨厭。也難怪他那族一生下來就是滿身毒,永生孤老。
當然了,這樣想想我也沒好到哪兒去。
我跟他鬥了幾年的嘴,什麽族長的臉面都抛下了,幼稚得跟個稚兒似的,白叫他人看了笑話。但我不在乎了,本就一身惡名,還在乎這些。
等後來覺得無聊了,就沉睡了幾年。
睡之前好似還看見了那一身紅袍眉眼灼灼的少年,對着我伸出了手。
他喚我……
“阿雲。”
就如一道光劃破了陰暗的霧,橫沖直撞地闖了進來。
自此,永世,不可忘。
我算計一生,唯獨漏算兩次,兩次都是滿盤皆輸。
若有下一世……
莫要相見了……
钰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