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32分19秒。”顧雲川的聲音和系統提示音一齊響起。
江珩的耳畔還是自己猛烈的心跳,他反應了一會:“比昨天快了六分鐘?”
自從确定組隊,江珩和顧雲川已經連續三天利用課餘時間來模拟室練習。因為服務的對象主體還是學生,所有演練圖的難度上限并不高,對于他們倆來說,如果想要練有所成,最好的方法是追求速度極限。
“對。”顧雲川點點頭,他略一思索,“這是我們目前理論上能達到的最快速度了……唯一的變數是第一個據點三點鐘方向是否會随機刷新出那條蛇。”
江珩的腦海中浮現出剛剛顧雲川單手将匕首插入那條毒蛇的七寸,将其釘死在木樁上的畫面。
“你确定是随機的,而不是我們觸發了什麽機制?”
“确定。”顧雲川回答得很肯定,“我昨天重新構建過這張圖的框架和節點。”
“昨天。”江珩用運動過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昨天你說你是第一次接觸這張圖。”
“對。”顧雲川坦蕩地回視。
“而且——你在哪裏重構?”江珩不覺得學校裏有可供學生重構這張圖的設備,雖然他并不知道如何重構。
“腦子裏。”
“……”江珩停頓了一下,“顧雲川,我問你一個問題。”
“嗯?”
“昨天我們出去的時候我接了一個電話,當時我們走到了這棟樓門口那條路的第幾個路燈下?”
顧雲川思索了一秒鐘:“第三個。”
江珩問完覺得這個問題價值不大,因為他自己并不記得,也沒法求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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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江珩在口袋裏摸到了一張糖紙,昨天他在路上吃了糖,因為附近沒有垃圾桶,就順手把糖紙放在了口袋裏,“昨天你給我的糖生産日期是哪一天?”
顧雲川想得稍微久了一些,大概五秒之後他回答:“今年三月二十三號。”
江珩看了看手上的糖紙,完全正确。
“顧雲川,這是你的主動技能還是被動技能?”
顧雲川理解了一下他的意思,回答:“被動的。”
“也就是說,你會記住任何你見過的東西。”
“任何我看見過的畫面、聽見過的聲音、聞到過的味道和觸碰過的感覺。”顧雲川點點頭。
“哪怕當時你并沒有将注意力放在上面,但是只要進入過你的感官範圍之內,事後都可以回憶起來?”
“沒錯,至今我依然可以清晰地回憶起十年前的這一天,我在路上見到過的所有車牌號,甚至——”顧雲川眨了一下眼睛,“哪一輛車按了喇叭。”
江珩下意識地去看顧雲川的手臂,很快又移開目光,說:“那很辛苦。”
顧雲川擡眼看他,神色微怔。
“不過,你有機會去充分利用它所帶來的好處。”江珩輕輕歪了歪頭,“算是一件欣慰的事嗎?”
顧雲川從未有哪一刻如此肯定過這個答案:“算。”
收拾好關掉設備,顧雲川發現江珩正一臉嚴肅地盯着手機。
“怎麽了?”顧雲川問他。
“搶圖書館座位。”江珩的眼睛牢牢盯住屏幕。
進入考試周,圖書館一座難求,每天下午五點會統一開放晚間七點到十點的座位。現在是四點五十六分,江珩已經嚴陣以待,可見競争有多激烈。
江珩嚴肅起來有很強的生人勿近氣場,頗有幾分他的精神體的神韻,像個專注的獵手。
好唬人。顧雲川想。他掏出兩顆糖,問:“今天還吃橘子味嗎?”顧雲川每天都會帶一顆橘子味和一顆其他口味的糖,防止江珩某一天吃膩了。
“嗯。”江珩點點頭,并沒有看他。
顧雲川剝開糖紙,将半透明的橘黃色糖果遞到江珩嘴邊。江珩的餘光瞥見了,終于舍得看一眼顧雲川,然後半垂眼睫,微微低頭咬走了那顆糖。
微熱的鼻息噴灑在顧雲川指尖,他收回手,輕輕地摩挲了一下。
“你不用——”江珩的視線又回到手機上,問了一半想起來什麽似的,“哦你不用複習。”別人想記記不住,顧雲川則是想忘忘不掉。
“用。”顧雲川有點後悔剛剛全盤托出,“有些科目只靠記憶是不行的。”他說着也拿出手機,打開便見一條來自「顧永峰」的消息跳了出來。顧雲川無意識地捏緊了手機,看見時間已經跳到了四點五十九分,才劃走消息,迅速進入圖書館搶座界面。
順利搶到座位之後,江珩聽見顧雲川問他:“你喜歡坐在哪裏?”
搶座系統實際上只提供座位數量,并不提供具體座位,搶到座位後通過掃碼核驗進入圖書館,是可以随意落座的。
“窗邊吧。”江珩想了想。
“好,七點見。”
江珩背着包晃悠到了食堂,撞上晚間用餐高峰,哨兵食堂裏也座無虛席,他正思索要不要打包帶回寝室,就聽見有人喊他。
“江哥!”張辛端着飯盤穿越人群向他走了過來,“我們那有空位,你要不要過來坐?”
一張可以坐四人的桌子上除了江珩和張辛還有兩個臉熟的學弟,看見江珩都禮貌地打了招呼。
“江哥,那個……”張辛塞了兩口飯,就忍不住開口,“比賽好像快開始了哦。”他先沒話找話。
江珩“嗯”了一聲,擡眼看他。
頂着江珩注視的壓力,八卦的心思還是占了上風,張辛忍不住問:“江哥你找好向導了吧,是顧雲川學長嗎?”
江珩沒回答,掃了一眼另外兩個學弟,兩個哨兵立刻收斂了好奇的目光,埋頭吃飯。
雖然完全理解不了其他人對于自己找向導這件事的關心,但是他也不覺得有什麽隐瞞的必要,畢竟正式報名之後還會公示組合名單,于是點點頭:“對。”
“哇!”張辛誇張地叫了一聲,然後迅速壓低音量,鬼鬼祟祟地問,“顧雲川學長是和王又冬學姐決鬥之後獲得了江哥你的芳心嗎?”
……?
江珩在張辛腦袋上敲了個毛栗子:“你寫武俠小說呢,都用的什麽詞?”
他不知道這些謠言是從哪道聽途說來的,幹脆把事實都告訴了張辛,或許這個八卦的大喇叭能給他澄清一下。
“哦。”張辛很失望的樣子,“就這樣啊。”
“……你還想怎麽樣,吃你的飯吧都要涼了。”
“嗯嗯。”張辛立刻低下頭吃飯,沒扒拉兩口又擡起頭來,“太好了江哥,你們倆算是強強聯手吧,今年一定要拿冠軍啊,我們東道主可不能輸。”
“那當然。”江珩語氣淡淡,自信到有點欠揍。
張辛還想說什麽,看着身邊都是人,猶豫了一下還是低頭繼續吃飯。
吃完江珩準備沿着學校走兩圈消消食,張辛從後面追上來:“江哥。”
“還有什麽事?”江珩停下來等他。
“是關于顧學長的。”張辛看了看周圍,小聲說。
“說。”
“就是我那天去射擊館拿球不是碰上顧學長了嗎,然後不小心看見顧學長手臂上……都是傷痕。”張辛說完看了看江珩,發現他并不驚訝,接着說,“然後我就去,那個,刺探了一下情報。”
是去打聽了一下八卦吧。江珩在心裏說。
“聽說顧學長和家裏關系比較緊張,他們說顧雲川的家長從來沒來開過家長會,所以我有個猜測,他不會被家人家暴吧?”張辛神神秘秘地說。
那是他自己劃的。江珩繼續在心裏說,但是嘴上卻問:“你都從哪聽來的?”
“哎,江哥,其實真不是謠傳,顧雲川和同學也不怎麽來往,根本打探不到啥情報,和家人關系不好不開家長會什麽的,是向導班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張辛似乎為沒有挖到什麽料而有些沮喪,“就是,江哥你注意一點,畢竟你們要做搭檔了,彼此了解一點也好,萬一出什麽問題呢。”
雖然這個學弟過于八卦和熱心,但是出發點總歸是關心他,江珩還是領了他的好意:“知道了,謝謝。”
張辛連忙擺手,笑起來:“不用謝,江哥,下次你有什麽想要打探的情報一定來找我啊,小弟肯定知無不言。”他說完還抱了個拳。
果然是最近在看武俠小說。江珩在心中下了定論。
圖書館燈光明亮,年輕的向導哨兵們面對實操課都興致勃勃,面對文化課就和霜打的茄子似的,個個咬着筆愁眉苦臉。
江珩看見顧雲川沖他招了招手,兩步走上前去。這個位置光線好,離空調也近,還在內側,不會被走動的人打擾。
江珩落座之後覺得有很多目光在打量自己,他來自習也有幾天了,并沒有獲得過這麽高的關注度,想來是因為今天和顧雲川一起出現。
有人忍不住開始竊竊私語,江珩耳力實在太好,被迫聽了他們的談話。除了談論他倆是否組隊,還提到顧雲川居然也需要來圖書館學習,難道這學期的內容居然難到了這種程度。
江珩沒忍住笑了一下。顧雲川轉頭看他,江珩在草稿紙上寫:「你說你來幹什麽,看把人家吓的」
顧雲川看向紙上這行字,他沒想到江珩的字體是這樣的。端端正正,拐角圓潤,一點連筆也沒有,每個字都看起來像小學生的一樣虎頭虎腦。
顧雲川忍不住看了一眼江珩,他的五官在明亮的燈光下更加吸睛,每一根線條都像狂放藝術家的筆觸,大開大合,但是又精心布局,張揚且英俊。哨兵氣血旺盛,江珩只穿一件短袖t恤,能看見有力流暢的手臂肌肉線條,圖書館的桌子不算太高,江珩的一雙長腿有些無處安放,前面空位還沒有人坐,他就把一條腿搭在了前位椅子腿處的橫梁上,坐沒坐相,非常不羁。
這樣一個人,寫出來的字怎麽會如此可愛?顧雲川盯了許久,就在江珩不耐煩之際,拿出筆,在那行字下方寫道:「別人關我什麽事」
顧雲川的字如出鞘的劍鋒,潇灑有力,和上方的字形成了鮮明對比。
江珩也注意到了,順勢明白了剛剛顧雲川走神的原因,他搶過草稿紙,抿直了嘴角做題,不再理顧雲川。
糟糕,顧雲川心想,貓的心眼都很小。
但是沒過一會,江珩用筆搗了搗顧雲川的胳膊,推過來試卷上的一道題,标注着:「怎麽寫。要過程。」
顧雲川接過,認認真真地寫下解題過程,特意收斂了筆鋒,讓他的字看起來也端端正正。江珩沒看他,拿回去看了一會,又遞過來一張紙條,上面寫了兩個大字:「謝謝。」
顧雲川看了這兩個字一會,拿筆在下面畫了只氣鼓鼓的小貓,貓貓頭上還有個“王”字。
江珩瞥了一眼,皺着眉搶過紙條,在貓旁邊畫了只大老虎,江珩畫技竟然不錯,幾筆就勾勒出一只氣勢洶洶,威風凜凜的百獸之王。而後他停筆想了想,又在老虎的爪子下添了只無助的小鳥。
顧雲川失笑,給小鳥加了個對話框,說着:「對不起,大王。」
江珩滿意了,讓大老虎說:「愛卿平身。」
鈴聲打響,江珩發覺自己度過了效率最低的一個晚上,而草稿紙上已經畫滿了簡筆畫。
但是……挺好玩的,他沒有想到顧雲川會這麽配合,畢竟他看起來像個進入學習狀态後,哪怕地震了也不會分心的人。
夜色的靜谧被陸續走出圖書館的學生們打破。江珩走到自動售貨機前買飲料,顧雲川站在兩步之外,路燈把他的影子拉長,和江珩的影子融為一體。
手機消息提示音響起,顧雲川打開,看見顧永峰問他:「為什麽不回消息?」
顧雲川點開了回複欄,手指卻久久落不下去,溺入深海般的窒息包裹住他,他很想劃一刀讓疼痛掩蓋掉焦慮。
突然有冰涼的物體貼上顧雲川的面頰,他下意識接過,發現是一瓶冰可樂。
江珩面對他,單手插進口袋,倒着走了兩步,微微揚起下巴:“明天見,顧雲川。”而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走進光裏,又走進夜裏,直至消失在顧雲川的視線中。
顧雲川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緊攥着冰可樂,手掌被冰久了竟有了灼燒一般的錯覺。他試圖去回憶幾秒前發生的一切,除了江珩,周圍的一切好像都消失了,沒有在他的記憶裏留下一點痕跡。
在顧雲川17年的人生中第一次出現了幾秒鐘的空白,幾秒鐘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