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江珩睜開眼,花了整整一分鐘去回想他現在在哪——他在顧雲川家裏,所以身邊睡着顧雲川好像也不是一件很離譜的事情。

“我怎麽睡在這……不對,你怎麽睡在這……”他把腦袋偏向顧雲川,還有點迷糊,聲音低沉黏糊。

“你不讓我走。”顧雲川幫江珩把額前掉落的碎發撩上去,露出額頭和眼睛來。

“幾點了?”江珩又把眼睛閉上了,睫毛落下了一小片陰影。

“十點半。”

“你幾點來喊我的?”

顧雲川想了想:“八點半。”

江珩笑了一下,睜開眼睛:“連顧雲川也抵擋不了回籠覺的誘惑。”

顧雲川到底抵擋不了什麽誘惑只有他自己知道。

江珩直到在洗手間裏刷完了牙才清醒一些,他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少年面無表情,但腦袋上豎着幾根睡亂了的頭發,發梢微垂,像成熟的稻穗。他試了幾次,都沒法把這幾根頑強的頭發按下去,索性不管了,拿過毛巾準備洗臉。

他可能和盥洗臺八字不合,熟悉的疼痛毫無預兆地襲擊了他。江珩死死抓住盥洗盆邊緣,手臂上青筋暴起,咬着牙沉默地等着這陣劇痛過去。

随着一滴汗珠順着他的下巴滑落,江珩喉嚨裏發出一陣輕喘。這次的疼痛很短暫,謝天謝地,應該快結束了。江珩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汗濕的頭發服帖地貼在額頭上,那幾根呆毛也總算倒了下去。

江珩覺得有點好笑,他想,他的頭發和主人一樣,要疼過才能服軟。

顧雲川在樓下準備早午餐。只會做西紅柿炒雞蛋、西紅柿雞蛋湯和西紅柿雞蛋蓋澆飯的江珩欣賞了一下滋滋冒油的培根、香氣四溢的牛排和清新的水果沙拉:“你居然會做西餐。”

“中餐也會。”顧雲川關掉竈火,把面包從烤面包機裏取出,他轉身看向江珩,“餓了就先……”說到一半停下了。江珩的唇色在陽光下顯得蒼白,他先前睡亂了而張牙舞爪的頭發此刻柔順地貼在腦袋上,發梢被光渲染得黃茸茸。他的鼻梁很高,線條平直,光影被整齊切割成明暗分明的兩份,整個人透露出一種令人心驚的脆弱感。

江珩側過身來,把光擋在身後,好像把陽光簌簌地抖落了,接觸到顧雲川的目光後在他開口前說:“沒來得及喊你就疼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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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對話旁人常常聽不懂,是因為很多交流在眼神接觸中就已經完成了。

顧雲川握住江珩的手腕把他帶到餐桌前坐好,遞給他一杯熱牛奶,用精神力仔細地探查了一遍後塞給他一顆糖:“一會吃完飯再吃。”。

香甜的熱氣模糊了江珩的視線,顧雲川沉默的背影融化在霧氣裏。顧雲川在自己和自己生氣,他想。

他和顧雲川是兩種人,他向來不計後果,執拗向前,是巢穴裏第一只跳崖翺翔的小鷹,即使撞了南牆也要在回頭前把牆推倒。而顧雲川有着不符合年齡的缜密心思,凡事都會做好萬全的準備。他是最後一個飛下懸崖的鷹,因為觀察了所有同伴而百分百不會失敗,他不會撞上任何一面牆,在此之前他會找到拆掉牆的方法。

但他們又是一種人,一樣的永不後悔。無論是失敗還是成功,永遠不會成為他們前進道路上的阻礙。一樣的無所畏懼,不知道什麽叫放棄,也不知道什麽叫取舍,總有辦法可以兩全,如果沒有,只不過是不夠強。

他們何其相似又互補,縱使認識的時間不長,卻能輕易理解對方隐藏的情緒。

王又冬昨天問他的是:顧雲川為什麽還不對你表白?

江珩回答的是:他舍不得我為難。

王又冬接着問:那你為難嗎?

江珩說:在顧雲川面前,我應該永遠不會被為難。

然後王又冬就對着空氣打了一套拳,讓他帶着她的祝福滾。江珩不是很理解女生的腦回路。

顧雲川轉過身來看見空了的牛奶杯和江珩嘴巴上一圈奶胡子,他從陰影處走到陽光裏,嘴角勾起:“這位白胡子老爺爺先生,準備吃飯了。”

江珩愣了一下,然後不滿地舔了舔嘴角,問他:“還有嗎?”

顧雲川看着江珩恢複血色的雙唇,呼吸頓了一下,移開目光,抽出一張餐巾紙遞給江珩,捏了捏熾熱的指心,把眼底的情緒壓下。

午飯過後,江珩閑得發慌,窩在沙發上打了會游戲覺得無趣,擡頭一看,顧雲川不知所蹤。他站起來尋找,發現書房門沒有關,推門而入,顧雲川正在專心致志地——

粘蝦殼獎杯。

顧雲川在醫院把蝦殼洗幹淨後用袋子裝了回來,在家裏找到膠水,準備幫貓拼好他的獎杯。

江珩走過去,低頭在顧雲川耳邊問:“這個是不是歪了?”

顧雲川的手微微一抖。貓走路真是一點聲音都沒有。

“有點。”顧雲川把拼好的部分舉遠了一點看了看,點點頭。他轉頭看見江珩躍躍欲試的樣子,遞給他膠水:“要自己拼嗎?”

江珩接過。蝦殼形狀崎岖,又輕又脆,江珩想要把它們整齊拼接,一不小心一用力就掰碎了一個。

顧雲川立刻捉住他的手指查看,發現他沒有受傷後說:“沒關系,還有很多。”

“算了。”江珩本就沒有多少耐心,“有多少都給我嚯嚯完了。”他繞到顧雲川身後,笑着說:“你做,我幫你看着。”

悠長午後被拼蝦殼活動填充,光影越拉越長,這個荒唐的蝦殼獎杯竟真的被顧雲川拼出來了。紅色蝦殼被鍍上一層金邊,江珩滿意地點點頭:“比那個獎杯好看多了。”

顧雲川取出一只金色馬克筆,在獎杯底端寫下“江珩”兩個字,在蝦殼上寫字他的手也一點不抖,寫出來的字和印刷體沒有什麽區別。江珩看他寫完自己的名字停了下來,挑了挑眉,拿過他手裏的筆,在旁邊補上“顧雲川”“殷荷”“王又冬”“林嶼”“白景屹”“宋輝洋”。他的字體比顧雲川的大,勉強寫下這幾個名字,已經沒有了空位。

“怎麽辦,大屈的名字寫不下了。”江珩舉筆不定。

“往上寫?”顧雲川指了指上方的空位。

“這樣顯得他好特別哦。”江珩很不滿意,但還是在上面寫下了“屈同方”。

寫完後顧雲川讓江珩把筆跡晾幹,自己去找透明膠,準備貼上一層保護膜。顧雲川出去翻找了一圈,發現家裏沒有透明膠,打算一會出門去學校裏買一卷,便回到了書房。

他先看見江珩坐在地上的背影,有點不安又有點沮喪的樣子,如果他有耳朵,此刻一定耷拉成了飛機耳,如果有尾巴,此刻一定不安地左右敲打着。

顧雲川走到他的面前,剛成型不過五分鐘的蝦殼獎杯被摔成了兩半。

江珩擡起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剛剛他只是準備給獎杯拍個照,于是把它立在書桌上,誰知道剛打開手機,就聽見“啪”地一聲,獎杯已經摔了下來。

顧雲川蹲在江珩面前,還沒說話,聽見貓悶悶地說:“對不起。”

顧雲川覺得江珩好可愛。這種情緒來得有點突然,有點莫名其妙,像膨脹的棉花糖一樣蠻不講理地占據了他的心髒。

“獎杯說它原諒你。”顧雲川說。

江珩看了他一眼,笑起來。他拿起摔成兩半的蝦殼獎杯,把其中一個給了顧雲川:“正好,我一個,你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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