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鎮遠軍在外征戰十餘年,将軍寧徽功不可沒,目前只是賜了宅子和封號,其餘的還要慢慢封賞,別的不說,就光金銀珠寶就堆了好些,全都被寧徽一股腦塞到了庫房,由副将潘明義負責清點。
半日時間,寧徽派出去的人就将這位文家長女的消息探了回來。
年十七,自幼喪母,曾到香山寺住了兩年之久,回來後便一直病着不見好,吹陣風都能犯頭疼腦熱,月月幾乎都要重病卧床一回,文府時常備着大夫專給她瞧病。
寧徽看着上面的字跡,越看眉心越緊。
文雪音,他依稀記得那日在和府偶遇的文家女子也叫雪音,也稱自己是文家長女,莫不就是她?
暖春的天氣還穿着厚厚的毛領裘衣,這身子骨差得怕不是一星半點。
還有一個傳聞,說這位文家小姐活不過明年春天,如此一來豈非只剩下一年壽數?
文家送這麽一個女兒到他府上究竟意欲何為?他真實的身份放眼京城不可能有一個人知曉。
無論如何,莫名送來一個女人怎麽都是礙事。寧徽眸色暗沉如波,既然文家要與她斷絕關系,那她就好好待在将軍府養病,別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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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的好日子,京城最好的金鋪迎來一位嬌貴人,來人穿着淺棠色的絲綢長裙,雙瞳剪水,一面輕紗蒙面瞧不真切模樣,只是看儀态氣度那絕對是富貴人家出身。
文雪音緩了好幾天才有力氣出來走走,本來秋棠是不讓的,之前文雪音面無血色躺在床上的模樣雖知是假的,可還是吓了秋棠一跳。
但是文雪音堅持要來,說是有要緊事得趕在成親之前辦。
陛下已經下了聖旨,京中百姓不少人都在津津樂道鎮遠将軍即将要娶的女子是誰,鎮遠将軍成親一事雖足叫京城貴胄驚奇,一汪心思倒是平靜如水。
左不過就是個平民女子,娶了又能如何?
“聽說是大将軍在漠北尋得的女子,一見傾心帶回來成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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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女子?莫不是個庶民?這樣的身份也配得上大将軍嗎?”
“大将軍自己求來的恩典!足見寧将軍是多重情的人了。”
文雪音神色淡淡穿過人群,走入金鋪對小二道:“帶我去見你們掌櫃。”
小二見她穿着貴氣不凡,自也不敢怠慢,忙領着文雪音往後面的清靜之地去了。
金鋪掌櫃一見貴客臨門,咧嘴一笑,一排牙齒鑲着兩顆金牙。
“貴人想買什麽?”
文雪音慢悠悠環顧了一周金鋪的東西,道:“我想要只鳥籠,要純金的,質地一定要好,不能輕易叫人破開了去。”
掌櫃聞言,撚着胡須思慮道:“既然是鳥籠,籠柱自然是要細才美觀漂亮,若要讓鳥飛不出去容易,可怎麽才能不叫人破開呢?”
文雪音淺勾了下唇,道:“誰告訴你我要關鳥的,做一人之高,籠柱弄得結結實實,且鎖子要精巧,不能輕易叫人打開。”
說着,她從袖中拿出一份圖紙,“按照這上面的樣子做,先做個小的瞧瞧樣子,若做得好,我便來下個大單子,尺寸都寫在上面了。”
掌櫃接過圖紙,登時目光一亮,這若是接住,還真是個大單子,起碼下半年的吃食都不用愁了!
掌櫃咧嘴合不攏笑意,愈發殷勤起來,“貴人放心!一定包您滿意!”
直至出了金鋪,秋棠都有些不明所以,“姑娘要這個有什麽用?”
文雪音目光幽深寂靜,唇角的笑意卻是不減,“既然是成親,好歹是我自己瞧中的夫君,新婚之夜,怎能不給他備一份禮?”
秋棠似懂非懂,送個小金籠也便罷了,将軍雖然用不上,挂着看看也是好看的,那個大的又是用來幹什麽的?
難不成是用來關将軍的那匹汗血寶馬?
馬是要關進籠子裏的嗎?
領着傻乎乎的秋棠回了府,剛邁進東院的院門,就瞧見一道晦氣的身影坐在石桌邊。
文雪音今日心情不錯,不屑與之計較,開口便道:“聽說西院常年陰着,一日裏難曬到幾時太陽,待我棄了這小院,便賞給你女兒了。”
坐着的孫知許身形一僵,平靜地露出一個笑容來。
“雪音,橫豎你也活不了多久,我也懶得與你動這些嘴皮子功夫,嫁衣制好了 ,就放在你屋裏,聽說寧徽可是個性子好又心疼人的,願你嫁過去之後能多活幾日。”
孫氏說完,十分得意地走了。
文雪音笑了笑,那是自然,她自己挑中的夫君,縱是千般不如意,她也能拆了他的骨,親手将他塑成她喜歡的模樣。
相比起奉旨成婚的鎮遠将軍,京中更多人,尤其是些酸腐文人,幾乎日日見面都要說上一句今年的探花郎宋清辭傍上丞相府這條粗腿的事。
文人相輕,這會兒見了別人攀高枝,就什麽難聽的話都說得出了。
“怪不得宋清辭之前去文會去得那麽勤,還真當他求學若渴,原來是去私會......”
“這話可不興說,你我心中有數便好。”
“你說他胸中當真有幾分文墨嗎?這探花郎他究竟是怎麽得來的?相府不選狀元不選榜眼,怎麽就偏生相中他這探花?”
這還僅僅是宋清辭聽見了的,沒聽見的不知道私底下說得有多難聽。
趙連臣屢屢不平,“別人不知,他們還能不知?今年的狀元三十六歲,家中已有一妻一妾,榜眼就更不用說了,長得實在一言難盡,他們是覺得相府是會讓自己的寶貝女兒去給人做妾,還是不長眼!?”
每每聽見這些話,宋清辭都了然一笑。
“無妨,我聽着雖不暢快,但想到今後娶了文小姐後琴瑟和鳴的日子,便又覺得值得。”
趙連臣看着他深覺一言難盡,“清辭你什麽時候變成了這樣的情種?”
宋清辭頗為贊同地感懷,“若是再早任何一個時辰遇見她,我定然都會不如現在這般好,若是在考前遇見她,我定會日日心神不寧,連書都讀不進去,考試的時候定也常常揣在心裏想着,那日文會殿試已過,又在放榜之前,真是絕佳的時機,是老天賜我的良緣。”
一番話聽得趙連臣連連翻了好幾個白眼,一陣牙酸。
若再早幾年,他要知道宋清辭能酸到這個份上,他才不與這人為友。
不過既然談到婚事,趙連臣道:“你聽說寧将軍也要娶親了嗎?”
這些日子宋清辭都在忙于自己的婚事,只是聽說陛下賜婚,具體細節倒是什麽都不清楚,問道:“娶的是什麽人?”
趙連臣撇嘴,嫌棄道:“聽說是個庶民女子,還是從漠北來的,想必生得十分粗糙,哪裏有我們京城的女子好看!而且庶民出身,身份也一言難盡,唉,但是既然是寧将軍自己求的親,我便也只好含淚應允了這門婚事,相信他的眼光應該不會太差。”
宋清辭涼涼睨了他一眼,這厮連人大将軍的邊都沒碰到,見一面都難,還嫌棄起人家的婚事了。
只是還是由衷道:“看來将軍也是但求一心人,他如今飛黃騰達,卻能不相忘漠北時的娘子。”
一時更加感懷,他現在還什麽都沒有,文家小姐便願意嫁給他,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他也絕不棄她。
趙連臣乃兵部侍郎之子,自幼喜好習武,讀書甚少,不知宋清辭轉了幾個彎,心裏又開始海誓山盟起來,滿心都開始好奇,漠北的娘子究竟長什麽樣?
說不定真的比京城的嬌小姐們好看呢?
聖上賜婚,加之文家又催的急,婚事很快提上日程,加之陛下又特賜了幾個宮裏的過來協助操辦,時間雖緊卻井井有條,絲毫沒有簡約了章程。
加之将軍府空曠,擺酒席的桌子輕輕松松擺了好些,一圈客席,一圈女眷席,之前想要結交寧徽卻屢屢碰壁的官員這下也有處可使勁,都在琢磨要準備什麽新婚賀禮。
文雪音反倒不得清淨,文卓因為再也見不着女兒了,這些天日日下朝都要過來東院坐上一陣。
“時間便定在五月初三罷,這個時候天氣正好,又不會涼,你穿着嫁衣也不會覺得熱。”
“唉,秋棠是肯定要跟着你去了,文家備着的大夫你也帶走罷,聽說将軍府的婢女都是現買的,你過去了她們肯定伺候不周到。 ”
“寧将軍此人性子不知如何,外表瞧着不像個體貼的,軍中之人習氣粗鄙,你......盡量忍着些。”
“你放心,爹絕對不會再讓寧徽納妾的!”
周周全全替文雪音想了個遍,文雪音安安靜靜地聽着,聽完總得說一句:“每當女兒聽着這些,總會覺得爹爹好似真的心疼我一般。”
她語調平平,神色也淡,說出的話讓文卓一愣,一時分不清她是有心還是無意。
倒是自從送過嫁衣之後,孫知許這人好像消失在文雪音眼前一般,整個西院也安安靜靜的,再也沒有惱過人。
籌備的日子本來就不多,一國大将軍成親,女兒又是丞相府千金,婚宴自是華美不凡,不光鋪就紅妝十裏,還有寶馬香車相送,連随從丫鬟都穿得珠光寶氣,旁人不知內情,只覺得未免過于華麗了。
不過寧徽在外征戰多年,得此殊榮也不為過。
吉時一至,身着鳳冠霞帔的文雪音手持一把鎏金邊紅扇掩面而出,只是出的不是相府,而是預先在宮裏梳妝好了再由宮侍請出。
宮門口前來觀禮的百姓不少,其中不乏寧徽的手下将領,他們這些人俱不知大将軍什麽時候給他們找了位嫂子,只是武人心裏向來不會彎彎繞,以為寧徽只是瞞得緊,并未多想。
一群人中,一臉興沖沖湊着看的趙連臣最為顯眼,這幾日寧徽雖不肯見他,但他已私底下與寧徽的幾個部下打成一片,鎮遠軍中幾乎沒有人不服寧徽的,又都聽說這位是寧将軍自己看中的人,都謹慎觀禮,還警惕着周圍有沒有什麽亂子。
天家賜婚,能前往觀禮對百姓都是福氣,是以一路上都擠滿了人,十分熱鬧。
等到黃昏日暮,身着銀絲祥雲紋、嫁衣灼灼的文雪音從宮車上走下,她雖有紅扇掩面,卻不能遮個嚴實,一時間連喧嘩聲都小了大半,所有人都想瞧瞧這傳聞中的漠北娘子長什麽模樣。
秋棠親自扶着文雪音上了前往将軍府的香車,香車周圍綴着精致的百合花,是陛下親賜的雲裳仙子,寓意百年好合,香味淡雅清新卻能經久不散。
遙遙地,隔着中間長長的人群,文雪音踏上馬車,手中面扇輕斜,往寧徽的方向望了一眼。
他騎着馬,身上穿的喜服同樣綴着銀絲祥雲紋,将他腰線修飾得十分漂亮,隔着這麽遠的距離,又迎着夕陽,文雪音看不清寧徽的神色,但她能感覺到寧徽的目光定然同這些人一樣,落在她身上。
她在看寧徽,別人在看她,一雙美目淩波潋滟,膚白若雪,唇點朱砂,身上披着的雲紗似火,于微風中好似輕顫的蝶翼,清妩動人得仿佛一簇搖搖欲墜的花枝。
“...将軍夫人真美啊。”于無數聲議論中,趙連臣忽就松了口氣,定下心來。
寧将軍的眼光果然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