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以為我要做什麽?”◎

明明是喧鬧的街巷,明明隔着萬重人海,盛辭就是聽到了那道急促卻也幾乎淹沒于喧嚣的聲音。

他頓步,微彎的背緩緩直起,側身望過來。

沒有絲毫遲疑,那雙時隔多年依舊深邃的眼眸倒映着她小小的身影。

後來孟京棠多次回憶那天的畫面,她都覺得腮頰火燙,如果那天被叫住的人是自己,或許會覺得這個人有病吧。

而盛辭卻絲毫沒這麽覺得,他或許有一閃而過的驚訝,但卻沒覺得不合時宜。

不僅這次,他們在一起後,她的清奇腦回路,他都照單全收。

半夜驚醒後,孟京棠困頓的思緒越來越清醒,像做夢似的将他們過去的所有重新回憶了遍。

直到窗外的鳥雀開始叽叽喳喳啼叫,她才緩緩從細細密密的回憶中抽離。

哭過又半宿沒睡,此時她眼睛幹澀又泛痛,緩慢地眨了下眼睛,眼睑像又無數細小的銀針一下一下地紮着。

不算刻骨銘心的痛,卻也讓人難以忍受。

孟京棠動了動僵硬的小腿,還好沒有麻掉,手撐着帶着涼意的瓷磚,站起身,想要去廚房找點涼的東西來敷敷眼睛。

但壞消息從來不落單。

她剛半直起身子,就忽然感覺到□□的不适,緊接着小腹傳來絲絲縷縷的墜痛感。

腳步一頓,她趕緊回頭去看剛剛坐過的地方,很幹淨,沒有紅色的血跡。

孟京棠緊繃的腰背放松半分,在心裏松口氣地嘟囔句幸好,說不準不是姨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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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也徹底唯心地自我催眠,還是趕緊跑去洗手間看看到底來沒來姨媽。

而結果是,姨媽來了……

她耷拉腰背,郁悶地坐在馬桶上,手指煩躁地抓了抓發尾。

她頹頹喪喪地小聲咕哝。

“天要亡我……”

更讓孟京棠想要刨個坑埋進去的是,她剛打開房門往外走就迎面撞上了同樣出來的盛辭,視線剛輕輕一撞,她就趕緊睡下睫毛。

因為姨媽而低落的心情更低落了。

盛辭自然察覺到她的躲閃,目光落在她過分白皙的膚色,還有血色盡失的唇瓣,沉默幾秒還是開口問,“不舒服?”

孟京棠微遮掩在小腹前的手往肚子上一靠,指尖緩緩捏緊衣服,攥出細褶,心髒酸酸軟軟像泡在檸檬水裏。

昨天明明她态度都那麽糟了,他怎麽還這樣耐着性子關心她是不是不舒服。

她目光落在他那雙素黑的拖鞋鞋面,盯着上面的細小紋路看了幾秒,這才張開唇小聲說,“……就是昨晚沒睡好。”

還是不好意思的。

對着前男友說我來姨媽了,她沒社牛到那個地步。

盛辭抿着唇角,看着她壓着小腹的手,眼神閃動幾分,但也沒問什麽。

“要不要再去睡會兒?我去做早餐,做好再叫你起來。”

他輕緩的嗓音伴着窗外沙沙的樹葉聲,像春天最柔的風,混着幾分來自初夏的暖意,一層層包住她的耳朵。

簡單的一句關心,像一顆小石子,投入她的心湖,力道不大,卻帶起層層疊疊的漣漪。

她眼眶有些熱,緩緩折了折頸,嗓音也有些哽,混着初醒的低啞,倒也聽不出半分不對勁。

“好。”

看着孟京棠重新回到房間,盛辭幫她把卧室門帶上,這才轉身朝廚房走。

以前她痛經時,都是喝買來的紅糖姜茶,他憑記憶從櫃子裏找出一小塊未拆封的紅糖,大概是之前買來做紅糖糍粑,沒有用完剩下的。

盛辭洗幹淨一個蘋果和一小塊姜,切塊後放進冷水裏開始煮。

小火咕嘟咕嘟煨着,直到蘋果皮很輕松被戳開,他才關火。

時間還早,他也沒着急叫孟京棠起來,想讓她好好睡一覺,她早晨起來的臉色帶着病态的白,眼下的淺淺烏青,一看就沒休息好。

孟京棠一覺安眠,熬夜後的頭昏腦脹也緩解大半,後腰的酸澀脹痛似乎也比早晨起來好很多。

她揉着眼睛,撐着床鋪坐起身,看着窗簾縫隙落進來的陽光,有幾分晃神。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拿過手機一看,竟然快十點鐘了。

剛剛輕嘆口氣,心想這一覺睡得可真沉,房間的門就被敲響兩聲,接着就聽到盛辭低沉的聲音,問她醒了嗎?

孟京棠連忙順了順睡得亂糟糟的頭發,細弱得清了一下嗓子,這才應聲說醒了。

盛辭手指握着門把手,推開小縫隙,目光落在她帶着薄薄紅暈的臉頰,心裏松了口氣。

他薄唇微擡,“要起嗎?”

“好……” 面對他,還是不自覺地緊張,還有難以忽視的酸澀和失落。

盛辭走後,孟京棠垂眸聽着被子,深呼吸了一下,慢吞吞起床。

來到洗手間,擰開水龍頭,雙手掬起一小捧水,冰冰涼的水撲到臉頰,還未睡醒的瞌睡趕跑大半。

她抽了張紙,擦幹臉上的水跡。

洗漱完,孟京棠擡眸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皮膚很白,帶着幾分病态,好在睡了一覺後臉頰帶上些粉紅,看着氣色好了不少。

一雙眼睛有些暗淡,她伸手揉了揉還有些濕意的眼睫。

又拍了拍臉頰。

“清醒點,孟京棠,怎麽看不就是個男人嗎……”

自我催眠好幾次,她才走出房間。

餐桌上除了一如既往的精致早餐,還有一碗冒着熱氣的湯,軟糯泛黃的蘋果塊飄在上面,旁邊的小碟子裏是一塊棕色的方塊。

孟京棠拉椅子的手指微頓,擡眸恰好對上廚房出來的盛辭,四目相對時她又想退縮,但這次忍住了。

她抿了下唇,“這是……”

盛辭笑了下,語氣自然道,“給你煮的暖宮湯,家裏沒有紅棗和枸杞,給你找了塊紅糖,覺得酸就放上點。”

視線再次落到那一小塊棕狀物,原來這是紅糖啊。

孟京棠不自覺在心裏想,疫情期間他還能變出這麽一塊紅糖,他可真是個哆啦A夢。

她拉開椅子坐下,掰下一小塊紅糖,投入小碗。

漣漪一點點變大。

如同她被攪動的心髒,心跳聲愈加清晰。

捏着小勺子攪拌了幾下,等紅糖融化,孟京棠雙手捧起小碗,唇碰着溫熱的碗沿,喝了一小口。

飄起的霧氣萦繞在眼前,模糊半分時線。

酸酸甜甜,入口的溫度也剛剛好,是熱的,但不燙。

她整個心也像墜入這酸甜可口的蘋果湯裏,起起伏伏,不自覺就跳得快起來。

從小孟京棠就有痛經的毛病,只是小時候她爸媽都忙,忙着賺錢,忙着享受生活,就唯獨對他的事情不忙。

還記得剛來姨媽時,她以為自己得了絕症,哭得鼻涕泡都出來了,林岚也只是輕輕一笑,揉了下她的腦袋,雲淡風輕說:“這說明我們囡囡長大了。”

後來她每次痛經都偷偷忍着,因為她知道,林岚不在乎她。

直到她高二那年,圓滿家庭的假象終于碎裂,她也終于明白為什麽自己的父母一點都不愛自己,除了足夠的錢,什麽都沒有給她。

原來他們不愛彼此,原來他們各自有深愛的伴侶。

自那時起,孟京棠再也不想期待,很多遺憾就是期待太多,沒有期待就不必有期待。

但盛辭卻偏偏是那個意外,讓她忍不住有了期待。

于是重逢時,她再也忍不住,拼了命的想要靠近。

盛辭也确實對她很好,好到她覺得這個男人一定是愛慘了她,只是……一切都被搞砸了。

這不是盛辭第一次給她住紅糖水,卻是唯一一次她喝到想哭。

或許是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有個人願意捧她在掌心,又或許是難過他當初答應分手得那麽幹脆,也沒有任何的挽留。

他……真的喜歡她嗎?

孟京棠深陷在情緒和回憶裏,心口酸酸澀澀,眼前漸漸蒙起水霧,一大顆眼淚“啪嗒”一聲就滴進了碗裏。

盛辭坐在對面,目光落在她泛紅的眼尾,緩緩攥緊拳頭。

他努力放松聲線,“還是很疼?”

“嗯?” 孟京棠疑惑地擡眸,精神還有幾分飄忽。

“很疼嗎?” 他頓了下,“……怎麽還哭了?”

她擡手去摸自己的臉頰,果然摸到溫熱的液體,她連忙用手背蹭幹淨眼淚,吸了吸鼻子,略帶鼻音地說,“嗯,有點疼……”

他覺得她是疼哭了。

她沒否認。

除了這個答案,她不知道要說什麽。

說因為看到有人喊他“哥哥”而吃醋了?

還是覺得跟他分手很難過很難過?

她都說不出口。

盛辭目光落在她的臉頰,眉宇間浮動着複雜的情緒,沉默了幾秒,他柔聲開口,“趁熱喝,吃完飯給你灌個暖水瓶。”

“……好。”

吃過早飯,孟京棠裹着一個小毯子窩在沙發上,沒一會兒盛辭就走了過來,她下意識擡眸望着他。

他修長的手指間握着一個塑料瓶,被熱水燙得有些扭曲變形,樣子很醜。

“家裏沒有暖水袋,先用礦泉水瓶暖一下。”

盛辭半曲下膝蓋,掀開她蓋在身上的毯子,将暖水瓶往她小肚子那裏捂着,“兌了涼水進去,水溫正好。”

孟京棠哪裏料到他直接掀開毯子,雖然她穿着完完整整的衣服,但還是驚得她身子往後一縮,以為他要伸手摸自己,等看清他的動作,聽到他的話,一個緊緊繃起的心才緩緩放松。

只是……他的目光落在她殷紅的臉頰。

頓了幾秒。

他嘴角微勾,“你以為我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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