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嘟,嘟,嘟……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通,請稍後再撥。”
紀優放下手機,又朝挂鐘的方向看了眼。
晚上八點,這會兒應該還沒睡才是。
他有點焦急地在原地踱了幾步,一遍遍機械地重複着撥打的動作,眼神在地板的夾縫中游蕩,沒落個實點,一直到第五遍,才終于有人接了起來。
“喂?”
微微帶點口音的聲音,一瞬間,紀優全身的筋都繃緊了,他微微抓緊了手機,略帶局促地站直了身體。
周邊的空氣變得安靜無比,只聽得到電風扇轉動扇葉時輕微的動靜。
他喉頭顫了顫,擠出一聲:“媽……”
那邊靜了好久,麥克風裏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響,張芬捂着電話去了屋裏頭,才輕輕地回了句:“小優?”
“嗯,是我,”紀優咽了口唾沫,太久沒聽到對方的聲音,電話裏的聲音竟然有些陌生了,他有點急促地問:“你最近還好嗎?”
“我很好,”張芬頓了頓,說:“剛剛和你爸散步去了,怎麽突然打電話回來了?”
“我……”紀優遲疑了一瞬,生疏地關懷:“我就問問家裏最近情況怎麽樣,有沒有什麽困難,爸他的腰還疼嗎,中秋節快到了,我在想這回……”
他話還沒說完,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誰啊?”
紀優心裏一緊,張芬快速地說:“是紀遠。”
“那小子一天到晚打電話來幹嘛,”男人的聲音再次響起:“上次不是說他媽生病了麽,現在沒事了吧?”
張芬捂着話筒回了他幾句,等到人走開了,才對着聽筒小聲地說:“小優啊,你爸回來了,就先這樣啊,我們還要去醫院,下次等你爸不在我再打給你。”
“你去醫院做什麽?”
紀優問題還沒來得及傳達過去,對面已經啪地挂斷了電話。
他苦笑着看了眼顯示結束通話的界面,把手機扔床頭櫃上,轉身穿過走廊,進了右手邊第二扇門。
這是一間和卧室一樣寬廣的房間,但裏頭擺設不多,除了照明燈和展示櫃,正中央只擺着一臺通體漆黑的三角鋼琴。牆壁潔白如雪,沒有裝飾,而是挂滿了他在各個比賽贏得的獎章與和各個鋼琴大師的合照,照片上的他穿着剪裁流利的西裝,笑容得體,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
紀優默不作聲地盯着照片看了會兒,擡起手腕,十指落在冰涼的琴鍵上。
琴音低沉緩慢,像走到絕境的困獸嗚咽,又逐漸激昂,節奏加快,黑白鍵盤重重地敲擊在底端。
四周的牆壁早在裝修時就做了隔音處理,紀優不必去想會不會打擾到鄰居,他幾乎像是墜入沼澤一般無知無覺地沉陷在自己的情緒裏。
随着兩聲重音結尾,他脫力般仰起頭來,燈光落在他遍布汗珠的臉上,冰冷的鍵盤觸感提醒着他炙熱的體溫,紀優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燙得吓人。
他重重地喘了兩口氣,利落地起身洗漱,上床,再也沒看過手機一眼。
第二日一早,微信電話比鬧鈴先響。
紀優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顯示:“喂?”
“小紀老師早上好!”宣靈充滿元氣的聲音從電話彼端傳來,像是一陣清新的空氣,将紀優的困意驅散:“我已經起床啦,小紀老師起床了嗎?”
“你起得真早,”紀優無奈地笑了笑,他伸了個懶腰,下床打開窗簾:“我現在起來了。”
“因為今天要去游樂園呀,”宣靈格外有精神,像只小麻雀一樣叽叽喳喳地問:“那小紀老師快刷牙洗臉哦,我和爸爸去接你,我們會帶早餐過去的!”
和宣靈約定好,紀優打開衣櫥換了件休閑點的衣服,宣淼像是掐好了點一樣,他這邊剛從洗手間出來,宣淼就打來電話,告訴他他們已經在樓下等着了。
之前約會的時候,宣淼來接過他,紀優親手給的地址,但他一般不告訴對方詳細的樓層和門號。
好在宣淼在這方面倒是讓出了足夠的空間,沒學電視裏一樣玩強闖入室這一招。
一大一小就停在小區下頭,紀優過去的時候,宣靈從車窗裏探出個頭來,笑着說:“小紀老師好好看!”
這家人連誇人的方式都如出一轍,紀優發現自己居然有習慣的趨勢了,他笑着捏了捏宣靈的臉,宣淼遞給他一個保溫食盒,裏頭裝着排薄皮厚餡的小籠包。
“謝謝,”紀優說:“在車裏吃味兒大,我就在這兒吃好了。”
小籠包的肉餡裏頭還加了點兒碎地瓜丁,去了層油膩,早上吃正好。
紀優吃了這麽久他送的東西,一嘗就知道不是外頭買的,難為他這麽一大早起來還記得蒸這個。
後座依舊是宣靈的領土,紀優坐在副駕駛上,望着兩側急速往後倒的樹木,問:“你早上幾點起來的?”
“五點。”
紀優轉頭看了他一眼:“這麽早?我上次這麽早起來,還是高中的事情了。”
“以前跟着幾個弟兄一塊兒打拼的時候,睡不了幾個好覺,慢慢的也就習慣了。”宣淼淡淡道:“比不了你,你當初是為高考拼搏。”
紀優笑了笑,說:“這有什麽可比較的,歸根結底,還不都是為了生活,要真說起來,我的月收入還比不上你呢。”
宣靈在後頭玩着娃娃,聞言擡頭看了一眼兩人,小聲地說:“那爸爸,我可以不學習嗎?”
兩人異口同聲地回答:“不行!”
宣靈撅起嘴來,紀優耐心道:“咱們不能用一個人的例子去代表全部,而且你爸爸平時工作很累的,知道嗎?”
宣靈翹了翹腿,說:“爸爸都不肯告訴我他是做什麽的。”
宣淼哼了聲,說:“我不是和你說了麽,我是超人。”
“你騙人!”宣靈說:“我早就知道那是電視裏的了。”
宣淼瞥了她一眼,又說:“我是做苦力活的,怕你去班上說了丢人,行吧?”
紀優有些擔憂地望着這兩父女鬥嘴,顯然宣淼在照顧宣靈的日常起居上的一絲不茍的,但在平常和孩子說話的過程中,還是存在着不少的問題。
“你爸爸不是這個意思,”他怕小孩聽了心裏難受,出聲幫着解釋道:“但是宣靈,就像你寫日記不希望給爸爸看到,成年人也會有自己想保密的事情,你說是不是?”
話音剛落,宣淼不知道為什麽突然笑了一聲,紀優回頭,就見宣靈有些委屈地說:“可是爸爸經常偷看我的日記啊,我都抓到好幾次了。”
“……”
偷看人家小女孩日記還被抓包的人絲毫沒有點兒要反省的模樣,一手搭在方向盤上,一手撐着額頭,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紀優默默地瞪了他一眼,有個這樣的隊友在,真是想幫忙拐回來都難。
宣淼卻是輕輕哼起了歌,這畫面多好,他坐駕駛位,紀優管孩子,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他就這樣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開到了游樂園。
外頭已經排起了長龍,兩個帥氣的男人帶着一個小孩的組合十分吸睛,也足夠他人浮想聯翩,紀優看見旁邊隊伍有兩個女生掩着嘴說了幾句,就拿出手機偷偷摸摸地朝他們拍攝起來。
紀優早習慣了自身外貌帶來的關注,但這會兒有宣靈,又是另一種情況了,他微微側過了身,背對着那兩個女生,把宣靈遮在身前。
宣淼手裏提着一堆東西,有宣靈的水杯,相機,還有剛買來的超大型棉花糖,紀優轉身的時候碰了他一下,宣淼轉過頭來:“怎麽了?”
“沒事。”
紀優搖搖頭,護着宣靈又往前走了走 ,宣淼銳利的視線掃了一圈,很快便找到了引起紀優不适的根源。
他微微抿了抿嘴,朝着那兩位女生送去一道不甚友好的瞪視。
他不笑的時候本來就有點冷冰冰的,這麽一瞪眼看上去更不好接近了,那兩個女生笑容一僵,默默地把手機收了起來。
宣淼收回視線,坦然自若地把棉花糖塞進紀優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