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現在幾點了?

他頭昏眼花地抓起手機看了一眼,随即又煩悶地閉上眼。

淩晨三點,不上不下,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紀優腳步虛浮地走到客廳,冰箱上頭的醫藥箱已經很久沒有使用過了,他打開一瞧,繃帶消炎藥碘酒都有,唯獨沒有退燒藥。

紀優無奈地笑了笑,虧他昨天還和方易甜一起研究了半天臺風天要準備些什麽東西,還無頭蒼蠅一樣跟着那些阿姨一起搶購方便面和礦泉水,怎麽就偏偏沒想到還得視察一下自己的醫藥箱是不是缺了什麽呢?

玻璃窗在臺風的摧殘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嗚嗚聲響。

紀優往底下看了眼,小區綠化已然在老天的魔爪下淪為一團亂麻,遍地都是斷節的樹枝,落葉堆積後和雨水混為一體,以肉眼可見的高度形成一片在地面狂舞的風浪。

這樣的天氣,怎麽也不可能出門買到藥吧。

打開手機軟件,果然一輛車也叫不到。

還是捱一捱好了。

紀優轉身回了卧室,把被子往身上一卷,打算就這樣生熬過去。反正只是發燒而已,睡一覺或許就好了。

然而他的腦海中卻不可避免地出現一個人皺着眉頭訓斥他不愛惜身體的模樣。

不不不,還是先倒杯熱水,喝了讓身體的溫度降下來,也好入睡些。

仿佛這樣做就能減輕點兒那莫名其妙的心虛,紀優去廚房給自己倒水。結果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沒力氣,手腕一直控制不住地抖,熱水傾斜着澆在手背,燙得他整個人都弓了起來。

他嘶地倒吸了一口涼氣,連忙将燙紅的手放進水池裏用冷水浸住。

剛才灑了的水漸漸順着餐桌邊緣流到地上,滴漏般的聲音在夜晚顯得格外響亮。

紀優站在水池邊,維持着伸出一只手的姿勢,看着嘩啦啦的水流,萬念俱灰地想,臺風天發燒,還把自己手給燙了,還有比自己更倒黴的人嗎?

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手解救出來,紀優也沒力氣再去收拾留下的一片狼藉了,他進了卧室,拉着被角往自己頭上一罩,開始拼命地催眠自己——睡覺睡覺睡覺,睡着了就沒感覺了。

然而完全是妄想,紀優催眠了自己十幾分鐘,期間還用上了數羊聽音樂等助眠方法,但太陽穴針紮一樣的疼痛還是像緊箍咒一般狠狠地勒住他的意識,讓他無法入眠。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紀優緩緩地嘆出一口氣,翻個身把臉埋進枕頭裏。

他露出半張被燒成紅色的臉,氣息發燙。

他好難受。

不僅僅是生理,外頭疾風驟雨的聲響讓他感到恐慌,那種貼着玻璃摩擦過去的風聲好像下一秒就要闖進來把他卷走一般。

紀優瑟縮進被窩裏,掩住自己的耳朵。

外頭漆黑一片,對面的樓層沒有一盞燈開着。縱然有暴風雨的侵擾,大部分人還是能被夢境安撫吧。

不知道整個g城,有幾個人是像自己這樣保持着清醒的。

鬼使神差,紀優從被窩裏坐了起來。

他着了魔一般打開通訊錄,手指停留在一個電話號碼上方,微不可見地顫抖着。

打,還是不打?

屏幕微弱的光照在他蒼白的臉上,紀優內心天人交戰許久,最後還是按下了撥通。

就響三聲,他想,如果三聲內沒被接起來,我就挂掉。

紀優心如擂鼓地數着電話裏的嘟嘟聲,還不到三聲,電話已經被人接通:“喂?”

宣淼的嗓音不像紀優想象中是剛睡醒的模樣,反而十分清醒:“出什麽事了?”

“我……”紀優有些磕磕絆絆的,他一時之間組織不了語言,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道個歉:“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我睡不着,就想找個人說說話,你現在困嗎?”

宣淼揉了揉眉心,從床上坐起來,外頭的雨依舊肆虐,天色看着比平時還要沉暗。

電話那頭,紀優等了一會兒還不見他說話,有些後悔自己不管不顧地打出這個電話了。

他太自私了。

正揪着枕頭難受,宣淼終于出聲:“沒事,你想說什麽?”

他的嗓音仿佛帶着一股安撫人心的力量,紀優吸了吸鼻子,宣淼立刻察覺到,問:“你哭了?”

“沒呢,”紀優側過身道:“我就是鼻子有點兒堵,待會兒就通了。”

“怎麽這麽晚還沒睡?”宣淼說:“手機現在沒在充電吧?”

“沒有,”紀優想起他上次的囑咐,說:“外頭下着雨呢,為了生命安全,我不會充電的。”

“晚飯好好吃了嗎?”

“吃了,”紀優頭昏眼花,小聲地回答:“吃了番茄炒蛋的那一盒。”

“你嗓子聽上去怎麽那麽啞?”宣淼察覺到不對勁,問:“紀優,你是不是生病了?”

紀優眼睛一酸,強撐着不适道:“沒有,我就是嗓子有點幹。”

鑒于他在宣淼這兒的信譽實在太低,對方并沒有相信他的說辭。宣淼說:“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不舒服,家裏還有沒有藥?”

“沒呢,”紀優忍着咳嗽的欲望,說:“我就是半夜胡思亂想睡不着,想找人聊聊天。”

“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呢,”宣淼道:“說實話,是感冒還是發燒?”

紀優沉默。

“難受到睡不着?”電話那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紀優猜測他應當是從床上下來了。

“等我。”

紀優倏地睜大眼:“什麽?”

宣淼夾着手機,一邊穿外套,一邊拿起鑰匙朝外頭走去:“我一個小時內就到。”

“你瘋了!”紀優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現在外面在刮臺風!”

“我和你開玩笑的呢,我沒生病,真的,你千萬別過來!”

紀優怕得要死,連聲道:“外面很危險,很多樹都倒了,還有各種廣告牌砸下來,你冷靜點,千萬不要冒險好嗎?”

“放心,”宣淼答非所問:“我對g城的路很熟悉,會繞開的。”

說完就挂了電話。

紀優整個人都蒙圈了,再打過去幾回,都沒有接通。最後宣淼大概也是怕他擔心,接起來就說:“別怕,相信我,你要是再打過來,我會分心的。”

結束通話,紀優依舊心神不寧。他光着腳走到窗邊,蹲下身,目不轉睛地盯着小區的大門處瞧。

時間漫長得像過了一個世紀,遠處,一束稀薄的光隐隐地沖破雨幕的遮擋。

紀優猛地站了起來,那車卻不知道為什麽,在門口突然停止不前。

紀優有些焦慮地趴在窗戶上,還是看不太清。

他想了想,朝外頭走去。

因為臺風,電梯已經暫停使用。他深吸一口氣,毫不猶豫地扭頭就往下頭跑。

連下了8層,紀優才在拐角處遇見了宣淼。

他渾身都濕透了,雨水順着發梢彙進脖子下面,見着他,還愣了一愣:“你下來做什麽?”

“你是不是瘋啦!”見着人,紀優又氣又怕,朝着他一推:“外面這麽大的風,你過來幹什麽?”

宣淼任由他朝着自己發洩擔心和害怕,提了提手裏的袋子:“這不是給你送藥麽?”

“神經病啊你,”紀優罵道:“我燒個一夜又不會死,你幹嘛非要冒這個險過來!”

“你需要我。”

紀優的動作一頓。

宣淼道:“你打給我,就是需要我。紀優,我沒辦法在聽到你不舒服後還置身事外。”

“瘋子……”紀優喃喃道:“你真是個瘋子。”

紀優連身體都在小幅度地顫抖着,他粗魯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眶,淚水卻怎麽也止不住地往下掉。

宣淼見他把自己的眼睛揉得越來越紅,忍不住伸手制止他:“好了,讓它流吧,哭鼻子又不丢人。”

這都不算丢人,那還有什麽是丢人的?

紀優紅着眼眶道:“我一個大男人,又不是小朋友了。”

宣淼給他把臉頰邊的淚痕都刮了:“在我這兒,你可以一直是。”

紀優吸了吸鼻子,拉着他往上走:“咱別在樓道裏當傻子了,上去吧。”

宣淼跟着他後頭走了兩步,視線突然被他兩個白皙的腳丫子吸引住:“你怎麽連鞋都不穿?”

紀優一愣,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映過來,自己看見車燈後就腦子充血地跑了下來,居然連沒穿鞋也不知道。

他蹭了蹭自己踩黑的腳丫子,沒好氣道:“別說了,遇見你後,我也成了個傻子!”

下樓容易上樓難,紀優剛才是一鼓作氣,這會兒慢悠悠地往上爬,就開始覺得累了。

更何況還發着燒。

他一手扶着牆,和個老大爺一樣頻頻往後望:“你怎麽淋成這樣?”

“你們小區保衛室沒人,”宣淼說:“放行不了,我只能把車停外頭再走進來。”

這麽大的風雨,誰還會安然待在外頭值班啊,紀優心道,也就你這頭犟驢,死活都勸不住。

兩人進了門,紀優給他拿了雙拖鞋就進門沖洗自己的髒腳丫去了。宣淼把藥擱桌上,腳下有些滑溜溜的,他瞥了眼地上依稀可見的殘餘水光,又提起熱水壺看了看。

紀優洗好了腳,從衣櫃裏拿出件嶄新的帽衫:“你去洗個澡,把這個換上吧,就是不知道合不合适。”

宣淼接過衣服,把它搭在椅背上,說:“你手伸出來我瞧瞧。”

紀優一怔,下意識地就乖乖伸出了手,緊接着意識到不對,就要往後一縮。

宣淼動作比他更快,一只手拽住了他的手腕,就對着左手檢查了起來:“燙哪兒了?”

這人上輩子是偵探吧?

紀優龇牙咧嘴地甩開他:“沒事了,已經冷敷過了,你快去收拾收拾自己,別我沒治好,你也陪着一塊兒發燒了。”

“當我和你那小身板一樣呢。”

宣淼嘴上說着,一邊拿起了衣服朝浴室走,還不忘叮囑道:“先把退燒藥給吃了。”

浴室裏傳來模糊的水聲,紀優這回倒水分外小心,就着把兩顆藥給吞了。

把杯子放手心暖着,他望着外頭的狂風暴雨,心裏仍然留有餘悸。

宣淼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來的。

不要命。

那邊宣淼洗完了澡出來,見他已經把藥吃了,問:“還難不難受?”

“見效哪有那麽快,估計明天就能好了。”

紀優眼神飄乎,一會兒瞅瞅水杯裏的波紋,一會兒偷瞄一眼在桌邊撐着腦袋的宣淼。

六厘米的身高差真不是白多出來的,宣淼屬于那種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類型,紀優這件衛衣本身就不是寬松的款式,現在套到宣淼身上,明顯有些撐,手臂和胸前的線條更是奪人眼球。

紀優慢悠悠地喝完一杯熱水,說:“我給你收拾收拾客房。”

“不用了,”宣淼站起身來:“你快點兒睡,我在沙發上躺躺就行。”

紀優拗不過他,只能抱了一床被子給他。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知道這房子裏多了一個人後,紀優再聽見外頭妖風大作,竟然也不覺得緊張。

仿佛只要有宣淼在,就是天塌下來也沒什麽可怕的了。

宣淼在沙發上躺着,中途去了幾趟主卧,确認紀優已經睡着後,這才放下憂慮進入了夢鄉。

一牆之隔,兩道呼吸聲悠長又安穩地交織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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