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交易

只見謝以安已不知何時站在了他們面前。

他此時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着了一身月白雲細花紋底錦服,腰間的縧帶上懸着一塊上好的青玉雲佩,發髻束得一絲不亂,眉目清俊如雕刻,輪廓精致利落,只站在那裏,便襯得衆人如同瓦石一般,的确當得起一句“秀骨清像,風神卓然”。

他斜睨着她,不知在打量什麽。

顏凝卻只是嘲弄地迎上他的目光,“這熱鬧,世子可看夠了?”

謝以安眼眸一寒,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顏凝幽幽道:“康王府這樣好的算計,世子不好好看看熱鬧,豈不是太虧了?”

“你覺得是康王府的算計?”謝以安像聽到了笑話般。

“你是康王府的世子,自是不會承認這種肮髒手段。予潭,我們走!”

顏凝說罷擡腿便走。

謝以安望着她的背影,不覺皺了皺眉。

她明明和過去沒什麽兩樣,可又好像完全不同了。從前她霸道驕縱,在他面前總是過分的讨好,而現在,他竟看不透她,甚至,連她的神情也描述不出來。

她方才望向他的眼神,竟是帶着恨意的,可他全然不知道這恨從何來……

大約,是他看錯了。

謝以安揉了揉眉心,轉身走了出去。

“世子,王府到了。”

侍從說着,将馬車的簾栊掀了起來。

謝以安沒說話,只擰緊了眉頭,一下馬車便大步朝着府內走去。

侍從看出他心情不佳,趕忙跟上來,小心翼翼道:“方才顏家二姑娘說的事,世子不必放在心上……”

謝以安突然腳下一頓,橫眉而視,冷聲道:“顏凝說的到底怎麽回事?”

侍從心下一驚,趕忙跪下身來,道:“是小的疏忽,這些日子事忙,竟将此事渾忘了!還請世子恕罪!”

謝以安眯着眼睛,睥睨着他,道:“何時的事?”

侍從不敢隐瞞,忙全盤托出:“前些日子顏家是上門來鬧了一場,世子趕巧不在,故而不知道的。小的聽聞,是王妃壽宴那日,蘇少爺趁着顏二姑娘喝多了些,便想輕薄于她,萬幸并未得手。”

“蘇昱森……他夠膽子嗎?”

侍從見他動怒,只覺魂都吓沒了,勉強應答道:“小……小的不知。”

“他人呢?”

“那日顏家來鬧,蘇少爺躲在王妃房裏才躲過一劫的,顏家一走他便從後門跑了。如今……如今不知去向。”

謝以安抿着唇,厲聲道:“去查!”

“是!”

“還有,母親身邊與此事有關聯的人都給我處置了。”

“是!”

侍從見他不語,緩緩擡頭看向他,正觸到他陰沉的目光,當即吓得低下頭去,道:“是,小的這便去……”

“此事了結,你自去領二十板子。”

言罷,謝以安沒再看他,便徑自走了進去。

顏凝和顏予潭甫一下車,顏宗翰、孟氏并着顏予淮便都迎了出來,瞧着便是等了許久的模樣。

見顏凝出現,孟氏趕忙把她攬在懷中,心疼道:“今日之事京兆尹已告訴你父親了,我們家阿凝受委屈了。”

顏凝還未開口,便見顏予潭叉着腰,得意道:“二姐可沒受委屈,二姐将那說書人治得服服帖帖的,要多風光有多風光,我聽在場的百姓說,再沒見過似二姐這般厲害的女子了。”

孟氏哼了聲:“那說書人張口造謠,罪有應得。老爺要叮囑京兆尹,務必将此事查個清清楚楚的。”

顏宗翰應道:“這是自然,敢欺負到阿凝頭上,當我們顏府好欺負。”

顏凝只覺心裏甜滋滋的,原來被家人護佑的感覺這麽好。上一世她獨自掙紮了這麽久,竟忘了,她原也是在父母兄弟的庇護之下,安然享了那麽多年太平日子的。

見孟氏出夠了氣,顏凝方從她懷裏掙出來,含笑道:“阿娘別急,阿爹既囑咐了京兆尹,定不會輕易饒過那造謠之人的。”

孟氏道:“阿凝說的是,只是康王府勢大,此事大約也只能到此為止罷了。”

此言一出,衆人的臉色不覺都沉了下來。

顏家在京城雖算是數得上的門第,可與康王府相比,到底還是差了一大截。就算是太子見了康王,也要恭恭敬敬的喚他一句皇叔的。

康王與當今陛下是異母兄弟,陛下雖是長子,生母卻早已不在,一直養在太後膝下,皇上孝順,他坐上了皇帝之位也極敬重太後。

只是太後偏心親生兒子,陛下因着身子不好,于朝堂之事漸漸有些力不從心,康王仗着太後疼愛,在朝中招攬了不少人,行事也越發的跋扈暴戾,他雖因着顏凝的祖母與太後是手帕交,勉強給顏家三分薄面,可也只是三分罷了,得罪了康王府可不是玩的。

幾人心事重重的走進了院子裏,顏宗翰嘆道:“事到如今,還是要為阿凝另尋一門好親事才行啊。”

“我?”顏凝心頭浮起一抹不詳的預感。

“是啊,如今我們家阿凝退了康王府的親事,總算可以再相看人家了。阿凝放心,這次阿爹定給你找個合意的,決不讓你再受窩囊氣了。”顏宗翰說着,不覺有些慚愧。

孟氏贊同道:“對,這才是件正經事。我明日便去見阿淩,讓她幫忙相看着,有沒有合适的人家。”

“霍将軍的長子霍奉之倒是不錯,只是不知有沒有許人家。”顏宗翰說着,催促孟氏道:“改日找人去打問打問。”

霍奉之……

此人顏凝知道,是當朝大将軍霍岩之子,霍皇後的親侄子,自會走時便跟随父親在軍中,十四五歲便披挂上陣,率領霍家軍屢立奇功,在軍中頗有威望。上一世,他全心追随謝景修,将大宋邊境守得鐵桶一般,便是連謝以安見了也要敬他三分。

只是聽聞他素來不近女色,別說娶親,連個近身服侍的侍女都沒有……

顏凝正想着,便聽孟氏道:“霍奉之少年英雄,倒與京中這些纨绔子弟全然不同,只是我聽說他性子冷冽果毅,也不知……”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得津津有味,顏凝根本插不上話。

“阿娘!”顏凝無奈的打斷了她,道:“我如今剛退了親,可不想嫁人,就讓我陪在爹娘身邊吧。”

孟氏看着她,只當她是受了康王府的刺激,心中不覺越發的心疼起來,道:“好孩子,阿娘自然明白你的心,只是女兒家,哪有不嫁人的?你瞧你長姐,夫唱婦随,那才是女兒家最好的日子。”

顏凝知道,孟氏說的是實話,上一世,她便為她操了一輩子的心,只是到頭來,她也沒過上她所期盼的那種生活。

可經過上一世,沒有人比她更明白,把一生幸福寄托于一個沒見過幾次的男人身上,根本就是奢望。

這一世,她只想好好陪在家人身邊,護佑他們平安康樂。

“母親,阿凝還小,又經歷了這樣的事,尋親事的事還是過段時間再說吧。”

顏予淮看出了顏凝的心思,忙幫着打圓場。

顏予潭也幫腔道:“可不是?二姐這麽天仙似的,嘴皮子又厲害,還怕找不到好姑爺嗎?”

顏凝被他逗笑,道:“偏你沒個正形。”

顏予潭笑笑,道:“二姐今日一定累了,我先送你回去歇息罷。”

孟氏聽着,也道:“快去罷。”

顏凝點點頭,便與顏予潭一道離開了。

孟氏望着他們離去的背影,心中的憂慮卻仍然不減。

顏予淮道:“父親、母親,那我也先回去了。”

孟氏點點頭,道:“去罷,有空多去看看你妹妹。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阿凝和從前不一樣了。”

顏予淮溫言道:“母親別憂心,阿凝不是鑽牛角尖的人,等過些日子就好了。”

“嗯。”

顏宗翰走過來,将顏予淮拉到一邊,道:“你也替阿凝留心着些。”

“父親放心,孩兒明白。”

秋風吹過,院子裏的葡萄架很快就長出了青色的葡萄。

顏凝站在院子裏,望着這滿藤的葡萄,只覺怎麽看怎麽順眼。

知書笑着道:“再過些日子,這葡萄便能吃了,到時候讓人給姑娘紮個秋千,便吃葡萄邊賞月,那才是神仙日子呢。”

“是啊,到時我來陪着二姐說話,好不好?”

顏凝一聽到顏冰的聲音,滿臉的笑便登時僵在了臉上,她轉過頭來,只見顏冰不知何時已站在了她身後,依舊是那副嬌怯怯的模樣。

“你怎麽來了?”顏凝看也不看她,只背過身去侍弄那葡萄藤上的小葡萄。

顏冰聽出她話語裏的冷意,臉上有些挂不住,怯聲道:“我……我……”

知書看不下去,笑着道:“三姑娘是來試衣裳的。”

見顏凝狐疑的看着她,知書又道:“姑娘忘了,過幾日便是平陽郡主府辦賞菊宴的日子了,夫人一早給兩位姑娘做了新衣裳、新頭面,今日裁縫鋪剛送來呢。奴婢想着裁縫在咱們院子裏,便讓人把三姑娘請來了,倒省得勞動的。”

“哦”,顏凝應了一聲,神色有些恹恹,道:“那你先帶三姑娘去試罷。”

她是一秒鐘也不想看到她了。

顏冰死死抿着唇,眼淚幾乎繃不住的要流下來。

知書狐疑地看了顏凝一眼,道了聲“是”,便帶着顏冰離開了。

顏凝遠遠的看見顏冰離開了,方才站起身來,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

知書迎上來,關心道:“姑娘怎麽了?這些日子好像突然冷落了三姑娘。您不知道,方才三姑娘哭得可厲害了,一直問奴婢是不是她做了什麽錯事……”

“她沒做錯什麽,是我看開了,這做人不能太倒貼,留個心眼總是沒錯,披着人皮,誰能看清是人是鬼?”

知書見顏凝說得離譜,但她家小姐不會随便冤枉人,這其中定有她不知的緣由,也就沒再說下去,只道:“姑娘快試試,夫人知道您素來喜歡紅色,這新衣裳也是紅色的呢。”

知畫見顏凝臉色不好看,也趕忙道:“姑娘正是穿紅色最好看,平陽郡主素來愛和姑娘攀比的,這次定是比不過了。”

“平陽郡主?”顏凝不知想起什麽,綻出一抹笑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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