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因為我有你
佳月的臉色陡然變得慘白。
黑黑的長睫毛輕微地顫動着, 像黑蝴蝶的翅膀,被風吹動。她的唇本來是淡淡的櫻桃紅,此時也白得像透明的梨花瓣。
墨玉般的眼睛裏, 更隐隐泛出淚光。
葉深本來很平靜, 可佳月深切的,毫不掩飾的擔心, 讓他的平靜,一點點地溫暖起來, 好像要開的水, 冒出一個個小小的氣泡。
他握着佳月的手, 緊了緊:“小笨蛋,我說的是兩年前啊!我現在不是已經恢複健康,又成為律界一條威龍了嗎?”
淚水在眼眶中發熱, 佳月使勁地眨了眨眼睛,不想讓它流下來。
她對情緒病不熟悉,但也知道,抑郁症不容易治療, 嚴重的還會引致自殺。她無法相像,葉深這麽年輕,這麽優秀, 居然會得這樣的病,被折磨得差點兒死去。
葉深向她走近一步,低頭看着她:“我爸媽都是法學教授。從小對我就期待極高。很多人說我是天才,其實我不是。我只是比別人起步得更早。別人中學打魔獸的時候, 我在背法典。高中,別人看好萊塢大片,我在看案例分析。”
佳月的心又開始抽痛起來。她不自覺地反手握緊了葉深。
“我在大學,兩年就修完了四年的學分,大三通過司考,大四就開始獨立做案子了,一出道,就戰無不勝。那時,我相當地膨脹,以為自己無所不能。根本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被情緒困擾。”
“三年前,我接了個大案子,是一樁民企和跨國企業的合同糾紛。我對國外的法條不熟,有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每天只睡一兩個小時。你知道,國外的法律非常完備,案例多如牛毛,經濟糾紛的各種專業詞彙,搞得我頭昏腦脹。但是最後……那個官司,我還是輸了,輸在一個哈佛海歸律師手裏。”
佳月靜靜地聽着。她也聽說過這個案子。但是,官司之所以會輸,當時的說法很多,有人說,根本不是輸在法庭上。她可以想象,葉深花費了這麽多的心血,輸掉官司,受到的打擊有多大。
“雖然連客戶都不怪我,可我很生自己的氣,覺得自己很……無能。怎麽會輸呢?我辭了職,決定去美國留學。我相信以我的能力和履歷,考了GRE,申請美國學校根本不是問題。”
一陣晚風吹來,樹葉沙沙作響。
“啊嚏哦”,佳月突然打了個響亮的噴嚏。那聲音竟然在山裏回響了幾聲。
佳月窘迫得滿臉飛紅,伸手出白嫩嫩的右手,飛快地捂住了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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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深見佳月只穿了一件灰色薄呢小西服上衣,指了指小廟:“我們先進去吧。”
廟小,門更小,只容一人通過。葉深只得松開了佳月的手,讓她先進。
進了廟,裏面跟外面一樣,石板地上爬滿了青苔,小紫花開得正好。院子裏的一棵銀杏樹,金黃的落葉,灑了半院。
院子左邊,是一個小木亭,挂了一口青銅色的鐘。下面還有一口圓圓的小石井,井臺上放了一只黃色的木桶。
這讓佳月有一種錯覺,好像他們穿越了時空,突然來到了古代,晨鐘暮鼓,悠然南山。
她靜靜地站在院裏,莫名地覺得一切都很安寧。
葉深走到井邊,熟練地把木桶放進井裏,提了一桶水上來,招呼佳月:“渴嗎?要不要喝一口。水很甜。”
佳月終于有點兒開心起來,走過去,先洗了手,就用手接了一小勺井水,喝了一口,涼浸浸,甜絲絲的。
“葉老師,你是天才,你就是天才,居然連井水都會打!”佳月嘴唇上還挂着井水珠子,微笑起來。
葉深也微笑起來,臉上的笑意說不出的安靜悠遠:“我在這裏,住過一年多。”
佳月笑容一頓,再度駭然呆住了。
葉深低低地笑出聲來,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是呀,我不但差點兒死了,還差點兒出家做了和尚。”
佳月的眼眶又淡淡地紅了。
“走,我們進去吧!外面有點兒涼了。”葉深指了指正前方的肅靜的大殿。
兩人進了殿。大殿中間供奉着一尊釋迦摩尼木像,泥金斑駁,但是寶相莊嚴,比香火旺盛的大廟中的金裝大佛,多了一絲慈悲和親近。
像下有供品和鮮花,地上有幾個淡黃,草編蒲團。
葉深指了指:“咱們坐下說話吧。”
好在佳月穿的是寬松的黑色西服長褲,她便學着葉深盤腿坐下。兩人并排面向佛像而坐。
“LSAT是考了,成績還不錯,學校也申請了。我突然一下子就覺得空虛,好像從雲層裏掉了下來。白天不知道該做什麽,晚上睡不着覺。我挺了一個月,知道自己可能心理出了問題。我自己讀心裏學的書,跑醫院,可是,病情急劇惡化,拿到學校通知的時候,我已經有了自殺傾向。”
葉深擡眼看向釋迦摩尼像,有些出神。
“國是出不了了。我第一次來這裏,本來是想,到山裏找個安靜的地方自殺的。”葉深說得很輕描淡寫,佳月的心卻好像遭遇了驚濤駭浪,猛地又揪痛起來。
“也是我命不該絕。那天,我突然聽到了這廟裏的晚鐘。那鐘聲……輕越,悠揚,好像整個山都籠罩在鐘聲裏,好像在告訴我,滾滾紅塵裏還有一片安靜的地方。”
佳月眼裏的淚終于順着臉頰,無聲地滑了下來。
“後來,我就住了進來,慧定師傅收留了我。這裏清靜得很。我每天除了幫他們打打水,掃掃院子,其他的時間,就是讀讀書,自己給自己療傷。我慢慢地才明白,我的情緒壓力,是從小就積累下來的,當律師之後,壓力更大,卻從來沒得到過纾解,終于經過那一次失敗的缺口,徹底爆發了出來。”
葉深轉頭看向佳月,擡手幫她輕輕抹掉臉上的淚水。
“情緒,真的可以殺人于無形。佳月,你的路才剛剛開始,我希望,你永遠都不會受到情緒的困擾。”
佳月眼裏的淚水又湧了出來,她卻露出了一個笑容:“我不會的。”
她的聲音很輕,但是在大殿裏,卻聽得清清楚楚:“因為我有你!”
兩人都不再說話。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葉深,你來了。”殿外走進一位中年僧人,樣子很普通,就像你會在路上街邊,每天都會遇到的,那種平凡的中年人。
“慧定師傅!”葉深站了起來。佳月也急忙跟着站了起來。
“我來關殿門。童居士就要跟我來拜一下菩薩。”
葉深看了一眼站在慧定身後的那位女士,微微颔首:“你也來了?”
佳月早就看見,慧定師傅身邊站着一個,氣質安寧的美女,年紀大約三十上下。
那美女也打量着她。
“這是我的助手車佳月,這位是慧定法師。這位是寺裏的女居士,童維。”
佳月聽到“助手”兩個字,心情莫名地竟泛起一點點澀。她乖巧地向慧定法師他童維問了好,就面帶微笑,安靜地站在一邊,聽他們寒暄。
三人寒暄了幾句,童維才主動跟佳月搭了話:“車律師,你身上背的包包,喜歡嗎?還是我陪葉深去選的呢!”
佳月聞言,笑容變得有些勉強,原來這位童女士,就是之前青青看到,跟葉深逛商場的那位!
“謝謝你,我挺喜歡的!”
佳月說完,看了一眼葉深。心裏好像被人打了個小小的褶皺。
“那家商場是童維家的。我去幫忙處理個租客的小事,不好收她的錢,就順便請她,給你挑了個見面禮。”葉深狀似随意地解釋道。
佳月心裏那小小的褶皺,瞬間被熨平了。
她微笑着:“童小姐的眼光很好。”
童維嘴角一勾,看了一眼葉深:“他的眼光确實不怎麽樣。”
葉深笑笑:“我只知道選喜歡的!法師,您說是不是?”
慧定法師:“大智慧到彼岸,善哉善哉!我要鎖門了……”
佳月:“……”
第二天一早,佳月就打電話給方先生,約他見面。
誰知道方先生說:“我沒有什麽好跟她談的。我已經準備好起訴了。咱們法庭見!”
佳月心裏的情緒一下子翻了上來:“我們已經知道您出軌的對象了。您要起訴也好。咱們就在法庭上見!”
說完,佳月狠狠地挂斷了電話。挂完了,她才想起來,方太太并不想上法庭。她有些懊悔,緊張地雙手十指交握,抱成一個拳頭,這下要怎麽辦。
她站起來,看了看葉深的辦公室,裏面有人在談話。
她忍不住輕輕地砸了一下自己的頭,沖動是魔鬼,她看來應該多去尋慧寺,向定慧法師學習一下,大智慧到彼岸的法門。
這時,手機響了。居然是齊濤。
她猶豫了一下,想到青青,還是接了起來:“齊濤,怎麽樣?有好消息嗎?”
齊濤的聲音有點兒沖:“你那天怎麽不告訴我,說我經紀人幾次三番整你朋友?你是不是懷疑是我幹的?”
“是有點兒懷疑,你小時候的前科太多了!”佳月現在相信,齊濤對那些事不知情。
“土土,誰小時候,還沒當過幾回熊孩子?我答應你朋友在健身中心做專訪,泳裝照也可以。不過,你不許再計較我以前的那些糗事了!”
佳月覺得有些好笑,不錯,小時候齊濤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熊孩子。“那你先不許再叫我土土,跟要吐了似的的,太難聽了!”
“那我叫你什麽?佳佳?月月?小月月?”齊濤的聲音很富有表現力,越叫越肉麻。
佳月搓着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正要吼回去,就聽到葉深幽幽的聲音。
“是那個齊濤?你們……還有聯系?”
佳月:“……”為什麽,她感覺到空氣裏有一絲酸酸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