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娘親
殷零驚訝回頭,卻見夜珏一臉平常,似是在說一個從旁聽得的故事。
“曾經,我只是山間修煉的兔子精,修為不高卻愛上了一名凡間男子。那時,我幻化人形與他相伴,雖人妖殊途,卻是彼此傾慕。
直到有一日,硝煙四起,他一身戎裝,征戰沙場。我為了救他,施法覆滅強敵,卻不知,他是那天界的神君,下凡歷劫,被我篡改了命數。自此,我便被罰入幽冥,直至接引百萬亡魂歸途,才可重回人間。”
她說完,才轉頭對殷零笑了笑,笑得不真,還帶點苦。
“是孟婆可憐我,才為我瞞下沒有喝湯的事。否則,這無邊的幽冥,該用什麽才可支撐度過。”
她眼裏映着藍光,閃爍的,卻是晶瑩的希望。
殷零說不出自己的故事,她和幽崇的過去裏,有太多嫌隙,太多不安,太多的不确定。
那個飛身撲向玲珑的身影,那些紮在王媽身上的箭羽,無不成為一道道利刃,深深割剮着心裏最柔軟的地方。
那些沒有娘親陪伴的日子,是王媽不辭辛勞地将殷零帶大。是她接替了母親的角色,給了殷零最完整的關愛。
她沒有子女,自從來了幽溪山,便一直陪在殷零身側。她喚殷零囡囡,卻總是在他人問詢時,小心地看向殷零,再小心地同他人解釋:“我只是她的奶娘。”
“我,該如何知曉,一個人是否來過這裏?”殷零啞聲問道。
她的聲音略微顫抖,顯是花了很大力氣才保持平靜。
夜珏有些好奇,卻還是牽着她的手,來到孟婆處問詢。
“她,還未來。不過,快到了。”孟婆一臉平靜,似是洞悉一切般,沒有再做言語。
不安地候了半日,王媽才拖着沉重的步伐踏上望鄉臺。擡眼的一瞬,她便眼眶通紅地奔向殷零,将她緊緊擁進懷裏。
“囡囡,你怎麽來了,是不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囡囡,你快回去。”王媽泣不成聲,滿眼都是自責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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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前後左右地看着殷零,卻不曾知曉,元魂上,不會有箭傷。
“王媽,我沒事,你把囡囡保護得很好,囡囡沒有死。”短短一句話,卻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能逐字擠出。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般,仍王媽怎麽擦,也無法為她擦盡。
“求求你,讓王媽回去,我來替她。”殷零無措地朝孟婆跪下。
“不不,你讓零兒回去,讓我做什麽都行。”王媽慌忙拉起殷零,眼底是近乎瘋狂的執念。
孟婆看着二人,眼裏有一絲動容,卻仍是輕輕嘆息。
“生死已定,該上路了,你可從鏡中看看故鄉的親人,以此作別。”孟婆聲線清冷,帶王媽來到焃鴠鏡前。
王媽緊緊盯着殷零,一刻也不願移開。
“不用了,我想見的人,便在眼前。只要零兒平安,喜樂,我這一生,便沒有遺憾了。”
她捧起孟婆湯,釋然地将它舉至唇邊。
“娘,娘親,你別喝,你別丢下零兒。”殷零撕心裂肺地哭喊。
王媽驚愕地頓住,這是殷零第一次喊她娘親,她開始有些舍不得。如果,只是如果,如果能多陪零兒一些時間,那該多好。
一行清淚順着她的臉頰淌下,墜入那微微冒着熱氣的湯碗中。
殷零瘋了般地想要上前,雙手卻被夜珏狠狠桎梏。
“零兒,你忘了方才的女人嗎?讓她去吧,來生投個好人家,也算圓滿。”她動容地哽了喉嚨。
殷零這才癱下身子,跪坐在地。她望着河裏猙獰的冤魂,撕心裂肺卻毫無他法。她的心死了,死在這荒涼的奈何橋上。
“娘親,你慢些走,零兒在這送你,你不會寂寞。”
她捂住了嘴,慢慢彎下身子,任眼淚一顆顆砸在地面,像是要沖淨心裏的斑駁。
王媽微笑着将湯飲盡,深深看了殷零一眼,才消失在奈河橋頭。
“娘!”
她的嘶吼回蕩在三途川上,像是一道哀鳴,混雜在冤魂們悲戚的哭聲裏。
她便這般跪着,朝着王媽消失的方向,久久不願起身。
帶王媽來的就是夜珏師父,過了許久,殷零才起身向衆人辭行。
雖有些難以平靜,她還是誠懇地握了握夜珏的手。
“若不是因為你的烏龍,可能我便見不到王媽最後一面。我與你的他一樣,在陽光下等你。記得,早些回來。”
殷零勉強地擠出一抹笑,引得夜珏嫌棄地埋汰。
“別笑了,真醜。”
她輕輕抱了抱殷零,揮手不再說話。幽藍的螢燈映在臉上,像是這黑暗之境中,閃亮的明星。
穿過來時的大道,殷零便陷入無邊混沌。她飄忽地轉醒,睜眼已在凰城內的寝宮。
帝後殷切地候在床邊,似是洞察一切般,只說了句:“回來就好。”
她一口一口給殷零喂粥,強裝鎮定的手卻是掩不住地微微顫抖。
“娘親,真好喝。”殷零仰頭對着她笑。雖是如此,帝後也仍是發現,殷零眼裏的光,好像暗了。
那是她疼入心尖的骨肉,她怎會不恨。但若是殷零不想提,她便願意陪着她,将一切慢慢忘記。
接連幾日,殷零都乖乖地躺在床上養傷,她開始試着和母後撒嬌,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兒那般,巧笑着圍在娘親身旁。
偶爾煩悶,也會穿着紅裙在城牆上端坐。那宛若彼岸花的豔色,在陽光下飄着,似是在迎接重生的靈魂。
她一坐便是一天,暗衛們在城牆下守着,生怕一不留神,那片殷紅便會踏空隕落。
一只蝴蝶飛過,殷零揚着寬大的裙擺踏上牆檐,伸手向其探去。
可下一瞬,她便被天旋地轉地撲倒在地,一臉吃痛地捂住傷口。
“你作甚!”愠怒的男聲自頭頂響起。
“痛痛痛!”小臉疼得扭曲,始作俑者卻似不曾聽到般,氣得狠狠磨了磨後槽牙。
他一頭銀發披散在肩,不由分說便将地上的人兒打橫抱起。
“诶诶,你放我下來,我要喊非禮了。”殷零扭得像只鲑魚,面色凝重的男子卻是将她越箍越緊。
“喊吧,我負責。”男子白玉般的面容似是雕琢,劍眉入鬓,鳳眼生威,因不悅而緊抿的唇瓣牢牢閉合。
“登徒子,放我下來。”殷零佯裝傷痛,嗷嗷叫了半天,子辰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将她放下。
“你這命是我救的,若是敢那般從城牆上躍下,便是忘川我都要給你撈回來。”他似是真的擔心,英挺的雙眉緊緊蹙在一起。
“我本來就是從忘川回來的,況且誰說我要跳了,我不過是在抓蝴蝶。”殷零不甘心地嘟囔。
接着,又似是捕捉到什麽信息般,驚訝地擡頭問道:“什麽?你從哪兒救我回來的。”
子辰一臉懷疑的眼神,看了殷零許久才緩緩開口說道:“幽溪山,那夜,我截了你的鳳凰,才知你在那處。本想送去幾名暗衛,沒想到卻是來遲。”
殷零置疑地拍拍身上的灰,一臉不信的表情。
“這麽巧?你個登徒子沒有監視我吧。”她一口一個登徒子,卻是把子辰氣得不輕。
他勾指彈了彈殷零的頭,一臉埋汰地說道:“若是監視,便不會待你出事才來。怪我,若是早盯着你,大概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
他的語氣頹靡,滿臉後怕的表情。
殷零捂着額頭發愣,想的卻是幽崇也喜歡這般用長指彈她。
她慢慢坐回牆檐,一語不發地在陽光下伸開五指。
夕陽透過指縫映在她的側臉,子辰看了很久,還是忍不住伸手,輕輕碰了碰。似是怕驚擾到什麽,驀地又縮手抽回。
二人相對無話,就這般坐了許久。
一一和小白都已被子辰接回,王媽也已不在。好像什麽都變了,又好像什麽都無所謂。
她的話越來越少,只是天天在城樓上坐着,一坐便是一整天。
子辰日日來陪,她也不惱,有時聽他絮叨,也能給他一個微笑。
直至那天,他瑩白的發絲飄至殷零鼻尖,癢癢的擾人心神。
“不如,嫁給我吧,反正曾經也有婚約。”好聽的聲音在身側響起,簡單的幾個字,卻似有萬分的小心翼翼。
殷零仰着小臉對他笑,笑得眼睛像月牙般,閃爍瑩亮。
“好,先相處一段時間吧,到時若是無法心悅彼此,我們便退婚。”
子辰來提親時,全場并無反對。只讓二人先做相處,待殷零及笄再考慮成婚之事。帝後擔憂地看着殷零,深知她并未釋懷。
她不知那夜究竟發生了什麽,只是後悔,沒把女兒留在身邊,悉心守護。
如今的殷零失去了眼裏的光,像只傀儡般,假笑着穿梭在空蕩的行宮。
所以,當帝後提出,讓她先去麒麟城住一陣時,殷零并沒有拒絕。
帝後有太多擔憂,她小心翼翼,她步步為營。這塊身上掉下來的肉,因為長久分離,卻似是和自己不親。
幽崇已來過凰城幾回,只是次次都被擋在城外不得入內。帝後不知殷零所想,但她既是說了不想再回,那她便會将幽溪山的一切擋下。
思來想去,還是換個地方最為穩妥。而麒麟城,便是最好的選擇。
殷零只是簡單收拾了幾件衣物,便帶着侍女一同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