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令牌
士兵聽見攝政王如此低聲下氣的話, 只恨自己沒能及時退後半步。
而更讓他心中大駭的,是這姑娘不假思索直截了當地回了兩個字:“沒有。”
聲音冷淡得幾乎稱得上是跋扈。
這是他能聽的嗎?
他聽了攝政王的八卦不會被滅口吧?
他想原地消失。
不過顯然, 傅司簡壓根不在意周圍有沒有人聽, 他全副心神都在眼前小姑娘的臉上。
依然落落穆穆清清冷冷,卻仿佛有些不一樣。
不那麽疏離,不那麽厭煩,像是帶着一絲賭氣的意味。
只是那些細微的表情一閃而過, 在她話音落下後皆杳無蹤跡, 又恢複了冷若冰霜的模樣。
傅司簡暗罵了自己一句癡心妄想, 卻還是冒着惹她嫌棄的風險又問了一句:“你、要離京了嗎?”
顧灼盯着他的眼睛淡淡嗤笑了聲:“我說是的話, 攝政王打算——”她側頭瞥了一眼随風而動的紅纓, 又轉回來繼續泠泠嘲諷道,“就這麽讓人攔着我?”
傅司簡的眸光顫了顫,他其實很怕她說要離開。
方才看見她要出城門時, 被她舍棄的恐慌鋪天蓋地襲來,他不消多想就擡了手, 讓士兵将她攔下。
可他能把人攔住一時,又有什麽用呢?
正如現在,他在她的質問下理屈詞窮, 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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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司簡固執地看着顧灼,祈求她能将他拉出惶遽的深淵, 卻漸漸在她古井無波的視線中敗下陣來, 艱難開口:“不是。”
他擡手讓士兵退下。
他無可奈何,他毫無辦法。
傅司簡眼底的怆痛看得顧灼一愣。
她疑惑地皺了皺眉,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将人吓得太狠了。
可她方才不就嗆了他一句嗎?她沒說什麽傷人的話啊。
顧灼還沒想明白, 就又聽見傅司簡低聲啞氣地征求她的同意:“夭夭, 我随你回幽州好不好?我跟在隊伍後面不打擾你, 你何時願意聽我解釋就遣人去——”
“我不回幽州。”
顧灼言簡意赅地打斷了傅司簡的話。
她總算知道他哪裏誤會了,但她不理解他是怎麽誤會的。
明明她說的是假設,怎麽聽到他耳朵裏就成了肯定?
她能離京嗎?
雖然她猜測皇上召她回京只是為了押送俞漢,可畢竟口谕裏說是要檢驗顧家軍戰力。
天子一言,就算只是借口也不能怠慢。
她得在京城等着皇上的吩咐。
傅司簡問她有沒有時間聽他解釋,她說“沒有”,并不是跟他賭氣,她真的沒有時間。
方才踏出宮門時顧灼想起來一件最重要的事——皇上沒交代她帶來的兵怎麽安置。
她折返回去想進宮,卻被宮門侍衛攔住:“無召不得面聖。”
顧灼相當無奈。
早上帶她進宮的太監将她送到大殿外就離開了,如今必然是在宮裏。
皇上召她進京的聖旨又還在城外軍營中。
那她只能出城拿了聖旨再進宮面聖。
早知道傅司簡那時候跟着她,就直接讓他帶她去見皇上了。
可她現在都走到城門處了,不去拿聖旨好像這一路都白走了似的。
果然,生氣讓人不理智。
顧灼瞪了看起來頗有些迷茫的傅司簡一眼,沒好氣地道:“我回軍營取聖旨進宮,問問皇上顧家兵馬如何安置。”
傅司簡聽了這話,才覺得自己方才是昏了頭,竟是沒想到這一層。
邊關将領進京,怎麽可能擅自離開?
只是小姑娘說完這話轉身就走,他急急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不用問他,我能安排。”
顧灼停住腳步。
若是傅司簡能安排,她其實也不是很想再穿過大半個城進宮。
快正午了,那條長寧街只會越發人潮擁擠,等她走到宮門前,說不準都午後了。
來來回回地,她帶來的兵就得再多餓一會兒肚子。
幽州的糧草珍貴,要緊着将士們訓練以對付北戎,而進京一路上都在大裴境內,不會有什麽作戰的可能。
于是,當初顧灼帶兵從幽州動身時,只帶了五天的糧草,将将兒夠趕到京城。
今天已經剩得不多了。
她還打算進京後讓皇上“管飯”好好給大家改善改善夥食呢。
顧灼側首擡眸詢問地看向傅司簡,等着他接下來的話。
而看在傅司簡眼裏,顧灼沒甩開他的手,也沒露出抗拒的表情。
雖然他覺得小姑娘多半是因為關注他的話才沒注意,卻也足夠他歡喜了。
他手上的力道控制得極穩,生怕驚擾得她意識到不對而抽回手。
不敢讓小姑娘等久,傅司簡接着自己的上一句話道:“你帶來的兵馬安排進京郊大營,那是羽林軍的駐所。”
顧灼有些意外,也有些驚喜。
真是瞌睡有人遞枕頭,踏破鐵鞋無覓處。
她進京路上還在想,該怎麽跟皇上提一提,讓她到羽林軍的大營中觀摩一番他們的訓練和管理。
畢竟顧家軍常駐北疆,能與其他軍隊交流切磋、他山攻錯的機會少之又少。
好不容易進京一趟,她自然得利用好。
如今傅司簡能将她帶來的人都安排進京郊大營,比她原本設想的還要更好一些。
“偷師學藝”、“物盡其用”什麽的,她的兵機靈着呢。
可是——
顧灼蹙眉問出她最後的顧慮:“你這麽‘越俎代庖’,皇上會因此生氣而遷怒顧家和……嗎?”
傅司簡直直地望進她眼底,心頭發軟:“不會。”
他知道小姑娘沒說出來的是什麽。
是他。
她明明還生着他的氣,卻依然願意關心他。
傅司簡用了大力氣才克制住想不管不顧地将她擁入懷中的念頭,視線舍不得移開半分,話卻是對着一旁的士兵說的:“去叫邵北過來。”
“是。”
士兵飛快地離開了,徒留下另一個士兵風中淩亂,暗暗後悔自己反應不夠迅速,讓小夥伴搶走了這個好差事。
他不想留在這兒聽攝政王做小伏低哄姑娘啊,還是毫無底線的那種。
總覺得自己小命不保。
邵北很快就過來了。
他已經從士兵的口中知曉了攝政王拉着一個姑娘的手不放開的事,十分想瞧瞧這頗為罕見的一幕。
只是,到底是沒瞧見。
去叫邵北的士兵離開沒多久,傅司簡的小動作就被顧灼發現了。
傅司簡凝在她臉上的視線過于深沉和炙熱,顧灼險些繃不住自己波瀾不驚的表情。
她就知道這人會得寸進尺。
顧灼轉過頭想背着傅司簡揉揉自己的嘴角,一擡手才發覺不知何時就被他握着。
她低頭去看,自己竟還不自覺地圈着他留在她掌心的手指。
顧灼急忙松開,卻抽不出來,只能低聲要求他:“放開。”
他倒是聽話:“哦。夭夭,你別生氣。”
這時候知道讓她別生氣了,方才握住她手的時候怎麽不擔心她會生氣。
給他點兒甜頭,好像全用來長了他的臉皮一樣。
這樣不行。
他瞞着她,他不告而別,無可厚非,她能理解。
但是,那她也得好好折騰折騰他,要不然不足以排解元宵節那日她興致勃勃去找他出去看花燈結果發現他早就離開了的委屈。
被他握過的地方仿佛漸漸灼人起來。
顧灼平靜了下被傅司簡的目光擾得有些怦然的心緒,沉了嗓子涼涼地開口:“我怎麽敢生攝政王的氣?”
傅司簡攥了下空空如也的手心,有些失落:“夭夭,你別叫我‘攝政王’好不好?”
顧灼從善如流:“好的,王爺。”
傅司簡被她噎了一下,卻從這話中聽出一些故意氣他的端倪。
總比不理他要好得多。
“夭夭,你還像在幽州時那樣叫我,好不好?”
他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顧灼的火兒騰得一下就上來了,反問道:“你是叫那個名字嗎?”
傅司簡聽出她語氣的變化,深覺自己挑了個極其差勁的話題。
可是總聽她生分地叫他“攝政王”,他心裏酸澀得厲害。
他湊近她耳邊解釋道:“傅是我母家的姓,司簡是我的字。”
說完又補充了一句:“我不是故意瞞着你的。”
熱氣噴灑在顧灼側頰,她自然而然地想起曾經的耳鬓厮磨。
尤其他最後一句話可憐巴巴的,她一向受不了他這樣,抑制不住地心軟。
顧灼心下唾棄自己對傅司簡的毫無抵抗之力,只得想些別的轉移注意,才能克制着自己不轉頭去看他。
她爹當初大概是知道“傅司簡”這名字的來歷,才推測出她信中所寫之人是攝政王……
顧灼剛想到這裏,就聽見傅司簡低沉好聽的聲音又在她耳側響起:“夭夭,我一直想聽你叫我裴簡的。”
她立時就想到了如何能氣到他:“我哪敢直呼攝政王的名諱?”
可她還沒來得及開口——
“若是你不想叫,還叫阿簡,好不好?”
他的聲音像是穿過北疆與京城的千裏之途,與幾月前茶攤上那個聲音重合在一起。
顧灼張了張嘴,“阿簡”兩個字就在舌尖,滾了滾卻沒叫出口。
她不知道她在猶豫顧忌着什麽。
傅司簡看着小姑娘的眉眼漸漸柔和下來,卻始終未能如願聽她開口叫他。
雖然有些失落,卻也知曉不能逼她太緊。
邵北已經到了近前:“王爺。”
又對着顧灼恭敬抱拳道:“顧将軍。”
他知道這姑娘是誰,今早宮中太監領着她進城時,就是他親自放的行。
她一身銀甲,深衣為紫,金帶金銙,品級高于他。
何況,她的另一個身份,是王爺認定的妻子,那便是他邵北的主子。
他原本是王府玄衛首領,幾年前被王爺送到羽林軍中,一步步做到了如今的位置,但他依然覺得自己是王爺的手下。
前些天與邵東邵西他們喝酒時,聽他們說起王爺提親的事,自然曉得王爺有多看重未來王妃。
邵北見禮後就站在一邊,垂首等着王爺的吩咐。
倒是讓顧灼再一次摸不着頭腦,這位邵統領行禮時頭低得有些過分了吧。
她按武将的規矩還了一禮:“邵統領。”
卻被避過了。
不要以為她沒有瞧見!
顧灼猛然想起顧江與她說過的,羽林軍統領曾是攝政王近衛的首領。
估計是知曉傅司簡與她的事,才會像傅司簡身邊那個護衛一樣過分恭敬地待她。
她沒忍住轉頭瞪了傅司簡一下,眼神裏的威脅之意不言自明。
傅司簡看着她,卻是勾起唇角,不掩溫潤笑意。
小姑娘終于願意看他,願意對他露出親近之意。
他知道她為何瞪他。
可她誤會他了。
傅司簡解下令牌,低頭仔細地系在顧灼腰間,聲音沉緩有力:“我沒有與別人說我們的事。夭夭,不論何時,你都先是顧将軍,再是攝政王妃,我保證。
你會多一枚王府的令牌,但它永遠不會取代你腰間顧家令牌的位置。”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4-07 17:33:54~2022-04-11 01:19:3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昔在在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40764209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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