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要人

一隊披甲士兵腳步整齊劃一地慢跑至林府大門前,盔甲摩擦發出響亮的聲音,而後,他們散成一排将林府大門圍住。

林府的大門緩緩打開了一道縫,一個小厮探頭出來,看見這一場面,臉色一驚,忙轉身去喊人。

随後,林府大門向兩邊大開,慕苑推着林境平走了出來。

連公公站在列隊的士兵身前,見着來人,拂塵一甩,尖細的嗓音響起:“傳皇上口谕,宣南景王即刻入宮觐見。”

林境平目光微微一頓,低頭行禮:“微臣領旨。”

……

金銮殿內,皇上高坐龍椅上,連公公侍奉一側,階梯下國舅垂手侯立一旁,殿前擺着一屍體,上面蓋着一道白布。

慕苑推着林境平入殿,等走到殿中,慕苑扶林境平下了輪椅,兩人跪地行禮:“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瞥了林境平一眼,語調毫無起伏:“平身。”

“謝皇上。”

慕苑起身,扶着林境平坐回輪椅。

國舅在一旁冷眼看着南景王如今殘廢的樣子,心裏滿是不屑,向前一步,拱手朝皇上開口:“皇上,臣有事要奏。”

皇上目光轉到國舅身上,點頭道:“國舅何事要奏,且說。”

國舅斜睨了林境平一眼,開口:“臣有一門生,喚李羅,前日他在街上誤将南景王之妻劫走,致使南景王上門報複,滿門上下皆被南景王殺害。”

林境平垂首聽着,對國舅颠倒黑白一事不置一詞。

“南景王将李羅殺害後,臣上門向南景王讨要李羅屍體,等将李羅屍體帶回府後,臣在屍體上發現了夜鷹營的暗器。”

“夜鷹營”三字一出,皇上眼底閃過一絲冷光。

“普天之下除了皇上,無第二人能驅使夜鷹營辦事,臣相信夜鷹營絕不會摻合此事,但若說還有人會使用這暗器,只有逆賊長公主身邊那位了。”

慕苑忍不住看了一眼另一邊白布所蓋的屍體,心裏不由得擔心,低頭看向林境平時,卻見他臉色平靜,慕苑心中思量片刻,沉下心來。

夜鷹營百年前由辰武高祖成立。辰武高祖好戰,一次與南越國交戰時,辰武皇帝突想培養一群身手敏捷的殺手,以暗探敵國情報,刺殺敵國政要。于是他召集了江湖的一些能人高手,花了大量時間和財力,創建出夜鷹營。後來夜鷹營就如一把最鋒利的刀,随辰武帝南征北戰,為大辰打下了大片疆土。

辰武帝死後,文元皇帝即位。文元帝善治國,卻性格專.制,他将夜鷹營從明面轉到暗處,從戰場轉到朝堂,夜鷹營成了文元帝的一只眼,一把刀,替他監視朝臣,鏟除異己。

文元帝在位時,朝臣人人自危,谏言進策毫無新意,當時的太子即慕苑的皇兄将這種局面看在眼裏,在他登位後,夜鷹營在各處的眼線被撤回,夜鷹營的主要職責成了追殺朝廷要犯。

總而言之,夜鷹營是一個特殊的秘密組織,他們只聽皇帝一人命令,行事詭異,游離在律法規則之外,不受任何約束。

林境平臉色平靜:“李羅是我手下殺的不錯,但我從未見過什麽夜鷹營的暗器,更不知國舅口中所說的暗器從何而來。”

“事到如今,南景王還想抵賴不成?”國舅冷哼一聲,走到屍體旁,一把掀開白布,露出屍體,國舅從屍體旁拿起一片刀片,一甩官袍,跪地請求道,“皇上,這刀片由屍體身上取下,臣懇請夜鷹營教長前來鑒別。”

皇上目光在屍體上停了停,又十分嫌棄地轉過,吩咐一邊的連公公:“宣,夜鷹營教長前來鑒別。”

“喳。”連公公連忙應了,快步走出殿外。

一盞茶功夫後,連公公領着一名中年男人進殿。

男人一身黑色勁裝,身姿挺拔,眼神清冷,他走到殿中單膝跪地,抱拳行禮:“卑職羅寅,夜鷹營總教長,參見皇上。”

皇上語氣和緩,擡手道:“羅愛卿平身。”

羅寅站直身子。

國舅拿着刀片,走到羅寅面前,開口:“羅寅教長,這刀片是從受害屍體上取下,請教長鑒定一番,是否為夜鷹營專有。”

羅寅教長接過刀片,低頭,拿起刀片翻來覆去地打量了幾遍,沉聲開口:“回禀皇上,這确實是我們夜鷹營的特制暗器。”

國舅看着林境平,立刻大聲呵斥道:“大膽南景王!竟勾結叛賊!”

國舅轉身朝着皇上,俯首拜倒,“皇上,南景王勾結長公主黨羽,意圖不軌,請皇上明鑒!”

皇上一雙眼睛黑沉沉地看着林境平,壓着眼底的怒意,開口:“暗器确是夜鷹營所制,南景王你還有何話要說!”

林境平目光坦蕩地看向皇上,拱手作揖,低眉道:“臣未曾勾結叛賊,請皇上明察。”

國舅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指着林境平開口:“人證物證俱在,你休要狡辯!”

羅寅目光從手中的刀片,轉向地上李羅的屍體,那人死相猙獰,脖子大片皮膚呈黑焦色,腹部用鞭子抽打過,皮開肉綻,雙手似乎用利器砸過,骨與肉粘連一團,心髒處有一刀口,與手中刀片大小無所差異。

羅寅沉思片刻後,忽然出聲:“皇上,如果國舅所說的是殺害這人的兇手,依卑職之見,不是辛陸。”

衆所皆知,長公主身邊的影衛叫辛陸。

國舅洶洶的氣勢被突如其來的一盆水蓋頭澆下,整個人話頭一頓,半響,開口道:“教長此話何意?”

羅寅:“這種殺人方式,不是辛陸的作風。”

國舅一噎,開口道:“這殺人方式千萬種,教長這理由過于牽強。”

羅寅皺眉:“那一批辛字輩的殺手是我帶的,辛陸身為其中的佼佼者,更是我手把手教導,沒有人比我更熟悉他的身法和招式,若不是那長公主強行将他要去,他興許還能成為我的接任者。”

慕苑站在一旁聽着羅寅教長語氣中隐隐帶着幾分忿忿,心想忍不住想笑,在教長眼裏,長公主大概就是一頭驕橫的豬,拱走了他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小白菜。

羅寅低頭,手中刀片在指間翻轉,“刀片是我夜鷹營暗器不假,但使這刀片的人,不是辛陸。”

“這種制式的刀片,輕薄而便于隐藏,出手時不易被對手察覺,是夜鷹營殺手常用的暗器,但是,辛陸從不用這種刀片,因為他不需要。”

“他出手的速度足夠快,所謂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他慣用的刀片,厚度是這種刀片的兩倍,刀身更鋒利,穿透力更強。”

羅寅淡淡瞥了一眼屍體心髒處的傷口,“這傷口也明顯有問題。”

“第一,夜鷹營的殺手,最懂得如何精準又利落地殺人,但是這刀片插入的位置,偏離了心髒三指。第二,根據屍體扭曲的面容來看,這人明顯是被折磨而死,而刀片,是在人死後再插入的。皇上若不信,可找仵作前來一驗屍體。”

羅寅話畢,殿內一時陷入沉寂。

林境平看了一眼國舅,朝皇上作揖,朗聲道:“此事定是有人意圖栽贓陷害微臣,還請皇上明察。”

國舅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如今形勢一轉,明眼人都會聯想到是他故意在李羅屍體上插刀,以此陷害南景王。

國舅暗自咬牙,跪伏在地,朝皇上開口:“皇上,屍體是南景王交于微臣,微臣從未動過手腳……”

“夠了。”皇上皺眉,心裏對國舅有了幾分不滿,能夠治南景王的罪他自是十分樂意,只是沒曾想是國舅故意栽贓,傷敵不成反自損,國舅難不成年紀大了,腦子也變得愚蠢了。

“南景王先退下,此事就此作罷。”

林境平垂首行禮:“是,微臣告退。”

慕苑推着林境平出了宮門,宮門外不遠出,林蕭駕着馬車等候在原地。

林蕭一見自家王爺出來,頓時松了一口氣,連忙趕着馬車過來,将王爺和王妃扶上馬車。

路上,林境平垂眸看着窗外,不知在思考什麽。

慕苑心裏尚有疑問,轉頭看向林境平,問道:“李羅屍體上心髒那處的傷口不是辛陸做的,是你在找到李羅後加上去的?”

她讓辛陸追出去将李羅殺死,卻沒有看見辛陸殺死李羅的過程,她也不知辛陸到底有沒有往李羅心髒插上一刀。

後來,便是林境平将屍體帶到她面前,那時屍體的心髒上已經插了刀片了。

慕苑心思一轉:如果李羅心髒處的傷口不是辛陸所為,會不會李羅脖子、腹部的傷口也不是呢?

“李羅腹部,脖子上的傷口……”

林境平轉過頭,看着慕苑,失笑道:“李羅心髒上的傷口和手上的傷口是我處理的,但脖子和腹部,确實……”

林境平看了一眼慕苑被高領遮住的脖子,笑道:“确實是辛兄為你做的。”

辛陸為她做的……這話聽起來怎麽怪怪的,慕苑心裏浮出一股奇怪的感覺,像是吃了糖漬青梅,滿嘴的酸裏面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甜。

慕苑揮掉腦中奇奇怪怪的想法,轉了話題:“在府裏你與國舅不歡而散,回去後他忽然發現你的弱點,那時,他必然急迫地想要面聖,給你致命一擊,人在勝劵在握時很難做到謹慎,國舅也是,他忘了先找個仵作驗一下屍身。王爺揣測人心的本領甚高。”

“此事過後,國舅在皇上心裏的地位必然要降低一些。”

林境平搖了搖頭:“還不夠,即使皇上對國舅有所猜測,但仍然選擇偏向國舅,采取息事寧人的态度。”

慕苑道:“有了裂痕,縫隙只會越來越大,皇上自私且疑心重,遲早會将國舅視為威脅,到時候,皇上反而是王爺翻案的最大助力。”

慕苑忽然又想到一層:“這次,王爺故意将國舅的視線引到長公主影衛身上,再讓國舅發現自己被耍,虛虛實實,虛實難辨,之後,國舅就便不會再輕信這類線索,這也算是給辛陸的身份添了一份保護。”

林境平發自內心地笑了:“我的計劃全在阿寧洞悉下。”

談話間,馬車已穩穩停在林府門口。

林蕭掀開簾子,朝裏恭敬道:“王爺,王妃,到了。”

慕苑走出車廂,等下人搬來馬凳的間歇,擡頭看見辛陸安安靜靜地等在門口,前一個時辰她還在為他擔心,這會兒見到人了,心情不由輕快許多。

慕苑也不等馬凳了,毫不淑女地提起裙擺跳了下去,小跑到辛陸面前,笑了:“在等我?”

辛陸低頭看着殿下笑魇如花模樣,目光柔軟,輕聲應道:“嗯。”

慕苑一下子把林境平抛在了腦後,“走,我餓了,我們去吃點東西。”

林境平被林蕭扶着下了馬車,他擡眸看着慕苑兩人的身影,心裏多了幾分思量。

慕苑熟門熟路地領着辛陸去了廚房,廚房裏,兩個廚子洗菜的洗菜,切蒜的切蒜。

慕苑眼睛一轉,看見桶裏裝着許多蝦,笑着同切菜的胖廚子道:“胡叔,我護衛餓了,你給他炒盤麻辣蝦可行?”

“行。”叫胡叔的胖廚子很是爽快,當下撸起袖子就去撈蝦,“王妃你坐下等着,蝦馬上給您炒。”

胡叔起鍋燒油,加了一把幹辣椒,再添了蔥、蒜、香葉,一手把着鍋,一手拿着鏟,熟練地進行翻炒,炒得香氣四溢後,将龍蝦倒入,再不斷翻炒。

慕苑坐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胡叔手下的鍋。

辛陸也一瞬不瞬地看着胡叔,心裏記着菜譜。

“行嘞。”胡叔抄過一個盤子,将炒得紅彤彤香味撲鼻的麻辣蝦盡數倒入盤中。

慕苑看了辛陸一眼,辛陸立刻上前接過盤子,“謝謝。”

慕苑拉着辛陸離開廚房,找到一處安靜的亭子,兩人在石凳上坐下,準備吃蝦。

慕苑掏出帕子,放在石桌上,從盤子裏拿起一只蝦,慢慢剝起來,等她吃完一個,再想去盤裏拿蝦時,面前遞過來一只剝好的蝦。

慕苑不客氣地接過,塞進嘴裏,望着對面的辛陸,問他:“你不喜歡吃?”

辛陸搖頭,認真剝着手裏的蝦,動作迅速卻又仔細,一個個蝦肉十分完美。

辛陸出手的速度足夠快。

慕苑忽然想起殿上羅寅教長的那番話,忍不住笑了,跟辛陸閑聊:“今日在殿上,我見着羅寅教長了,他是教你的教長吧,對你話裏話外都是稱贊。”

慕苑撐着下巴,笑得眼睛彎彎,“他還記恨着長公主把你拐走呢。”

“不是拐,”辛陸将剝好的蝦肉都放到慕苑那邊的盤子,開口道,“是我自願跟殿下走的。”

很多年前,他還是夜鷹營的殺手,在一次任務途中偶然撞上了長公主,還因昏迷被長公主帶到紅绫宮。

長公主心地善良,她想留他在紅绫宮,但是他沒辦法答應她,他隐瞞了自己的身份,離開了紅绫宮。

他以為這只是一個意外,長公主與他是兩個世界的人,她從此會停留在他記憶的一個角落,靜靜的,無人知曉。

長公主給了他一枚玉牌,他很珍惜地貼身保護着,大概是沒人送過他如此貴重的東西吧。

再一次完成任務,他躺在床上養傷,玉牌冰冰涼涼的,貼着他的皮膚,他安靜地閉上眼睛,腦海裏忽然浮現出長公主的模樣來。

他倏地坐起身子,垂頭想了很久,最後,他易了容,偷偷進了皇宮。

長公主坐在水池邊,少見的耐着性子在釣魚,等了許久,魚鈎半點動靜都沒有,旁邊的小太監擔憂着一張臉,小心道:“殿下,我看這池中不見幾條魚,要不改日我喊人多放些魚苗進去,您再來垂釣?”

長公主眯着眼睛瞧向池裏,看了好半天,開口:“我明明瞧見好幾條魚了,不用攔我,今日我非要釣只錦鯉回去,讨個好彩頭。”

長公主動起來的時候,鬧騰得很,靜起來,也是耐心十足,她等了足足兩個時辰,魚鈎才動了動。

幾個随從喜上眉梢,剛要開口誇獎,卻見長公主從池子裏拉出一個綠油油的大王八。

釣起個王八,這可不是個好兆頭,幾個随從吓得臉色發白,腦子裏拼命想着吉祥的話來哄主子。

長公主面色沒有半點不悅,反而興沖沖地提着那只大王八晃了晃,笑容燦爛:“太好了,走,回去炖王八湯喝。”

他隐在暗處,看着這長公主燦若陽光的笑容,覺得自己心情也變好了。

他明白了,長公主是一個特殊的存在。

于是,他的生活變成了:訓練,接任務,完成任務,休息,偷偷跑到宮裏,遠遠地看長公主一眼,然後回到夜鷹營,繼續訓練,準備下一個任務。

他覺得這樣很好,很充實。

直到有一天,總教長發出緊急號令,命所有殺手回夜鷹營。

那天,羅寅教長站在高臺上,臉若冰霜地掃過底下所有的人,沉聲開口:“你們誰接了長公主的玉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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