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官都成在劉書記、安康、趙隊長幾個人的關心下當上了隊裏的材料員,再也不用圍着案板鍋臺轉了。時值全國上下改革開放之聲一浪高過一浪,市場經濟鑼聲陣陣,有膽識之士,已經起程先行了。官都成這個材料員自然地與形形色色的人也打起了交道。那些推銷綱材的、木材的、水泥的、磚瓦砂石的都很尊重他,有些甚至有意巴結他,讨好他。他在這個位子上也結識了不少新朋友,長了許多新見識。材料員和保管這兩個角色在建築隊上沒多大差別。隊上有個叫李志剛的,是位幹了近三十年的老保管,都成便經常去拜訪他,向他請教,向他學習。所以經過五六個月的摸索,這個活對他來說,做起來很是得心應手。
這年夏天好像來得比往年早了一些,剛進五月,大地到處便熱氣襲人。隊上的小夥子們都光着膀子上工。官都成自然沒有了那份苦,幹幹淨淨地坐在房子裏搖着扇子和工長談天論地。
工長姓王,正斜靠在床上對都成講他在部隊時的趣事。這時工地上一位十八九歲的小夥子來找他,說是砂有問題,含土太多。王工長聽了立刻起身前去查看,不一會兒便回來。他顯得很生氣,臉色竟然有點兒青,對都成嚴肅地交待道:“今天這幾車砂是那姓董的送來的,一會兒再送來時你就給他退回去,告訴他,前幾車也作廢讓他拉回去,他這砂含土太多,沒法用。”官都成聽了,當然氣憤,敲着桌子道:“這老董真差勁,講起道理來一套一套的,怎麽盡幹缺德事,這不明白着砸他自家的買賣嗎?等他來了,撕了這合同算了。”王工長聽罷,點着手指說:“就得這樣,砂多得是,咱不能因此而出現質量問題,反而砸了咱的飯碗。”他說着便又要往床上躺,忽聽工地那邊吆喝,朝外探頭一看,果然是喊自己,便只得舍了歇息,去了。
下午老董的幾車砂又送來了,領隊的那個小夥子來找都成去驗貨,盤方。都成坐在那兒,身子一動也沒動,擺手道:“老董砂場的吧,拉回去,連上午那幾車也全都拉回去。從今天起不用老董的砂了。”小夥子聽了一愣,随後便悻悻而去。這并不妨礙小夥子的事,他只是掙點運費罷了。他顯得很輕松,沒有一絲的憂愁,穩穩當當地重新發了車,帶着其他幾輛車掉頭返回砂場去了。
老董得知情況,慌忙去砂場查看,果然發現責任在己。他立刻讓挖砂工轉移到別處去挖,自己在家裏一刻也坐不住了,蹬了車子帶上自己老婆向城裏奔來。
老董四十出頭,在村裏屬于能人那一族,他老婆小他十歲,三十出頭,屬于愛打扮的嬌媳婦那一類,倆人均是二婚,算是梅開二度吧。老董一身臭汗來到工地,他先找到王工長,檢讨了許多自己的不是,懇求千萬別撕了合同,并一個勁地要帶王工長去他砂場查看。他老婆一邊幫他求情,一邊将一包“大重九”牌香煙塞進王工長的口袋裏。王工長看着老董那可憐勁兒,心便軟了,對他鄭重道:“明天再送幾車,我看咋樣,如果還是含土太多,那咱倆的生意就別幹了。”老董點頭如搗蒜,連聲:“是,是,是。”他見太陽西下,有些工人們都從腳手架上下來了,知道下班了,便拉着王工長要去吃飯,王工長不去,他女人便來拽王工長的手,王工長慌忙躲開女人的手,答應了他,并喊了官都成一塊去。
他們四人在市裏一個餃子館落坐,老董很像樣地要了四個菜和一瓶高粱白酒。官都成沒多喝過酒,這次被老董夫婦多勸了幾杯,竟然覺得心慌,頭暈,便不再喝了,弄來一壺茶,邊吃菜邊飲茶水解酒。老董和王工長喝得挺有趣,一會兒猜拳,一會兒壓手指頭。喝酒這些套數官都成他一點也不懂。老董女人坐在他旁邊,見他那老實的模樣,心裏便好笑,她側過身像大姐姐關心小弟弟一樣問他是哪個村的,多大啦,娶媳婦沒有。都成雖然一一做了回答,但臉卻憋了個通紅。他不敢正看老董女人那一雙眼,長長的睫毛,黑亮黑亮的眼珠子如同會說話一般。女人給他倒茶水時,胸部自然朝他前傾了一點,他便看到了襯衫裏那兩個飽滿挺拔的乳房在微微地顫動,看見了衣領下的乳溝。都成的思想凝固了,趕快扭過頭,眼盯着菜盤,大大地挾了幾片牛肉,塞進嘴裏嚼了起來。
飯後已是黃昏,老董夫婦和他們道別。官都成看着女人那漸漸離去的身影,特別是那一扭一扭跷跷的臀,便深深地陶醉了,竟忘了身邊的王工長。王工長看見他那癡迷的樣子,便捅了一下他道:“別傻看了,想媳婦了吧,趕明兒讓父母也給你讨一個。”
這天晚上官都成又失眠了,老董的女人又勾起了他對二梅的極度思念。在他的記憶裏,他和二梅雖是同莊,但卻沒有說過話,而是見過無數次,每次碰面時,單那一個眼神,他覺得那裏面有無限的說不盡的話語,有無限的夢想。他夢想着能在田野裏或者小路上單獨碰見二梅,那是一定要和她說話的,但這樣的機會從來沒有過,總是見面于人多嘴雜的村子裏。官都成他想着自己都已二十五歲了,二梅也該二十四了,難道她就不想嗎?就不想着嫁給像他這樣的人做丈夫嗎?有可能,說不定二梅她也在苦苦地等,暗暗地想,只是礙于女人的面子沒敢明說罷了。他想到這兒一拍腿便坐了起來,二梅一個女人家不敢說,我一個大小夥子怎麽也不敢大膽地去見她呢?真如我這不是單相思,二梅也如同我思念她一樣思念着我,這種煎熬應該到頭了。都成給自己燃了一根煙,覺得應該回村子裏一趟,想辦法見一見二梅,把自己這心亮給她,她或是同意,或是不同意,也好了卻了自己這無邊無際的想念。
第二天上午,官都成請了半天的假,其實是大半天的假,他不到十點鐘,便騎車回家了。
出了城有十餘裏的平坦路,然後進山,小路窄得只能通過一輛小平車,蜿蜓曲折,且坡勢越來越陡。都成出了幾身的汗才走到滴水灘前。這滴水灘聽其名便理解為因滴水而形成的一個小灘,其實水并不是滴,而是絹絹細流,從山崖石縫中流下來,長年累月便在下邊形成一個大水坑。水坑清澈見底,魚、蝦、蝌蚪游來蕩去。一到這兒離他們家便不遠了,上了前邊那陡峭的兩道坡就可見眼前的村莊。都成像所有的山村人一樣也停了下來,用那透心的坑水洗了一把臉,然後點了一支煙坐石頭上歇息。
幾根煙過去,都成也歇足了勁,這才推了車子爬坡,爬完頭道坡便是滿頭大汗,走過一段就算是平坦的路又到了第二個坡下。他下了車子不由得四下顧盼,他突然眼睛一亮,在左邊去邊家莊的小道上走過一個女人。而且看清了,那是二梅。在山路上,她邁不開步子,只得小心翼翼地走,穿了件紅上衣。遠遠望過去,腰是腰,胯是胯,輕輕盈盈,就像一條春風裏發了小芽的柳樹枝拂了過來。官都成用袖子擦去臉上的汗,再定睛一看,發現二梅也正盯着自己,便大聲喊到:“二梅,你去哪兒啦?”聲音宏亮而幽長。二梅聽見了,遠遠地向他擺擺手道:“都成,你剛回來?”都成不由地拍了倆手,大聲說:“是的,是的。”他的心便狂跳了起來,終于第一次和二梅說上話了,而且是喊的。他正了正衣裳,把車子放在一邊,挺直身子用熱辣辣的眼光迎着二梅過來。
二梅走來了,不知道是由于乏累還是男女之間那種害羞,她的臉面确實紅撲撲的。都成見她嬌羞的樣子,便壯了膽,顯示出城裏人的那種大方來,過去緊緊拉住她的手說:“去哪兒啦,看把你累的。”二梅不好意思,微微用力抽了兩下手,沒抽出來,便只得由他握着,閃着眼說:“去邊家莊了,回來抄近路,真難走,可累死我了,歇歇吧。”都成這時也意識到自己握她手的時間有點長了,便極不舍得地放了。二梅順便坐到車子旁一棵大柿子樹裸露的根上。都成走到她跟前,就如兄長關心小妹一樣熱切地問:“二梅,這段時間在家做啥事?”二梅抖了抖擦汗的小手帕,羨慕地說:“能幹啥事呢?還不是在家坐着。哪像你公家人,掙工資,吃皇糧,村子裏誰不誇你。”都成“哎呀”一聲:“那有啥,碰運氣吧,也算是命運。雖說在城裏,可我總是想村子裏咱這些朋友,腦子裏經常想念你們,就是苦于沒時間回來。端公家的飯碗,就得為公家好好做事呀。”二梅聽了,點了點頭“是的,是的。”了兩聲便沒再言語。都成與她聊了一會兒,問了一些村子裏的其他人的事,見她也歇得差不多了,便道:“二梅,咱走吧,上了這個坡,我帶你一截,一會就到家了。”二梅應和着便起了身。這是一段很陡的坡路,車子根本騎不動,都成便推着走。二梅很有心眼,手扶後坐也在用力推,走了有三分之二時,倆人便停下喘口氣。都成看着身後的二梅,做了幾秒鐘的思想鬥争,下決心問道:“二梅,提親了嗎?”二梅忽地一下臉紅到了脖根,低下頭,沉默了片刻,這才擡起頭,瞪着大大的眼盯着他道:“都訂下了,就快結婚了。我今天就是去邊家莊我姨家送喜帕去了。”都成聽後,腦袋嗡得一下脹大了,但他很快就克制住了自己,強裝笑臉道:“那祝賀你了,對象在哪兒做事?”二梅怯怯地說:“這是我姑姑做的媒,在外地一個什麽棉花接運站站崗,是臨時的。本來我不大願意,但扳不過父母他們,也只好認命了。你也知道,我都二十四了,老大不小了。”都成聽後一時沒了言語,腦子裏思想着該怎麽說,再看二梅用一雙期盼的眼神盯着他,便大了膽子道:“二梅,我說話你可別見怪,說錯了你要諒解,就當我沒說。你認為我咋樣?你心裏覺得我咋樣?”二梅一聽,立刻轉過臉看着四周,靠近一點道:“都成你好,就像天上的星星。”“那你怎麽想不到與我訂親呢?”都成誠懇地問她。“我能配上你嗎?你是工人,三村五舍的姑娘都想嫁給你。再說,你如果有那意思,一個小夥子,你咋不先向我家提親呢?”這下倒把都成給問住了。都成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道:“我怎麽這麽笨呢。”然後認真地對她說道:“二梅,其實我是怕我配不上你,耽誤了你的前程。你看,我家兄弟又多,窮得就那幾間破窯洞,想必你爸媽也是不同意的。”二梅聽了沒再吭聲,一臉的無可奈何,伸手扶住車子要推,都成也一時沒了話,見她這樣便趕快抓住車把,推了車子走。上了坡,道路便平坦了許多,可以遠遠地看見自己的村莊了。都成騎上車,帶上二梅,不管将來如何,反正現在後邊坐的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也不覺得累,徑直朝村子奔去。臨進村,他鼓足了勇氣對身後的二梅說:“二梅,你回去問問你爸媽,看能不能退了這門親,晚飯後我在碾麥場東頭那棵大柳樹下等你。月出不見你,我就回家了。這輩子也就死了這份心思。”二梅“嗯”了一聲,便輕輕地跳下車子,輕輕地捶了一下他的後背,低聲道:“看你盡想些啥。”便低了頭,匆匆向她家走去。
官都成早早吃過晚飯,謊稱長時間不回家,去幾個朋友家轉轉,便出了屋,夜色很濃,像墨一樣包裹了這世界,他匆匆來到碾麥場東頭這棵大柳樹下。柳樹的再東邊是深溝,從溝裏傳來的陣陣雜聲令他心虛。山村氣溫低,一陣涼風襲來,他不禁打顫,便後悔怎麽選了個這樣的地方候她呢,這時有種感覺告訴他,好像場西邊有一團黑影子在閃動,他內心便激動了,朝那黑影閃處走去。他看清了,那是二梅,二梅似乎也看見他了,倆人都同時叫出了對方的名字。都成快跑過去,握住二梅的手,倆人離得很近,都聽到她微微的喘氣聲。二梅輕輕地,極有禮貌地抽出手,“嗯,嗯”了兩下道:“都成,我再三想過了,這輩就認命吧,你的情義我領了,你就把我當做一個妹子吧。晚上我父母不讓我出來,我是借上廁所跑出來的,請你原諒我。老天有眼,你會找到一位比我強一百倍的媳婦的。”官都成的心涼了,還未等他說話,二梅便拉起他的手,叫了聲“哥,就這樣了,我得趕快回去。”說完便離開。都成望着她漸漸消失的黑影,自個兒猶如霜打一般,腦子裏亂了套,但有一條信息是真切的,那就是覺得自己多年來的思念是單相思,二梅心裏其實并不存放他。他在夜色裏靜靜地站了一會,涼爽的風吹醒了他的頭顱,長嘆一聲“唉!心事了卻了。”便頓覺腳下輕快,回自個兒家去了。
官都成的初戀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過去了,他既不後悔也無怨言,帶着意料之中的失望,告辭父母,回到他工作的建築隊。
王工長見官都成回來了,便跑過來悄悄對他說:“晚上,你來我宿舍一趟,有事相告。”都成瞪着不解的眼問:“啥事?”“哎,這不是說話的地方,晚上來了不就清楚了。”王工長擠着眼說。都成便不再問,這時正好老董的幾車沙又來了,他便回房取了收料單,驗貨去了。
晚飯後,都成去了王工長房。王工長正在那兒洗碗,他女人吃過飯出去了。見他來了,笑眯眯地說:“趙隊長有個小姨子,在山東老家,他老婆想把他小妹也帶來,在咱這兒安家落戶,我想能不能先替你介紹介紹?”都成聽了道:“噢,原來是這事,怪不得你神秘的樣子,人家趙隊長能看上我?”“哎,看你說的。”王工長一邊擦碗一邊說。“咋看不上,肯定能,我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見,如果同意的話,趙隊長那邊的思想由我來做。”都成道:“你見過他小姨子嗎?你總得讓我見了人再表态吧。”王工長笑道:“那沒問題,過幾天就來。不過你看人家趙隊長的老婆,估計這妹子也不錯,如果相中了,我就做這個媒。”都成笑着說:“那還不好嗎?如果人家看不上我,我看你倆咋做媒?”王工長洗了碗筷,從抽屜裏取出一盒煙,遞給都成一根,點燃道:“那你放心就是了,只要你願意,就是用我老臉去砸,也得把她砸同意了。”都成聽了,不禁笑了起來,王工長也跟着哈哈大笑。他倆抽着煙,又聊了些工地上的事,大約還不到九點鐘,王工長女人便領着兒子回來了,兒子嚷着要睡覺。都成便告辭,回了自個兒房間。
大約在王工長說了要做官都成媒人後的十天左右,趙隊長的小姨子便從山東來了,官都成見了,和她姐的模樣相似,普普通通的,一眼便可以看出保準是一位賢妻良母,家庭主婦型的女人胚子。把她和二梅比起來,她沒有那種吸引男人的嬌媚的神态。這天中午下班回隊上吃飯,趙隊長見了他,遠遠地大聲吆喝他。官都成端了碗走到他跟前。趙隊長拍着他的膀子道:“都成,今天下午你就別去工地了,和你嫂子還有小燕一起把變壓器旁那間房拾掇一下。哎,對了,我給你介紹一下。”趙隊長轉身掀開門簾:“小燕,來,這就是我和你姐常說的官都成。”小燕出來對都成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趙隊長接着道:“隊上這麽多空房,天氣又這麽熱,用不着三兩個住一間擠了,小燕從小跟她姐姐,離不開,這次就住這兒了。”官都成連聲道:“行,行,行,吃過飯就拾掇。我房子裏還有一張閑床,王工長那兒還多一套桌椅,打掃幹淨後一并搬過來。”趙隊長聽了滿腔的喜色,拍着他的肩道:“行,就這麽辦。”
官都成他三人幹了整整一下午,才把那房子徹底打掃幹淨,牆壁還相當白淨,但由于長期不住人,有一種潮濕的感覺。官都成把窗戶和門都打開,讓陽光和外面幹燥的空氣都進來。小燕看上去挺滿意這間屋,滿臉高興,畢竟大姑娘了,有一片屬于自己的天地,不能不算是件大好事。都成喊她去擡床,她爽快地答應着,濃濃的山東腔。小燕不扭捏,大大方方和都成争着幹活,反而讓都成不好意思起來。他偷偷地看她,有時倆人會不自覺地目光相撞,小燕便含羞低頭,他內心竟有一種滿足的感覺,不覺對她充滿了好感。
官都成這幾天心裏又有了一個新的想法,就是想當出納,這想法緣于前幾天他與老趙的一席談話。老趙是隊上的老出納,就要退休了,在退休以前他要讓他的大兒子趙還生頂替工作,這事已上報了建委。建委基本上已同意,淨等辦手續了。官都成這想法雖攪得他心煩意亂,但卻無法向趙隊長開口,這回他憑自己的直觀感覺已經意識到,趙隊長夫婦已有意讓小燕與自己處對象。這便正順了他的心,都成想,到時娶了小燕,讓小燕去說這話,還怕當不了出納。
進了六月,隊上的一部分人便放假,回家收麥子去了,官都成是不允許請假的,因為這材料員只有他一個,并且每天都有不少建築材料運進工地。工地上人一少,幹勁便松了,王工長越發清閑,竟整天整天地坐在都成這兒侃閑聊天。
王工長這一次正兒八經地對官都成說道:“我問過好幾次了,小燕确實是看上你了,可人家一個女孩子總不能先開口吧。趙隊長那兒我也問了,他夫婦倆沒意見。你總得拿出點小夥子的勇氣來,去請人家吃上頓飯,或請人家看場電影,得有點表示是不是?”官都成聽得心熱,喜色滿臉,遞給王工長一支煙道:“好,拜托你了,到時少不了你的酒喝。”“那不用你管。”王工長叭嗒了一口煙道。都成看牆上的挂鐘都十二點鐘了,便對他說:“我今兒身上還有二十塊錢,咱倆出去喝幾杯,就算我請媒了。”王工長聽了,哈哈笑道:“那好,那好,吃了你這頓酒,我這嘴和腿就得為你服務,保準把那小燕姑娘連哄帶騙送到你懷裏。”都成聽了不禁“撲哧”一笑。倆人便相跟着去了一家小酒店。
這日下班,官都成剛回到隊上便碰上小燕在自來水那兒洗菜,他還未開口問好,小燕便用熱辣辣的目光迎着他道:“下班了。”都成點點頭,走到她身邊蹲下身子小聲道:“小燕,今晚咱們去看場電影,行嗎?”小燕的臉微微地紅了,低下頭邊洗菜邊說:“那多不好意思,我咋對我姐說呢?吃完飯再說吧。”都成直起身子道:“飯後你等着我,我把你姐他們都叫上。”看着她滿臉洋溢着喜悅與幸福的光彩,都成便樂悠悠地回房去了。
晚飯後都成去喊趙隊長他們全家看電影,趙隊長和女人當然心神領會,夫婦倆死活不肯去,要他和小燕去算了。其實都成,包括小燕他倆不也盼得就是這,可老趙那兒子小寶不懂事,吵着鬧着也要去,趙隊長和他女人再哄也哄不下,沒法子,只得讓他也跟了去。
他三人不緊不慢,悠悠蕩蕩來到電影院,這時電影已經開演了,都成走在前面,發現觀衆并不多,稀稀落落的,他也不往前湊,領着小燕揀後邊幾排沒人的地方坐下。今天的電影是一場戲,官都成不愛看,也看不懂,小燕估計也是如此。不過這都是次要的,主要的是他倆想借影院這地方談談話。都成斜眼偷偷看了小燕幾次,發現她那神情不像是在聚精會神地看,而更像是專心地等着什麽。他鼓了鼓勇氣,輕輕地碰了碰她道:“小燕,你愛看這戲嗎?”小燕扭過臉說:“有啥愛看不愛看的,瞎看呗。”在這種昏暗的光線下,在這麽短的距離內,官都成覺得小燕那張臉竟如此迷人,怪不得古人有“燈下觀美人”的說法。他幾乎聞到了她的氣息,那種令他飄飄欲仙,神魂颠倒的氣息。他禁不住拉住她的手撫摸了起來。小燕并不封建地抽回手,而是由了他。官都成輕撫着她的嫩手,心裏充滿了無限的甜蜜,再看小燕那羞而不露的臉,他簡直要醉了,也希望自己深度的醉了,好躺在她的懷裏。他感覺小燕的手也在不時的輕輕捏他,那拉緊的心弦便輕松了許多。他拍了拍她的手,問道:“小燕,咱們處對象你看行嗎?”小燕低下頭,想了片刻道:“你問這,讓我咋說呢?這事還不全在你嗎?”都成聽了,覺得勝券在握了,但還是小心地說:“就是你同意,你父母他們呢?還有你姐和趙隊長呢?”“看你想得那麽複雜。”小燕凝視着他說,“婚姻自主,我父母他們年紀大了,才懶得管這些事哪,我姐,我姐夫沒問題,肯定同意,要不,就不會讓我跟你出來。”官都成立刻表态道:“只要你同意,我絕對沒問題,包括我父母他們也一定贊成。小燕就是有一點必須對你講明,我家裏兄弟多,條件不好,我又是老大,為了我這工作,父母也費了不少的心,估計這就算把我交待了,我也二十五了,你也二十三了吧,咱說實話,這結婚肯定要借外債。”小燕聽了:“撲哧”笑了一聲,用手指在他額頭上輕摁了一下道:“你怎麽想得這麽多,人都打算給了你,還管那條件好條件壞。”都成聽了她這話,竟覺得自己矮了她一截,想不到小燕還是這麽明白的一個姑娘,心裏竟有一點崇拜了,便誠懇地對她說:”小燕,這樣的話,我就請個媒,你看咋樣?”小燕一聽轉過臉,笑道“那是你的事了。”都成心神領會,也大功告成,便放了小燕的手,抽出一支香煙點燃吸了起來。
影片放映了還不到一半,都成和小燕還有說不完的話,但小寶卻死活不看了,要回家。無奈只得離開。
街上燈光明亮,人來人往,都成和小燕肩并肩,小燕拖着小寶。人行道上那柳樹,枝繁葉茂,長長的柳枝不時地拂過他倆的頭,嫩涼的葉子貼上了他倆的臉。嗅着那綠色的新鮮氣味,多麽惬意,和一個女人靠得這麽近,走這麽長的路,官都成還是生來第一次,腦海裏充滿了無限的遐想。
官都成請王工長前去說媒。王工長與其說是受人之托,還不如說是向趙隊長彙報去了更切實一點。王工長這天吃過晚飯,便悠閑自得地去了趙隊長家,趙女人見他來了,趕快起身讓坐,王工長接過趙隊長遞過來的煙笑道:“小燕和都成不是也一塊看電影了麽,小燕心裏滿意不?都成那邊沒問題,我問過了。”趙女人拉了個小凳坐近他倆,喜眉笑臉道:“小燕我問過了,她也同意,看起來兩個年輕人都樂意,就看都成父母那邊了。”趙隊長聽了,輕拍着王工長的膝蓋道:“這就全靠你了,你看我又不是咱當地人,對咱當地的風俗習慣也不懂,你就全權負責,把小燕這事辦好。”王工長聽了,心裏特別舒坦,還未說話,趙女人便道:“咱也不自吹自擂,我這小妹,你也看得見,能幹着哩,可是一把弄光景,過日子的好手。我娘家姐妹們多,爹媽又歲數大,小燕從小跟着我,幾乎在我家裏長大,我有時都不把她當妹妹看,而是當閨女對待。”王工長聽着直點頭,嘴裏連聲道:“是的,是的,這我看得出來,俗話說,老嫂比母,這老姐也同樣比母。”正說間,小燕進了屋,見了王工長,客氣地問了好。王工長開着玩笑道:“小燕,你這豬耳朵我可是吃定了,淨等過幾個月喝喜酒了。”小燕一聽,不覺臉紅至脖根,笑着說:“吃了這耳朵,就得勤跑腿,還不把你累瘦了。”“瘦了也甘心,瘦了也甘心。”王工長笑着直說了兩遍。趙隊長見自家女人欲言又止的樣子,便用眼阻擋了她,對王工長說道:”你抽時間和都成去他家一趟,看看他家裏怎樣,再聽聽他父母的口氣。要成這門親,兩家總都得歡歡喜喜吧。”“那沒問題。”王工長保證道:“我準備星期天,跟都成去趟他家,估計沒多大問題吧,看都成平時說話辦事,也是個能做了主的人。他父母恐怕是不會幹涉的。”趙隊長夫婦聽了,都沒說什麽,只是點了點頭。談完此事,他三人又聊了些隊上的其他事情,大約十一點剛過,王工長便離了他家回屋歇息去了。
星期天一大早,官都成和王工長倆人便騎車回家了,王工長從來還沒有走過這樣破爛而且坡陡的山路,等到了都成家,早已累得散了架,扔下車子便躺在都成家那寬大的土坑上“吭哧,吭哧”直喘氣。
老官夫婦見是兒子同事來了,而且還是說媒的,所以非常熱情,待王工長稍稍緩過氣來,一大碗荷包蛋便端上了桌子。都成媽親切地說:“王工長,咱這鄉下,沒啥菜,就這趁熱吃了,先壓壓饑,過一會兒我給咱烙餅子吃。”王工長客氣道:“這就挺好的,不敢再麻煩做別的了。”他也确實餓了,坐到桌子前,一聞到那荷包蛋的新鮮味,便不由得唾液增加,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八九個雞蛋扒拉進肚子,這才覺得舒服,似乎體力也恢複了許多。
王工長向老官夫婦談了一下都成的婚事,想聽聽他們的意見,不料想老倆口的回答實在是令他暢快。老官首先道:“王工長,我也是個粗人,說話辦事直來直去,不會拐彎抹角。看年齡,你也可做都成的叔了,婚姻事情只要孩子們喜歡,我和他媽沒有任何意見,舉雙手贊成。人家姑娘我也不管她是本地的,還是外地的,只要是正經人,就行!”都成媽也插話道:“王工長,你看咱這家,就這幾孔破窯爛洞,兄弟一群,我和他爸把他送出去了,就算完成了一樁心事,只要人好,懂得過日子就行,咱這家可養不起那花裏胡哨的人。”王工長聽了,拍了拍她的肩道:“老嫂子,你就放心好了,那姑娘肯定處處合你意,下一回讓都成領回來讓你倆瞧一瞧,保你滿意,你問問都成咋樣。”老官見王工長手裏的煙盡了,便又續了一根給他,誠心誠意地說:“王工長,我啥多的話也不說,兩個孩子也老大不小了,你在城裏,見廣識多,就替我盡了這份心,你剛才說的那兩地風俗不同,我不講究這些,怎麽都行,成了家,我也算了了一樁心事。”王工長聽得心裏痛快,想不到兩位長年苦守山溝,與泥土打了半輩子交道的人,還這麽的開明,心裏不禁油然起敬,深深地看着老官夫婦道:“只要大哥、大嫂信得過我,我就一定把這事辦好,把都成當侄兒看。”都成媽見正話已說完,便站起身了子道:“你看,我盡說話,竟忘了正事,我喊都成嬸過來幫咱烙餅子。”說罷便走。王工長和老官倆人便談起了鄉下的一些事情。
下午,官都成和王工長回城,帶了一大包烙餅。這烙餅可是這兒的一大特産,它是用燒沸的開水先把面燙了,然後往裏加一些蔥絲、芝麻、鹽後,翻來覆去地揉,最後用平底鍋澆上油一張一張的烙,吃起來,香鹹可口。回到隊上,王工長拿了六七張回自家了,官都成自己一個也沒留,大約還有十四五個,一并送去了趙隊長家。
王工長向趙隊長談起官都成的父母與家庭情況時,只用了四個字:人好,家貧。正因為這四個字,官都成讨了個便宜的媳婦。官都成與小燕回了一趟家,拜見了父母,又去了一趟山東,拜見了岳父母,然後擺了一桌席,宴請了王工長和趙隊長一家,這門親事就算訂下了。王工長和趙隊長夫婦商定:國慶節那天,也就是10月1日,他倆舉行婚禮。
自訂下了婚期,官都成便覺得日子過得飛快,好像天短了似的。按照小燕的意思,盡量一切從簡,節約為本。就這也得一千二百元。眼見婚期已到,啥事也沒辦。都成有自己的苦處,刷新房子和兩個箱子已用去他的二百元的積蓄,還要送彩禮、買車子等,他實在是為錢發愁。雖然經過籌措,王工長答應借給他二百元,安主任也答應借給二百元,但還有六百元的欠缺。他一連幾天愁眉不展,這天他從工地回來,恰好碰見趙出納,便向他訴起了苦,趙出納一聽,雙手一攤道:“你怎麽就想不到你趙叔這兒呢?還差六百元,小事一樁,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