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1979年12月,官都成,趙還生四人正式調入市財政局房管股。時隔三個月,也就是1980年2月下旬,房管股撤消,成立公産房屋管理所,原來的崔股長變成了所長,同年6月份,為了便于管理,适應全國形勢,公産房屋管理所脫離了財政局,屬市人民政府直接管轄,成了一個獨立的股級事業單位。
這些公産房全部建于原城牆舊址的南北兩側,城牆遺址現成了一條一公裏長的街道。原來的城門處現在自然成了十字路口,市民們便稱這條街為城牆街。崔所長帶上全部人冒着酷暑,把十字路拐角處那七間屋漏而沒人住的房子修理一新,買了桌椅,挂上牌子,邀請了市裏幾位頭面人物,講了一番話,放了一通鞭炮,就算正式開業了。
崔所長年近五十,不知什麽原因頭發已全部白了,他讓手下這八個人每人寫了一份個人簡歷,結果發現只有趙還生和原自己手下的賈立民字寫得還不錯。官都成那字小得像螞蟻,而且還亂,像才學寫字的樣子,崔所長看着費勁,便把它扔到了一邊,認定他是個出力的主兒,便把他分在了修繕組。讓賈立民一人兼了會計和出納,讓趙還生幹開票員。這下可氣壞了官都成,他臉上雖沒表現出不滿,但內心卻對崔所長産生了仇視,對趙還生産生了忌妒。
搞修繕很輕閑,幾乎沒事幹,活計不論大小,一律雇用民工,就這,官都成還是整天悶悶不樂。他總覺得這修繕工和剛進建築隊幹得小工活沒什麽區別,在建築隊裏已熬上了材料員的位子,好賴整天坐着不幹活不說,但就那些送料商低三下四的樣子就讓他感到好像有一種高人一等的優越感。現在他心裏一直窩着一股無可名狀的、令他寝食不安的火氣,不消消這火,實在是無法生活。這天吃過午飯,官都成沒像往常一樣上床躺一會,而是坐在桌子前抽悶煙。小燕見他這幾日愁眉不展的樣子,也不知他心裏犯了啥病,這會兒洗了鍋碗,關了門問他道:“都成,你這幾日是不是遇上啥不順心的事了?看你整天繃着個臉,多讓人難受。”都成聽後,雙手一攤:“都是聽了你姐夫的話,人家往高處奔,我這卻往低處走,這邊的材料員去那邊成了小雜工。”小燕聽了,也生氣道:“那管我姐夫啥事,他還有心害你?”他見小燕不高興,便小聲說:“我不是這意思,你別嚷嚷。我想和你商量商量,咱是不是今晚去崔主任家拜訪拜訪,混了幾年了,還不如剛來的還生哪!”小燕痛快道:“行,那有什麽不可以的,一個單位,互相走走,拉拉家常就和在鄉下村子裏一樣,那才好哪。”
晚飯後,都成帶了點水果之類的薄禮和小燕一道去了崔所長家。崔所長在院子裏正光着膀子刨一塊木板,跟前放着一個未成的櫃子,他見了都成,趕忙放下手裏的活,将他讓進屋子裏。都成笑着道:“崔所長,可真看不出來,你還是一把木匠手。佩服!佩服!”崔所長他老婆在裏屋聽見有客人也趕忙出來端茶,都成親切地稱她為嬸子。落坐後,都成接過崔所長遞來的煙,恭維地說:“崔所長,你可不閑着,上班要忙所裏的事,下班後在家裏還得搞點副業,可辛苦了吧。”崔所長還沒答話,他老婆便道:“老崔呀,要不是女兒出嫁,他才賴得幹這活,我這在後頭催了都快半個月了,這才動手。讓他給姑娘買一套家具,他卻沒錢,只好出這力。”她說着話,手還不舍得停,在熟練地織着毛衣。都成喝了口水,微笑着臉對崔所長說:“我倆本想早來家裏坐坐,可小燕她那工作由不得她,總是天黑盡了才回來。我想,你在所裏忙了一天,該早早休息,便沒來打擾。今天總算有個空。”崔所長笑着說:“你媳婦,對,小燕在哪兒上班?”小燕不等都成回答,便客氣地告給了他。都成看見牆邊靠着的木板,都用繩子綁得緊緊的,是在膠粘,便道:“崔所長,我在建築隊上幹了這段時間,也粗通一點木活,趕明兒下班我也來幫你做。”崔所長聽了心裏覺得舒坦,笑着說:“不用了,這又不是多緊的活,慢慢來,跟上用就是了。”都成道:“反正我也沒事幹,閑着也是閑着,幹點活還煅練身體哪。”崔所長他老婆聽了都成的話也附和道:“就是,以前老崔下班後手腳不停,不是幹這就是幹那,現在懶得啥都怕動。你看那身體,越來越胖。”小燕半天沒插一句話,這下也恭維道:“胖了好,胖了顯得富态。嬸子眼也不花,手也利索,織毛衣織得多快,連我這年輕人見了都覺得不如。”崔所長老婆聽了小燕這話連連誇獎道:“都成呀,你可真客氣,娶了個好媳婦,真會說話。”都成聽了笑了笑道:“好啥哩,還不是普通人家。”
三人正說間,忽聽院門響,崔所長老婆扭身一看,滿臉的疑惑。崔所長見老婆那表情,不由站了起來,透過窗戶,他見來人是趙還生,便笑着坐下道:“是還生來了。”趙還生一進屋,見了都成,客氣了句“你也在”便順勢撿了門後一個小凳子坐下。都成見還生來了,好像這隊伍裏來了奸細一般,話便少了。他看了小燕幾眼,暗示了一下便站起來,笑着說:“崔所長,嬸子,我倆也不多坐了,回家還要洗洗涮涮呢。”崔所長夫婦也不攔留,便起身送行。都成順便朝還生點了點頭道:“你再坐一會兒”說着便帶了小燕離開了崔所長家。
官都成回到家裏,洗了把臉,然後對小燕說道:“你知道趙還生今晚去崔所長家幹啥事嗎?”小燕聽了,笑着說:“你管人家幹啥事。”都成聽了,哼了一聲道:“真是頭發長見識短。趙還生是有野心的,你別看他年紀小,他的心事可不小,他今晚是去送禮的,你不見他拉小凳子時,順便把一大包東西放在門後了。崔所長夫婦過後肯定要怪咱小氣,明天我無論如何都得去他家幫他做木活,套套近乎,反正咱已許了那願,不能食言。崔所長也五十出頭了,幹不了幾年就要退休,我想盯着這個所長位子的人多着哪!”小燕聽了不禁“撲哧”一笑道:“想不到你的心事還不小哪,我可從來都沒往大處裏想。”
其實,趙還生去崔所長家去帶得并非貴重的禮品,只不過是自家地裏産的花生而已,大約有七八斤,他本不願送,是他母親硬讓他帶的。趙還生雖然拜訪了崔所長家,但并沒給崔所長留下什麽好的印象。因為他提了一些如何管理這些公産房屋的建議,而這些建議與崔所長腦子的想法不一致,屬于持不同政見着。趙還生離開後,崔所長還搖着頭對老伴說:“小趙這個青年,有點兒鋒芒畢露。”
第二天一大早都成果然去了崔所長家,這令崔所長夫婦吃驚不小,一連三天他都是早去晚歸,總算把崔所長女兒的櫃子給做成了,最後那天下午回家時,他還帶了一團毛線給小燕,讓她按自己的身材織件毛衣,并叮囑稍微肥一點,是給崔所長的。崔所長女兒臨出嫁那幾天,官都成的辛勤勝過所有的人。崔所長過後心裏過意不去,便有意透露了一下準備讓都成獨自管理城西街的房屋。都成一聽,心裏自然高興,心想這下總算要如自己願了。
官都成心很細,他已覺察到了崔所長對自己的信任。他想自己既已掌了這一條街的住房大權,總得幹得像模像樣,免得別人說三道四的。他從接了這個活的第二天起就開始對所有的出租戶逐戶登記,從間數,大約占用面積,住戶工作單位,職位,房屋狀況等方面詳細做了記錄,足足用了一個星期才将此活幹完,做完這項工作,官都成心裏覺得很踏實。這次摸底,他認識了好幾位人物,住在28號院子裏的政府辦王主任,126號院子裏的派出所戶籍員楊雲,137號院子裏的組織部郭副郭長。另外還有幾位離了婚的寡婦,其中官都成最想多見,也就是最讓他心慌意亂的要算最西邊179號院子裏的劉芳蓮。
這天下午,官都成見崔所長一人在房子裏坐着,便進去問了好,順便撿他桌子對面那把椅子上坐下。他給崔所長敬了煙,見杯子裏的茶水不多了,顏色也淡了,又站起來,重新替他泡了杯新茶,這才安心坐下,談了談自己近段時間的工作。
崔所長對官都成這虔誠、恭敬的樣子,特別的滿意,相比之下對趙還生則有了一定的看法,覺得官都成雖然年齡大一點,但卻沒有那種老練的樣子,也沒有自己的觀點,屬于便于被領導的那種人。趙還生則不然,肯持己見,恐怕是要給自己帶來煩惱的。崔所長轉變了對官都成的看法,把他當做了一個可信賴的人。中秋節前夕,他又收到了官都成夫婦遞來的一大堆禮品。他現在認為就是和自己共事多年的與都成比起來也有點遜色了,好像他老愛擺架子,處處把自己當做所裏的元老自居,對有些定了的房屋修繕,總還要細問二三。官都成便逐漸成了他在所裏惟一可放心的人了。
他倆在房間裏談了一下午的話,連外面陰雲密布,細雨陣陣竟然不知。下班出了房門,才知天在下着雨。官都成快走兩步,将崔所長的車子放在屋檐下,這才過來說道:“崔所長,你看這雨不緊不慢的,咱倆就別回去了吧,去個飯店簡單吃上一點,咱叔侄倆還沒單獨喝過酒,今天就來上兩盅。”崔所長聽了,點頭道:“行,女兒出嫁後,你嬸子總想讓你夫婦倆來家吃頓飯,無奈,小燕那保育院忙,騰不下空子,以後要補上的。”官都成一聽,馬上以責怪的口氣說:“崔所長,這就是你和嬸子見外了。女兒出嫁,我和小燕那幾天忙是我倆應盡的責任,年輕人出點力,費點心思睡上一覺啥都又有了,不算啥,你和嬸子卻還一直這樣惦記着。以後可別再提了。”崔所長聽後無話可答,“嘿”得笑了笑。官都成拉了他沿着街道邊的樹陰下就近去了一家小飯店。
飯店裏稀稀拉拉的,只有三兩個顧客。店員們站在那裏打情罵俏。他倆撿窗前那張桌子坐下,立刻便有一個服務員拿着菜單過來,這個服務員很胖,走起路來搖搖晃晃,有點像南極的企鵝,一看這行頭,便猜測這家飯店的營養不錯。都成要了四盤菜,很漂亮的四盤:一盤醬牛肉,一盤黃油耳片,一盤糖醋蓮菜,一盤花生米,要了一瓶北方燒酒,這酒在當地是相當流行的,口感不錯。待菜上齊,都成打開酒,先給崔所長滿滿地斟了一杯,站起身子,雙手捧給他,敬他喝下,這才坐下來道:“我也不會猜拳,咱倆就打‘雞蟲虎棍’吧。”就這樣不知不覺一瓶就下肚了,官都成又要了一瓶酒,多加了醬豬蹄和炒雞蛋兩盤菜。崔所長沒有阻擋他上酒,心裏卻直犯嘀咕,想不到都成這小子酒量還不小,竟然看不出半點醉意來。第二瓶酒幹了後,都成問還上不上,崔所長已招架不住了,搖着筷子說:“不了,不了,我真敗給你了。”都成自然不能勉強,便把桌子上的菜扒拉幹淨,付了錢,扶着崔所長回了單位。
崔所長斜靠在床上,都成則為他泡了一杯濃茶,放在床角的一個凳子上,然後自個兒頭枕扶手,橫躺在沙發上了。崔所長剛呷了兩口茶,突然有了嘔吐的感覺,馬上放下杯子就朝外沖,然而已經晚了,滿嘴的穢物破口而出。都成眼快,趕快過去扶他,雖然把他扶住了,但卻弄了自己一身。他這下也顧不得自己了,雙手感覺崔所長那沉重的身體軟綿綿得直往下沉,便費力将他拖回到床上,讓他爬在那兒,頭伸出床外,拿來臉盆放在嘴下。崔所長難受得厲害,呻吟不止。官都成不停地替他拍後背,崔所長突然又“噢”的一聲,胃裏的所有積存都出來了,這下好多了,自個兒也能自理了,伸手端來杯子,漱了漱口,一抹嘴側身睡去了。官都成卻遭殃非淺,先把那盆子的穢物倒了,又把自己的一身外衣洗了洗,只剩下了褲頭背心無法回家,只好倦縮在沙發上熬到天亮。
半夜崔所長酒醒,起身上廁所,發現官都成在沙發上縮作一團,心裏便過意不去,匆匆小便回來叫醒他,都成起來見他精神清楚,和常人一樣了,便将他嘔吐的事說了,崔所長“哈哈哈”笑道:“不說我也知道,只要白酒超過八兩,非吐不可,不吐胃裏就翻江倒海,別想睡安穩覺。”這會兒他才好像發現都成僅穿褲頭、背心,便問咋回事。都成用手一指,崔所長順指一看那挂着的衣褲,立刻歉意地說:“都怨我,都怨我,實在控制不住。”說着便将床上的被子拿來給了都成。都成也沒推辭,趕快給自己蓋住,熱一熱身子,消去那滿身的雞皮疙瘩。
崔所長這下沒了睡意,點燃煙盤腿坐在床上和都成聊了起來。他談了他年輕的時候酒量如何如何地行,曾經一個喝倒過八個。談了自己的老婆是怎麽來的,也是在東北喝敗了老丈人領回來的。談了自己參加了抗美援朝卻未放一槍就勝利回國。談了許多許多,官都成聽着這一切,心裏滿是佩服,羨慕道:“崔所長,你們這代人才是真正的英雄,我敢說你走過的橋比我走過的路都長。在家裏我經常對小燕說,崔所長是天底下心腸最好的人,深知我這腿有無病,便調整了工作,真是把手下當子女待。崔所長,跟着你幹真值!”都成說着,看見他臉上洋溢着滿意的笑,便試探着說:“崔所長我還有個想法,你看行不行?東街這邊的房租每年近四千元,西街那邊也是這個數,我想我一人将西街的工作全包了,趙還生将東街的工作全包了,你也省了心。剩下的大問題就是維修了,我和還生及時将房屋出現的問題報上來,你派人修繕就是了。免得像現在這樣,到了月初收房租,你還得跟上幾個人每家每戶地去催。”崔所長聽後,思索了片刻道:“行,你這個辦法可以,有好多住戶都是老熟人,但卻就是不自覺,我去催也不好意思,臉上也過不去,今天是二十三號,不對,應該是二十四號了,二十六號全所開會時,我宣布,咱們就這麽幹。”官都成一聽達到自己的心願了,便來了精神,燃上一根煙又和崔所長天南地北地談了起來。天色微明時,他倆才覺得睡意襲來,官都成執意要回家,便将被子給了崔所長,自己穿上那濕漉漉的衣褲回家了。
其實,官都成有他自己的打算,他想這麽幹得主要原因有好幾個方面。最主要的是他想借此給自己弄一處住所。再就是從收房租上給自己撈一點好處,補貼補貼家用。其次不可告人的就是想和劉芳蓮多見見面,找機會給她一點便宜,因為他一想起這個女人,下身便不由得燥熱奇癢。
二十六日上午,崔所長開會對工作做了重新安排,會上并無人提出什麽非意,會後甚至還有那麽兩位年歲大一點的同志認為官都成是在自找苦吃,好好的修繕工,整天坐閑,毫力不出,不知幹那磨嘴、跑腿的收費員有何用。官都成則不管這些,內心在喜悅,他去賈立民那兒拿了兩本發票,還有圓珠筆、複寫紙等這些。修繕工不用的東西鎖在自己的抽屜裏,看着其他同事漸漸離去,這才騎了自行車回家。
趙還生家在農村,他那間辦公室也便是他在城裏的家。他每天兩頓進飯店,每頓幾乎都是一大碗炸醬面,所以除了吃以外的開支統統沒有。就這樣,在萬般無奈時還得回家向老父親讨要。他有時竟然羨慕、佩服官都成。官都成的出身還不如他,有時花錢那大方勁卻讓他吃驚。其實,官都成兩口子一天的夥食還不如趙還生的一頓,面和油都是從家裏帶來的,又舍不得吃肉,青菜是用不了幾個錢的。趙還生出去吃了碗面,回來後便躺在床上看書,沒翻幾頁便聽有人敲門,打開一看卻是官都成,笑問“還不到兩點,你咋這麽早來了?”都成開了個玩笑說:“今天打光棍,沒人管,在街吃了碗面。懶得回家,便拐了回來。”趙還生聽了一笑,探問道:“小燕嫂不在,下午咱倆去你家偷偷喝兩杯吧,一天兩碗炸醬面都快把我吃出毛病來啦。我還沒喝過酒,今天嘗一嘗,不知啥味道?”官都成聽了一笑,伸手拍了拍趙還生的肩頭道:“沒問題,今天下午一快去我家。”官都成原也不多喝酒,也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有多大,大前天和崔所長那次對飲,他覺察到了自己的酒量,那是要過一斤的。趙還生放下手裏的書要去給他倒水,官都成擺手道:“不用,不用,我肚子飽飽的。”便拉了把椅子坐下,拿起還生放下的書胡亂翻了幾下,認認真真地說:“還生,當哥的今天說句真心話,你高中畢業生,有文化,在這裏幹下去是要屈才的,不會有什麽出息。現在上邊不是一個勁地重視人才嗎?你趁這個機會,再加上你那厚底子,出去念念大學,深造深造,是最好的路子。我是不行了,自己又不是讀書的料,別說高中,就是讀初中的書也和看天書差不多,渾然不知。我現在就只有這樣混了,混一天算一天,混一個月領二十七塊錢。”(注:那時官都成的月工資是二十七元)趙還生從骨子裏就是一個很要強、很有上進心的人,聽他這麽一講,心胸似乎更加開闊,同時也感嘆官都成竟有如此高見,便去倒了一杯水替他端來。官都成輕輕地喝了一口,接着說:“房管所,就這麽一個九個人的單位,混個所長就到頂了,你看他崔所長才五十多歲的人,頭發也白了。你看他一天到晚和咱們有啥區別呢?沒什麽兩樣!都是幹得收房租、修房屋這爛活。再看看人家建委那安主任,我去過人家辦公室,那是什麽氣派,紫紅色大桌子,不鏽鋼椅子,沙發,落地電扇,臺燈,文件櫃。咱這兒有什麽?咱這兒有的是破桌,爛椅。你知道你床的來歷嗎?買這些東西時搭來的。”趙還生聽着,心裏竟确實有了點兒激動,便湊近他道:“我說都成哥,你說就像我吧,咋樣做才能上學深造呢?上邊又不從咱這兒招人。考大學都要在校高中生,我如何才能上了學呢?”這一問把官都成也給難住了,他摸了摸自己的頭,思想了片刻道:“你的親戚裏邊有沒有掌權的?你父親結交的朋友裏有沒有掌權的?要他們給你想想法子。”趙還生聽了,搖了搖頭,嘟着嘴道:“我與掌權的無緣,反正知道就我這頂替工作一事就把我爸給累了個差不多一年。”
官都成和趙還生正談得投機,所裏的其他人便陸續來了,他倆便止住了話題。修繕組那幾個過來吆喝趙還生玩撲克牌,官都成不喜愛玩耍,便回了自個兒房。
官都成坐着沒事幹,想和賈立民聊一聊,卻發現他正在修繕組那邊湊熱鬧,便拿了筆記本去了城西街。他想先去政府辦的王主任家看看,再去組織部的郭部長家看看,即使和這兩位領導套不上近乎,最起碼和領導的家人混個臉熟。然而不巧得很,兩家均無人,他便又去了派出所的楊雲家。楊雲不在,她母親在家替她照看孩子。官都成客氣地向老人介紹了自己,然後問房子漏不漏雨,自來水供應怎麽樣,下水道暢不暢。楊雲母親見他那認真熱情的勁頭,也打心眼裏高興。她撫摸着都成的手說:“你這小夥子,可真是個好人哪。你問這些情況,我不知道,我才來兩天,以前是她婆婆在這兒,等她回來,我一定把話傳給她。”官都成告辭楊家後,見一連幾戶都鎖着門,便徑直走到了最後邊的劉芳蓮家。門開着,他便走了進去。腳步很輕,透過窗戶,看見劉芳蓮爬在床上。他輕輕地敲了兩下門。劉芳蓮見是他,因見過一面算是熟人了,便請他進來。官都成把在楊雲家的話在這兒又重複了一遍。劉芳蓮兩眼紅腫,苦笑着說:“太謝謝你了,除了自來水管擰不緊漏水外,其他沒有什麽大毛病。”都成“噢”了一聲道:“改日你買一個,我替你換上。”這時,女人泡了一杯茶端了過來,都成客氣地接過,坐下謹慎小心地問道:“你是不是病啦?看上去臉色有點不對。”女人搖頭道:“沒有病,一點家務事。”話剛說完便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都成趕忙勸她道:“有困難你就說,能幫忙我盡力而為。”女人哭道:“你一個外人,我本不想對你說,可我憋得難受。我原來的丈夫,就是住房證上這李志平。我們分居已一年多了,上個月才辦了離婚手續,他把孩子放在他媽那兒也不讓我見,這不,今天又來趕我走,說這房子是他租來的,與我無幹。我一個外地人,當時死心塌地得跟了他,在這兒人生地不熟,讓我去哪兒住呢?我們那玻璃廠,全是集體宿舍,還占得滿滿的,那咋辦呢?”說着便又哭了起來。都成聽了,覺得這女人确實可憐,便把她男人大罵一通,安慰她道:“你別怕,也別傷心,我把你這情況跟我所長說一說,或許能有解決問題的好辦法。”女人聽了用企盼的淚眼看着他,好像他就是救星。都成端起杯子又喝了兩口茶,便告辭回了所裏。
所裏的人都走了,就剩下了趙還生,他還沒有吃飯,見都成那車子在,便一個勁地等。都成回來後,領了還生,多買了幾個菜,回了家裏,又在趙隊長家拿了半瓶酒和還生慢慢對着喝,飯畢,趙還生拍着肚皮,滿意地說:“這頓飯吃得可真舒服。”小燕笑着說:“你現在天天來,嫂子便天天給你做飯吃。恐怕以後娶了媳婦,請都請不來了。”還生開着玩笑說:“哪裏,哪裏,媳婦還不知生下了沒有。”說着便推了車子,告辭而去。
都成今天心情好,見小燕在那兒洗碗涮盤子,屁股一扭一扭的,便想幹那事。他輕輕地過去,從背後抱住她,手便伸進她的前胸,不待女人反應過來,便已捏住了她的乳頭。小燕一側身躲過他,用沾滿油污的手在他臉上抹了把道:“羞死我了,也不怕別人見了。”都成抽出手,在她臉上親了一口道:“你可急死我了。”便去擦臉。小燕洗了碗出去倒水時,恰巧碰上了趙隊長過來,便問:“姐夫,吃過了沒有?下午,趙還生要在這兒喝酒,卻等不來你。”都成聽到說話聲。便趕忙起身,挑起門簾把趙隊長迎了進來。小燕回來放下盆子,泡了兩杯茶水給端上,便解下圍裙去她姐那兒聊天去了。
趙隊長喝了口熱茶,帶着滿臉的無奈,深含歉意地說:“都成弟,我也是沒法子呀。今天去建委還是說這房子的事情。市裏已經定了,要在這兒建三幢單元樓,咱們住的這排房都得在十二月以前拆了。我本想替你考慮往後的住處。但你也知道,我那四口人,女兒也大了,不便在一個屋裏擠,實在無能為力了。你就自個兒想法子吧。”都成還以為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原來是這小事,便以不屑的神情道:“我見你愁眉不展的樣子,還當是什麽大事,這你放心吧,我那辦公室不就我一人嗎?搬到那兒住不就行了。”趙隊長一聽,這才舒了一口長氣道:“這我就放心了。不然,你姐可要沒完沒了地唠叨了。”都成笑着說:“我那邊除崔所長和趙還生獨住一間外,其餘的房子晚上都空着,要麽我跟崔所長說一下,我和趙還生擠一塊辦公,我那間不就騰下了。其實沒這個必要,辦公和住宿放一塊還挺好的。”趙隊長點頭道:“有住的就行。都成,你這命運就算可以着哩,比我強,我現在都發愁,到哪兒去找兩間房子呢?”都成聽了,見自己也幫不了啥忙,便只有不言語了。趙隊長喝了茶,覺得該交待的事該說的話都說完了,便接過都成遞來的煙點燃後出門回他屋了。都成在住房上現在沒什麽憂慮,便和往常一樣,去了趟廁所,回屋便上床斜靠在被子上,眼睛盯着天花板,想心事去了。
小燕回來時,都成竟有點迷糊。小燕笑眯眯地用食指輕輕地戳了一下他的額頭道:“過上一兩個月,咱還得住你那兒。那也挺好,開門便是街,挺方便的。”都成“嘿嘿”笑了兩聲,便猛地摟住她的脖子吻了幾下,這幾下竟吻得“叭嗒叭嗒”地發出了聲。小燕伸手摸了一下他的下身道:“我就知道你這東西今晚沒安好心。”說畢便拉了燈,扔掉衣褲上了床來。
都成迫不及待地把女人拉到自己懷裏,抱得緊緊地,怕丢了似的。兩張唇沒縫地焊在了一起,兩只舌像兩只探棒,在統一的大口裏攪來攪去。都成伸手去摸女人的兩乳,輕柔而多情,不多時便感到這兩塊情肉已發脹了,乳頭也直楞楞地挺着。女人只是一個勁地吻他,仰躺着,身體在使勁地貼上他。都成欲火實在燃得難忍,便三兩下就蹬掉褲子,去那逍遙宮裏快樂去了。這一去竟半個多鐘頭,直弄得倆人氣喘不止,呻吟聲聲。待緩過神來,小燕輕聲道:“我們那兒鄉下女子出嫁時,都哭哭啼啼,好像是去受罪似的,想不到竟是這麽快活。”都成一聽,不禁“撲哧”一笑道:“那都是假裝出來的,要是換作笑,那多不好意思。”小燕這會兒好像忽然間想起了件重要事,立刻下床擦了下身,這才重新躺下,對都成說:“我這個月沒有見紅,恐怕是有了。”都成一聽,當下沒得疲倦,翻身過來,用耳朵貼在女人的肚皮上聽,女人撫摸着他的兩頰,萬分幸福地說:“傻瓜,聽啥哩,就是有了,才不過花生粒大。”都成興奮地自言自語道:“也不知是個男娃,還是女娃。這麽說我稀裏糊塗地就要做爸爸了。”小燕接過話:“我這個黃花閨女,不是也稀裏糊塗地要做媽媽了?壞家夥,以後幹那事可得悠着點,別壓着肚子裏的咱娃。”都成聽了沒言語,只管輕輕地撫摸女人的肚皮。突然間他爬了起來,扳開女人的雙腿,也不嫌髒,在那陰部親了幾口,喜悅道:“全是你的功勞。”又對女人說:“我還想進去。”女人沒有言語,只是伸手一摸他,果然硬棒棒的,便擺正身子道:“來吧,我看你有多大能耐。”都成這次沒有辜負女人,雖然沒有前次勇猛,但也有一股子儒家風度,确實讓女人享受了個夠。
事畢,他倆實在勞累,便沒多談話,相互依偎着睡去了。
卻說這晚趙還生回到所裏,他喝得有點暈,渾身上下燥熱難耐。見屋子裏還是那床,還是那桌子、椅子,心裏便有點煩,想出去發洩發洩,他用涼水沖了一把臉,便鎖了門到街上去溜達。這條街燈光昏暗,兩旁梧桐樹被風吹得沙沙響。人雖稀少,但凡走過的卻有不少是摟腰搭肩、親親昵昵。還生獨自一人,解開衣扣,敝開前胸,大口大口地出氣,呼出那熱辣辣得酒氣。他在農村長大,今晚以前還從未見男人和女人相擁着走路,心裏便羨慕至極,便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擁上一個女人在這梧桐路上走一遭。正迷茫着,不留神一腳踏空,從人行道上跌倒在街上,立刻便鑽心一般痛。他蹲下身子,揉了好一會兒,才算緩過神來,站起身子,試了兩下,雖然腳有點跛,但是能走路了,便生氣地說:“真掃興。”不料此話一出,剛好被擦過他身旁的一對男女撿到。那女人在昏暗的燈光下立刻怒罵道:“臭流氓,罵誰哩?”身旁那個男的立刻放了攔住女人腰的手,反插在了腰間,一副臨戰的态勢。趙還生一見這陣勢,吓得也忘了痛,一溜煙跑了。
趙還生跑到電影院,在燈火明亮人多處緩了口氣,擦了把臉上的汗,這才又回過身慢慢悠悠地往回走。這下他小心多了,遠遠地躲開那些情侶,快到招待所時,根據體形判斷又見了明亮的燈光下剛才那對恐吓過他的男女。他一眼認出了那個女的正是崔所長的二女兒。早聽人說過崔所長的二女兒厲害,他今天總算領教了。趙還生遠遠地躲在了街的另一旁的大樹後,見那兩個人閃過燈亮處後,就緊緊地如一個人似的貼到了對面那牆上。透過樹縫間花花點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