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
趙還生在省城讀了三年書,并未學下什麽真才實學,只是略知了一些皮毛。在建築方面只達到了能看懂圖紙的水平,惟一的收獲便是結交了不少朋友,本地各縣市都有他的同學。
三年很快,一晃便過。還生再過兩個月就要畢業了,學校到了此時也放松了管理,幾乎整天沒課,這些帶薪水上學的學員們,凡是像還生這樣無家無室的人都很放浪,喝酒、賭博成了他們的生活主題。還生這個宿舍共四個人,其餘三位都是三十幾歲的人,有妻子兒女,見學校沒啥事,便都回家了,空空的房間裏就剩下了他一人。還生沒有喝酒賭博的陋習,也不願在那種場合裏去圍觀,去遭那嗆人的煙霧,自己又怕學便覺得十分孤獨。經常一個人反背着手在那校門外的兩行柳樹下走來踱去。
上次蓉生來信告訴他已經不在醫院裏上班了,爸爸将她安排去了五交化公司,這幾日還未報到,在家閑坐着。還生想,我在這兒寡居,她在家裏獨住,何不讓她來一塊逛逛省城。主意已定,他立刻提筆寫了封信去郵局寄了,這才回了宿舍靜了心,好像有了感情寄托,有了希望與夢想一般,安心去等待了。
還生今年已是二十五歲的大小夥子了,蓉生小他一歲,這個年齡在他那個小城市若不結婚就算是大齡青年了。蓉生接了信,心兒便立刻飛了,她帶了兩件換洗的衣服便要走。母親知道女兒的心事,多準備了一些錢交給她道:“這次去了省城和還生去商場轉轉,買幾身合适的衣服,都老大不小了,也該考慮婚姻大事了。”蓉生聽了,臉微微紅了一下,接過錢裝入衣袋裏,叫來弟弟騎車将她送往車站。
蓉生下車後,已早上八點多,她後悔沒在車上洗把臉,随着潮水般的人流湧向了出站口,她遠遠地看見還生舉着個上寫“蓉生”兩字,一尺見方的紙牌,在翹首張望。出了站,她揮着手喊着,奔向還生。還生扔了手裏的紙牌,從人群中扭拐着身子跑了過來。他倆面對面地站到了眼前,卻都止住了那熱情。還生接過包,一手拖了她,說着,笑着便擠上一輛公交車回了學校。
還生知道她還沒顧得上吃,就趕忙打來一盆洗臉水後,拿了飯盒快步跑向飯廳旁那個私人小吃店,買了幾個茶蛋和一碗豆漿端了回來。還生見她吃完,看她那熬了一夜的眼睛有點兒紅腫,便勸她躺下休息一會兒,說定下午去玩。蓉生也确實要歇息。兩人輕輕吻了一下,她便順從地去睡,還生輕輕地帶上門到校門口看那幾個老頭下棋去了。
還生觀棋到了十二點多,遠遠看見學校餐廳前熙熙攘攘的了,便快步回了宿舍。蓉生還在側身沉睡。還生洗過手臉,靜靜地坐在床前去端詳,如慈母一般。蓉生那白嫩細膩的臉,那長長的睫毛,那草莓色的紅唇都令他幸福激動,再聽那細微的喘息,看那起伏的胸膛,他簡直就要陶醉。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緒,打攪了她休息,便起來坐到另一張床上。雖然距離遠些,躺着的線條卻越發誘人了。還生覺得這樣是在折磨自己,便悄悄地過去低下頭輕吻她的唇。蓉生被他這麽一碰便醒了,看那朝思暮想的人的臉兒就在眼前,便啥也不顧,使勁地拉了他,将還生攬在自己胸前。幾個月積攢下的那思念化作了兩人長久的熱吻與緊緊的擁抱。
吃過午飯,還生借了同學一架照相機和蓉生一塊去了公園。他倆就像這個城市裏的其他時髦青年男女一樣,緊緊地依偎着穿馬路,過天橋,時不時地親吻一下,沒有一絲兒的顧慮與羞澀。
從公園的大門走到最後邊那小橋上時,蓉生的兩只腳便脹得難受。五月的天是乏人的天,游人都是一副疲倦的樣子。還生指着不遠處的被一排排茂盛的冬青包圍的草坪對她道:“蓉生你累得那樣,咱倆到那邊歇歇去吧。”蓉生順他指的方向一看,覺得倒是個好去處,便撫着他的肩跟着去。這兒每一蓬冬青的旁邊幾乎都有一對男女或盤腿坐閑,或一坐一卧,或相擁低語。他倆一直走到最南端才揀一處比較清靜,遠離了游人的地方鋪了報紙坐下。還未等蓉生動手,還生便将她那鞋脫了,把兩只腳抱在懷裏輕輕地揉。那被揉得感覺就是好,蓉生這是生平第一次享受,竟舒服得閉了眼,雙手撐地,斜仰着身子,兩肩架着頭輕輕地搖來晃去。還生滿臉得惬意與滿足,便在她的腳心撓了一下道:“讓你這樣得舒服,過一會兒可得還我。”蓉生被他撓得癢了一下,立刻睜開眼,坐正身子,目光中含着無限的情意,兩手摟住他的脖子道:“我這就還你。”兩張熱唇便貼在了一起。蓉生此刻覺得這世界只屬于他倆,而且這世上也就只有他倆,她吻得是那麽忘我,那麽專注。就像不是嘴在吻,而是心在吻,沒有一點點的私心雜念。還生也是這樣,不像以前他與郭燕,那從頭,從開始便是一場騙局,注定要失敗的,那種吻好像就是為讨好,為了利用,與逢場作戲沒什麽兩樣。一陳狂吻後,倆人都平靜了下來。蓉生躺在他的懷裏,撫弄着相機道:“咱倆明天去逛商場吧,看能不能買下兩身合适的衣服,免得結婚時匆忙,着急買不下稱心的。我媽老說我是大齡青年,其實在咱那兒也确實是這樣,郭燕在年前也結婚了,我去吃婚宴了,那男的醜死了,又黑又胖,在稅務局工作。對了,我大前天還碰見了她,好象肚子都有點兒鼓。”還生聽了,笑着說:“我不知道她結婚了,要是她告訴我,好歹也得送件紀念品。她行動也夠快得了,新生命都在孕育着了。”蓉生在他額頭上輕輕摁了一下:“盡說俏皮話。”還生見她那樣,便抱住她貼近耳朵小聲道:“咱倆趕快結婚吧,讓你這肚子也鼓起來。不然就要掉隊了,連人家郭燕也跟不上。”說罷便笑。蓉生聽了又羞又氣,擰住他的耳朵道:“羞死我了,看你還胡說不。”還生“哎喲“一聲,反手将她抱了,兩人又臉兒貼着臉兒得親吻去了。
出了公園已是太陽西下,還生帶她去吃了些白吉馍夾肉與湘西米線,然後去逛夜市,直到十點多才坐末班車回校。
還生要讓蓉生一人睡在房裏,自己到別處去住。蓉生不同意,說是害怕,要還生陪她。其實他倆都想住在一塊,只是都不好意思說罷了,就等誰先撞破這層紙了。還生便取來一副撲克牌,學着別人賭博的樣子教蓉生。倆人用火柴棒做賭注,一次一根。一個多鐘頭下來,蓉生便啥也沒有了,輸了個精光。
還生見已是子夜了,便和蓉生停了耍牌,他調好洗腳水,殷勤地替她去洗。蓉生見他那認真可愛的樣子,心裏那幸福的暖流一浪掀過一浪,她甚至陶醉了,慶幸自己當初選擇的正确,這幾年的愛沒有白費。還生去盥洗房倒水,透過門縫子見所有的房間都沒了燈光,知道都入睡了。回屋後,便反鎖了門,将早已拉嚴的窗簾又細細檢查了一遍,這才放心。蓉生已将被子鋪開了,和衣盤腿坐在床上。還生故意逗她道:“穿着衣服睡覺不痛快,是不是今天太困了,還得勞駕我動手。”蓉生聽了沒作聲,只是靜靜地看他,臉上是異樣的表情,眼裏是異樣的目光。還生被她這副模樣弄得心跳不止,來到床前一把便将她抱起在自己懷裏。蓉生也順勢摟了他的脖子,去延續那無限的,永不厭倦的吻。
還生抱得累了,才将她輕輕地放在床上,昵喃道:“我的寶貝,咱倆睡吧,睡在一起,我要整夜地抱着你,不然心裏不踏實。”蓉生早已被他吻得骨軟肉松,整個心兒跟了他,這會兒正沉浸在濃濃的愛中,哪有啥要說得話。只有一雙癡迷的眼在回答他的一切。還生到底讀得書多一些,像一個文人,他一邊親着一邊将她的衣扣一個個解開,等那兩只鼓囊的乳房剝脫出來時,他的血液沸騰了,眼放異光,雙手微顫着去摸那尤物,圓圓的,潤潤的,暖遍了他的手心。更有那剛柔兼有的紅潤乳頭誘得他心迷意亂。再看女人,早已閉了眼,微張着嘴,喘着細氣,專等接他那唇了。還生照那上邊吻了一圈,然後才坐起來将女人的褲子脫了。擺在眼前的是一副雕塑,一篇佳作。還生沒等他看清楚,欣賞夠,女人一掀被子藏了進去,還生利落,三兩下就脫個精光,像蛇一樣鑽進了被子,倆人這才沒了遮掩,肉貼着肉地去抱了,去盡情地感受對方那光滑的肌膚與溫暖的軀體,去品味那即将到來的前奏。
他倆都是第一次,都是接受過十幾年教育的人,做起來也是小心,謹慎,只怕出了差錯。蓉生剛說了個“疼”字,就覺得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在體內,是那樣得美妙,便使勁地抱住了他。還生一進去便難以自控,不由得要動,動了幾下那一股股的電流便傳到了大腦,他興奮極了,喘起了氣,将那激情射了出去。
這一晚他倆都沒有睡好,快天亮時,激情突發,又做了一次愛。這一次才真正地讓他倆感受到了人世間的美妙。還生那一陣兒快,一陣兒慢,一陣兒柔,一陣兒猛,就像一幅長長的畫!一會兒似草原上策馬奔騰,一會兒似在山坡上牧羊,一會兒似在那微波湯漾的西湖上賞柳,一會兒似去那洶湧翻滾的大海中沖浪。蓉生那纏綿的“哎呀”聲和那誘人的呻吟,似以抵擋千軍萬馬,那扭動着的身軀托浮着還生那狂熱的愛。直到倆人耗盡了最後一絲精力,這才如釋重負般地長出一口氣,相互撫摸着酣然而睡。
醒來時已是紅日中天,年輕人不管再累,睡一覺便如從前。他倆在小餐館吃了早飯,便手拉着手去商場了。
昨天還是一大姑娘,一個小夥子,今天就已經全變了。只那一晚的勞作,蓉生便過渡成了一個女人,還生也變成了男人。他倆再沒有什麽可固守的秘密了,成了開放的一對,除了沒有一紙法律文書外,和千千萬萬的夫婦沒有什麽兩樣了。
蓉生在省城住了五天,第六天一大早便坐車回家。還生去送她,列車啓動後,他一邊招手一邊跑,跟了長長的一截。蓉生注視着他,擺動着雙手,難舍之情湧上心頭,不由得濕漉漉了兩眼。
蓉生回到家。爸爸便帶她去了五交化公司。經理是她父親的戰友,顯得特別熱情,安排她去了家電櫃組,她這下成了名副其實的售貨員,每天都得去堅守崗位。她這個組清一色的女人,只有她一個是面子上的姑娘。上班也是坐着,她買來毛線,在這些大姐們的教授下開始織起了毛衣。這天下班回來,見母親做了雞與魚,還以為來了客人,一問才知是爸爸的工資發了。蓉生一聽“嗡”得一下腦脹了,爸爸的工資日和自己的例假日不差前後,一般是提前一兩天,再看日歷,果然過了一天。這下可糟了,若是懷了孕,可就壞了,便又後悔起和還生在一起糊裏糊塗地做了那事。
晚飯時,大弟秀生神秘地說:“姐,我讓你猜件事。猜準了,我替你洗兩個月的鍋碗,猜得不準,你把這兩個月的工資攢下來給了我。”蓉生笑着說:“行,說吧。”秀生便讓她猜自己的大喜之事是啥?這下可把蓉生難住了,大弟雖然學習成績優秀,但卻未到高考時間。他一直住校,誰知道他有啥大喜事,但看今天這飯,便知必定有因。她想了想道:“我也懶得費那心思,我将這兩個月發下的工資存到媽那兒就是了,到時給你。你說得替我洗鍋碗,那是騙人的,七月就要高考了,學習那麽緊張,又不回家,就別讨便宜蒙我了。”父親聽了哈哈大笑,他一臉的喜色,得意地說:“秀生參加空軍體檢,全過關了,單等考試了。老師說憑他那成績考試是沒問題的。”他突然收住笑對秀生道:“這兩個月你可驕傲不得,還得加勁,千萬別以為萬事大吉了。”又訓斥身旁的月生道:“李老師可對我說了,別指望以後老爸給你這,給你那,快要上初二了,李老師說那是關鍵性的一年,你若再這樣下去,看我咋收拾你。”月生挨了訓,便低了頭不言語,只管去夾了一只雞腿啃着吃。蓉生見爸爸批評二弟,便勸說道:“月生在我三個裏邊,腦瓜子是最靈的,就是貪玩,以後改正了,肯定有出息。将來考上大學,全家都為你高興。別像姐這樣考不上學,找個工作把爸媽給累死了。”剛說到這兒,覺得下身不對勁,便急忙帶了衛生巾去廁所,一看“倒黴”來了,這才放了心,那顆懸着的心總算落了地。墊好紙,回來洗過手,重新落坐。
還生一拿上畢業證,便一刻也不願在學校裏待了,沒有火車,使乘長途汽車回鄉。
還生把行李先放在都成屋,然後去拜見嚴所長。嚴所長的辦公室在南邊那兩間。還生進去後,嚴所長正戴着一副花鏡在那兒看報,見他進來便放下報,摘了眼睛,像看陌生人一樣看他。還生敬上一根煙,并給他點燃,然後坐下道:“嚴所長,你恐怕不認識,我就是趙還生,上學的那一個。這兩年放假老想去家裏拜訪拜訪,沒辦法條件不允許,城裏沒個住的地方,便一放假就回鄉下。我也覺得不禮貌,還望嚴所長見諒。”嚴所長早就知道所裏有個在省城裏進修的趙還生,今天見了,驚嘆這小夥模樣長得還挺帥。但再想兩年多了,也不來哼哈一聲,便覺他目中無人。再看他現在坐在那兒,就有一股子傲氣,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便一肚子氣。自己做了十幾年通迅員,伺候過好幾任的領導,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趙還生一個娃娃憑什麽這樣目空一切,便冷冷地道:“噢,你就是趙還生,聽都成說過,也聽組織部那郭部長愛人說過。好呀,畢業了,回來就好。“說完又去看報。還生見他這副官相,也生了一肚子的氣,真想起身罵他一通,但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還是忍住道:“嚴所長,我想今天就上班,幹啥活?住哪兒?“嚴所長把報紙朝邊移了移,露出個全臉,就好像那賣了大宗商品搭件小玲碎一樣,捎帶了一句“去修繕組吧。房子咱所裏多得是,鑰匙在都成那兒,看中哪間就住哪間。”說罷便是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還生聽罷沒作聲,突地站起來,扭身離去。
還生和嚴所長的第一次面對面打交道,便打出了矛盾,打出了別扭。還生生氣地走了,嚴所長也不順暢,扔了報紙仰頭嘆息。
還生見樓上七間,財務組占着一間,修繕組占着兩間,還有四間空着。後排那七間瓦房只有中間兩間空着,他卻不願住,因那和嚴所長辦公室是隔壁。都成住的那屋和樓房之間有兩間,都成小聲對他說這是要做倉庫的。還生因有氣,便大聲道:“不會将對面那兩間做了,我就要住這。”都成無奈便将鑰匙給了他。還生将房子掃了掃,和都成擡來一張床,就算是把家安了。都成去後,還生便獨自坐在硬梆梆的床板上。這房子一通兩間,一門一窗,頂棚牆壁全都雪白。還生啥家具也沒有,便覺得有點兒大,空蕩蕩得讓人寂寞。擱下被褥,剛要走,都成那小孩便跑過來玩,他驚訝道:“人可真快呀,都成這後代都這麽大了。”他正逗着這小孩玩,都成便過來喊他吃飯。他鎖了門,見小燕在家門口站着,便客氣道:“嫂子,你們吃吧,我得去蓉生家一趟。”都成知道他和蓉生已訂婚了,便不強留,開玩笑道:“那就快去吧,丈母娘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正等款待你這新女婿哪。”
還生在蓉生家吃過飯,便說住房的事。蓉生母親聽他說嫌房子大,便勸道:“好還生,還有嫌房子大的?我和你爸爸受了多少年沒房子的罪,蓉生她就清楚。可不敢住那一間小的,沉且還要上樓。上上下下又不方便。這樣就好着哩,千萬別再胡折騰了。結婚後你就知道那不大了。一會兒你和蓉生去拾掇拾掇。”還生今天回來,蓉生事先并不知道,待母親上班走後,她摟住還生狠狠地吻了一番,責怪他道:“也不事先打個招呼,好讓人家也去接你。”
下午他倆一起來到所裏,小燕是第一次見蓉生,眼光不覺一亮,她偷偷地拽了一下都成的衣襟,小聲道:“這個媳婦真是漂亮,比那前一個強多了。”都成打了一下她的手:“別胡說八道。”蓉生見那床鋪太薄了,便在家裏又拿來一床褥子給鋪上,她見這好大的兩間屋子放一張小床确實顯得空曠,便說,以後擺上家具便好了。看看再沒啥事做了,還生便帶她去了都成家。兩個女人一見面便有拉不完的家常,還生則喊都成上樓給他搬了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來。
下午将近三點半鐘,人員才陸陸續續來了過半,還生見兩個女人談得興濃,不好去打攪,就上了樓。修繕組那幾個已在玩牌,見他來了,便客氣地相讓。還生不愛好這個,卻又無事可做,便站在一旁觀看。李師傅一向愛耍,今天來得遲,沒趕上場,只好做起謀士,在背後指指點點。,這位老李,四十多歲了,是一位泥瓦工,以前專搞維修。近幾年這些髒活、累活,全雇用臨時工幹,他便沒了事做,輕松得多了。臉也白了,手也嫩了。他惋惜地說:“這個嚴所長也真是的,打發還生來這兒幹活,大材小用。我們這幾個人,整天除了打牌還是打牌,就熬着等退休。”還生聽後苦笑了一下,心裏氣憤起了嚴所長,但卻不好意思發作,強裝着無所謂的樣子道:“我也不是什麽大材,領導安排到哪兒都行。”他看了一會兒,見他們為争一張牌吵得面紅耳赤,心裏便煩,轉過身下樓。
蓉生見他下了樓,便和小燕告辭。還生知道她今天休息,就拉上她上街去買鍋碗瓢盆之類的廚具。當務之急是要吃飯的,不能沒工具。蓉生勸他先別花這冤枉錢,去她家吃得了。還生聽了好笑,搖頭道:“這哪兒能行呢?不是長久之計。”執意要買。蓉生便不再與他争辯,跟了他一同去。
剛踏進百貨大樓那門,迎面碰上郭燕,雙方首先吃了一驚。蓉生還和平常一樣去打招呼,不料郭燕卻一扭身走了,弄得她莫明其妙。還生卻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郭燕臉上那一閃而過的驚訝與怨恨令他渾身一顫,心跳都快了,見她走開了,這才放心。蓉生好像有所猜疑,問還生這是咋回事。還生雙手一攤,胡謅道:“神經病,以前給我介紹過,我不同意,見了面就這副德性。”說歸說,心情卻大不如剛才,到了櫃臺前也不挑挑揀揀,付了錢便走。
還生嫌生爐子做飯麻煩,就自制了個電爐。嚴所長見了,有點心疼用電,想去說他,但考慮再三還是算了,免得生這份閑氣。上次因要劉芳蓮補繳所欠幾個月的房費,竟和都成鬧得有點不愉快,現在還記憶憂新。蓉生家離這兒不遠,有事沒事便往這兒跑。這天上午不到十點,她便帶着二弟月生來了,說是父母去了外公家,她和弟弟沒事,順便來玩玩。還生正站在院子裏和同事們閑聊,聽了她說,便掏出十元錢交給她道:“那你就去買些菜吧,中午在這兒做着吃。”蓉生接了錢便去,很随和的樣子,就像多年的夫妻。同事們早已對他倆這對如膠似漆的男女習以為常了,便不再伸長脖子瞪大眼去好奇地看,只是羨慕還生好大的福氣,讨了這麽一個漂亮迷人的媳婦,嘆息自家屋裏那上不了大堂的醜女人。
在吃飯的當兒,蓉生告訴還生:“我爸媽對選國慶這個日子結婚沒意見。只是我媽覺得你那村子離城太遠,我的一些陪嫁也就別麻煩得搬來搬去了,送你這兒就行了。”還生聽了,笑道:“咱們都想到一塊去了,我原先也這麽考慮,提前把這房拾掇得幹幹淨淨,利利落落。村子裏只是落一下腳,結婚那幾天用,過後誰還住?我爸媽也早就同意我這想法,只将我先前住的那房粉刷了一遍,現在正忙着做家具哪。”蓉生聽他這麽一說,贊嘆道:“想不到你爸媽還挺開明的。”還生“嘿嘿”一笑,回她道:“能不開明麽,娶了一個不要彩禮的媳婦,在我村還是頭一份。你爸媽這麽高的姿态,他們還敢落後?”蓉生聽了,不覺“撲哧”一笑。她對還生住的這兩間屋相當滿意,寬敞明亮,比起她家原來一家五口擠了二十年的那兩間房強多了,況且又離父母這麽近。飯後,還生被都成喊去幫忙辦事去了,留下蓉生在家刷洗鍋碗。
當地這一兩年流行抽“大重九”煙。這煙很是緊俏,經常斷貨。小商小販們都争着想多搞一些,但卻苦于無門路可走。都成想販煙,了解到煙草公司的侯經理以前住在還生管着的那東街,現在雖然搬走了,想必他倆也熟悉。還生聽是這事,心裏便猶豫起來,低頭盤算了一會,才說:“這侯經理我倒是認識,可是關系并不太密切,人家比我大得多了,又做着官,沒有和他談過太多的話。一般去他家,都是他老婆在。說真格的,要說熟悉,還是和她老婆熟悉。”都成道:“老婆也行,只要能沾上邊就能辦了事。咱倆專門去求她,到時你就說自己光景過得緊巴巴的,結婚欠了些外債,人家都來逼債,媳婦又無事可做,就辦了一個小商店。就說咱樓下這家便是,反正他也不認得。沒辦法只得求她,想每月弄上三四箱這‘大重九’緊俏煙,掙點錢把債還了。”還生聽了不禁想笑,笑都成這謊編得還可以。便點頭道:“那就去試試。”兩人這下便來了精神,徒步去了侯經理家。
侯經理家在市中學後邊,這兒是煙草公司的家屬區,一溜兒兩排樓房,一樣的大小,一樣的式樣,看上去很是整齊。右邊第五戶便是,他倆進了院子,侯經理老婆正站在院子裏澆花,見了還生很是親熱。還生也一句一個“姨”甜甜地叫。進了屋,他倆恭恭敬敬地坐在沙發上,像一對小學生面對嚴師一樣。侯夫人卻顯得很近人,她端來兩杯茶水,笑着道:“小趙,聽說你上大學去了,畢業了吧。”還生還未答話,都成卻插話道:“何止畢業呢?都結婚了,五一勞動節結的。”侯夫人聽了“哎喲”一聲驚嘆道“這麽大的喜事也不給你姨說一聲,好讓我也去吃幾塊喜糖。”還生喝了口茶水,便将都成教給自己的那番話照搬了出來。這次不是簡單的照搬,還帶上了感情,內容也豐富了,令一旁的都成感嘆不已。侯夫人聽是這麽回事,慈心大發,當下表态對還生說:“你放心吧,等侯經理回來,讓他給你批個條,你就明天來取吧。”說完便當都成的面将還生誇了一通。還生見事情這麽順利地辦了,心裏着實喜歡,又與侯夫人客氣了幾句,這才起身離去。
回到所裏,都成滿臉的喜樂,禁不住小曲兒哼了起來。嚴所長見他這兩天與還生形影不離,心裏便揣摩着他倆人又在搞啥名堂,這會兒見都成那滿臉遮不住的笑,便把他叫進自己房子裏問道:“我把還生安排到了修繕組,你在下面是不是聽到有人對我這樣做有看法?”都成想不到他突然冒出這樣的問話,便道:“沒有,我沒有聽說過。那修繕活還不是整天得坐着,養老似的,比咱們還悠閑哪。再說就咱這所裏,什麽活算是好活?還不都一樣,有啥看法?”嚴所長長長地出了口氣,搖着頭,痛心得樣子道:“還生這娃對我意見大着哪,我看得出來。在所裏他對我愛理不理,在街上有時打了照面他竟然躲着走。你說我這是哪兒招他惹他了?”說着便來氣了,竟拍着桌子站了起來。都成忙勸他坐下道:“嚴所長,你別想得那麽多,從這點上看,還生這人沒禮貌。讀了三年書,就以為自己了不起了,心比天高。你別生氣,我以後勸勸他。”嚴所長這才平靜了下來。都成見再沒啥事,便輕輕地退了出來。回屋後,他“咕咕咕”直笑,指了指嚴所長那邊和還生那邊,把此事告給了小燕。
晚上還生是在都成家吃的,飯後他開玩笑說:“嫂子,我一日不結婚,你家就一日得管我吃飯。但這饅頭就得搭上不少,更別說那菜與工夫了。”小燕笑着說:“這我不怕,等你結婚了,我全家吃上你十天半月不就掙回來了?”三人聽得不覺哈哈大笑。都成遞給還生一支煙,把今天嚴所長發火的話調鹽加醋地又說了一遍。還生聽後并不生氣,只是平靜地說:“我就不願意多理他,他能把我咋樣了?我窮得上學借錢花,他啥本事沒有,倒有扣我工資的本領。和咱崔所長比起來,他差得遠啦,憑啥耍脾氣?”都成聽了,立刻擺手道:“知道就行了,不談此事,還是說咱那正經事。”還生擔心地問:“你別說四箱煙,就是侯經理批咱兩箱,照你說的那樣,一條五元五,一箱五拾條就是二百七拾五元,到哪兒去弄這麽多錢?”都成一拍他的肩神秘道:“你真傻,財務上難道連這點錢都拿不出?錢的事不用你操心,你盡管弄來批條就是了。只要長期做下去,保證咱倆發財。
還生第二天便去侯經理那兒拿批條,是四箱,這令都成十分高興。都成當下提了款,兩人一同去了煙草公司。開票員是個年輕女人,大約三十多歲左右,都成覺得面熟,好像在哪兒見過,但卻一時想不起來。她看過條子,當即便開了,讓他倆去拿款。卻沒收那條子,又退了回來。他倆将四箱煙搬出來放在車後坐上,都成在前邊推,還生在後邊扶,去了一家個體商店。店老板和都成看上去很熟,又說又笑,接過煙便将款付了,并對他倆說,只要能搞得下,不論多少錢都朝這兒送。都成聽了點頭稱是,客氣了兩句便告辭,騎車帶了還生回來。
都成将車子蹬得飛快,回到所裏,扔下車子便快快進了還生那房。他倆都抑制不住那分激動,心在“冬冬冬”地跳。還生怕外人發現,将門也插上了,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商店是按四百元一箱付的款,四箱足足賺了六百元。都成坐在床上,還生蹲在地上,他倆每人三百元,立刻将那錢分了。還生興奮極了,嘴裏不停地說:“真想不到,只一會工夫就掙了這麽多,我算一算,大約相當于咱七八個月的工資啊,這事能幹,下個月我再找侯經理。”都成相比之下就顯得穩重多了,他對還生說:“這事對誰也別說,也別在外張揚,私下存着點,結婚也是要用錢的。”還生聽了裝好錢,點了點頭。
都在自上次虛報貪污的那五佰元,現在已有了八佰元的存款。他有一個目标,就是在五年內存款達一萬,這單憑工資是不夠的,那僅夠一家三口生活之用,必須另僻財源。這天吃過晚飯,小燕領着兒子出去了,他想去還生屋,卻見蓉生在那兒點錢,便不好意思打擾他倆,回屋獨自躺在床上想心事。這幾日他一直想煙草公司那開票的在哪兒見過,這會兒不知啥原因突然記起來了。她母親就是小燕以前做過活的保育院的院長,千真萬确。她經常在她母親那兒吃住,那年春節前,和小燕一塊給她家送去兩只雞時就當面碰見了她,小燕和她一定很熟,待一會兒小燕回來一問便清楚了。都成便知找到了門子,摸着了頭緒,又興奮了起來,起身去找還生。
蓉生已經走了。還生正坐在桌子前研究什麽。都成過去一看見是侯經理那條子,便笑道:“看啥哩,有啥好看的,錢都掙到手了,留那還有何用?”還生朝他詭秘一笑,指着那紙,神秘般地說:“你懂得啥?你細看,能不能看出名堂來。”都成湊近盯了半天,也看不出什麽,便搖了搖頭。還生把他拉近自己,得意地說:“這字是用鉛筆寫的,我這會兒就在研究這個,咱倆也不用去再求侯經理了,将下邊落款這日、月兩字前的阿拉伯數字用橡皮擦掉,重新添上不就萬事大吉了?”都成一聽,拍了一下他的肩,贊道:“你小子真不簡單哪,竟把問題研究透了。”“還有一個關鍵技術性難點,就是字跡必須模仿逼真,這不用怕,估計沒多大問題。”還生胸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