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無情
第十章
祭天這日是臘月二十二,年休一直要持續到正月初七,按照計劃,兩人大約可在白雲城停留數日。
葉孤城沒想到楚星河做事如此雷厲風行,說走就走,很是難得地問了一句:“朝中和宮內的事都處置好了?”
楚星河聳肩,自嘲道:“除去宰相後,我大權在握高枕無憂,朝中就算有事,也有我的心腹處理。至于宮中,我父母雙亡,又尚未成婚,親戚不是死了就是在封地,能有什麽事?”
葉孤城皺了皺眉,想知道他從前一個人要怎麽過年,最終還是沒說。
楚星河檢查過宮人收拾好的包袱,并肩和葉孤城往六音宮外走,忽然低聲笑了笑,輕輕道:“我母後活着的時候,最大的心願就是進六音宮,她無法忍受父皇有其他的女人……直到她抑郁而死了,父皇才一個人搬進這座宮殿,真可憐。”
他那語調仍是帶着笑,話中卻是無盡悲涼。
葉孤城心中亦是一陣難受,聲音卻還是冷冷的:“她可以不忍受。”
可以選擇不忍受,一走了之,或者幹脆不愛,何必要弄得自己委曲求全,最後落得一個抑郁而亡的結局?
這世上有兩種人,一種即使再愛,也要以尊嚴為底線;另外一種,既然愛了,便全力以赴,愛到最後原本就沒有尊嚴。
楚星河搖了搖頭,不再說了。他從一開始便是輸家,真正的心服口服。
侍衛把行李一一搬上馬車後,葉孤城率先進了車廂,楚星河和心腹李蕭然交代了幾句,再次拒絕了禦林軍保衛,跳上馬車,親自駕車。
其時冬日陽光燦爛,楚星河一身藍色布衣,年輕俊秀,朗聲道:“葉城主,落魄江湖,攜手同游,可好?”
答案不重要,因為他們已經在路上。
他也不等葉孤城回答,一揚馬鞭,沖出了重重深宮,直奔南海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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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寬闊的燕南官道上,有一個人立在路中間,破袈裟配上一個光滑的腦袋,自然是個和尚,而且是個看上去很老實的和尚。
楚星河勒馬,停在和尚的面前,居高臨下,問:“閣下有事?”
老實和尚雙手合十行了一禮,老神在在道:“施主若是陸小鳳的朋友,那麽我便找施主有事;若不是他的朋友,大可以走了。”
楚星河道:“我是陸小鳳的朋友。”
老實和尚道:“善哉善哉,陸小鳳快死了,施主救救他吧。”
楚星河吃了一驚,連車廂內的葉孤城都推開了車門,探出身來,眉頭微微皺起。
老實和尚也許不老實,但是從來不說謊。
難道陸小鳳真的要死了?
為何?
楚星河也不多說,立刻請老實和尚上車指路,七拐八拐,用了小半個時辰,終于找到了一所破舊小廟。
廟內只有一個人,一個快死之人,陸小鳳。
他躺在一張破草席上,雙手交叉放于腦後,胸膛上有一杯酒,一杯倒滿的酒。而他的身邊,足足有八九個已經空了的大酒壇子。
一個人可以有很多種死法,一醉方休,也可以死。
陸小鳳甚至沒注意到走進門來的楚星河、葉孤城以及老實和尚,仍是雙眼無神愣愣地看着爬滿蛛網的天花板,神态蕭索,那副樣子真像是一個将死之人。
無論是楚星河還是葉孤城,都難以相信這是幾天前尚能悠然談笑的陸小鳳。
楚星河問:“他已經醉了幾日?”
老實和尚道:“自司空摘星走後,起碼有三天了,和尚也是昨晚才發現他的。”
楚星河問:“你究竟是誰?”
既能夠明白司空摘星與陸小鳳的糾纏,又可以知道他和葉孤城經過那條官道,耳目之多,不是區區一個高僧可以做到的。
老實和尚笑了笑,嘆道:“出家人不打诳語,施主又何必再問。和尚只能告訴施主,陸小鳳和司空摘星走到這裏,碰上了從江南趕來救陸小鳳的花滿樓,三人間鬧了點矛盾,陸小鳳便成了這副模樣。”
葉孤城沒理兩人,徑自走到陸小鳳面前,冷冷道:“你喜歡司空摘星。”
陸小鳳不回答。
葉孤城取走陸小鳳胸膛上的那杯酒,直接将一杯粗燒酒潑在了陸小鳳臉上,目光冰冷道:“我的朋友陸小鳳不是個懦弱之人。”
一室安靜。
楚星河目露關切之色,既是對陸小鳳,更是對葉孤城。
半晌。
陸小鳳開口,聲音沙啞:“他是我的朋友,我從未想要招惹他。”
他轉了轉頭,燒酒順着長滿胡茬的臉頰流下,滿目血絲,問葉孤城:“無情苦不苦?”
葉孤城道:“苦。”
這世上又有誰真的喜歡孤獨,寂寞呢?
“只怕多情更苦。”他頓了頓又問:“友情好不好?”
葉孤城道:“好。”
一個陸小鳳這樣的朋友,就足以讓他心懷感恩。
陸小鳳又轉過去,直直看向天花板,幽幽道:“那便是了。”
***
老實和尚念了句“阿彌陀佛”,說:“和尚還約了木道人下棋,後會有期,陸小鳳就交給兩位了。”
話剛落音,已經腳底抹油溜走了。
葉孤城看着陸小鳳,面無表情,不知在想些什麽。
楚星河自認倒黴,也想象不出葉孤城照顧人的樣子,摸了摸鼻子,從馬車中取出清水和衣物,預備親手為陸小鳳清理和更衣。
可一個人越是想喝醉,偏偏越是醉不了。陸小鳳頭昏腦漲地,思維卻還是清晰的可怕,也沒勞煩楚星河,不挺屍了,自己整理了一番,又專注地盯那天花板去了。
葉孤城道:“我們在這裏過一夜。”
楚星河自然惟命是從,輕聲道:“這裏太冷,你去馬車上睡,我來守着陸小鳳。”
葉孤城搖了搖頭,找了塊略為幹淨的空地,自顧自坐下打坐。
楚星河只覺得一陣頭痛,須知葉孤城當初受了西門吹雪一劍,劍氣肅寒,傷及肺腑,如今雖然無礙,卻還是不可着涼為好。白雲城主前段時間雖然奔波,但衣食住行從未委屈過自己,楚星河又派人跟着,自然放心。
可眼下卻是碰上了特殊情況,偏偏又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時候。
別無他法,楚星河撿了柴火,生了兩堆火,盡量使屋子暖和一些。随後又從馬車裏取了一件雪白大氅,輕手輕腳地蓋在葉孤城身上。
葉孤城睜開眼,目似寒星,輕聲問:“為何對我這麽好?”
火堆燒得旺,暖色的光照在葉孤城臉上,使他看上去整個人都柔和了不少,好看得驚心動魄。
楚星河笑了笑道:“我喜歡你,這麽明顯,你不知道?”
“從一開始便是?”
“從十五年前便是,一見誤終生。”
葉孤城靜靜看着楚星河,眼眸仍然是亮的,極亮,勝過天上一切星辰。
接下來楚星河聽見他冰冷的聲音:“我無情無心,你這樣做,不值得。”
楚星河低頭,掩飾一個自嘲的輕笑,淡淡道:“我甘之如饴。”
話到此,已盡。
陸小鳳看夠了天花板,終于閉上了眼睛。
他終于敢閉上眼睛了,一閉上眼,出現的全是那個人的樣子。
他很想問問他是否也甘之如饴。
司空摘星。
作者有話要說:
陸小鳳X司空摘星。我萌這個。陸花就抱歉了。
兩人要帶着陸小鳳玩耍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