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十年

第二十七章

江南，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正值金秋，丹桂飄香。

花滿樓走上煙雨閣三樓，有人臨窗而坐。此人一身白衣，氣質出塵，五官卻平凡無奇，是個年輕書生模樣。

花滿樓在他對面坐下，微笑道：“好久不見了，葉城主。”

白衣書生淡淡道：“閣下多半是認錯人了。”

花滿樓道：“對一個瞎子而言，外貌的改變本就算不上改變，有時看人，反而能看得更清楚。”

這實在是一句有道理的話。

葉孤城道：“那依你看，我的心有沒有改變？”

花滿樓道：“人的心每天都在改變，也總有一些地方不變，葉城主也是血肉之軀，哪裏變了，哪裏不變，在下就不知道了。”

葉孤城颔首：“多謝。”

兩人又談了幾句，不經意間提到了陸小鳳。

“他如今還好？”

花滿樓笑道：“前幾日剛離開江南，是同司空摘星一起來的，有陸小鳳攔着，偷王之王倒是很久沒偷東西了。”

提起兩人，花滿樓豁達溫和，毫無芥蒂。一個人的心中若全是陽光，自然就沒有黑暗。

“陸小鳳有你這樣的朋友，實在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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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人只要有朋友，就是好的。”花滿樓微微一笑，卻不再說下去，換了話題，“不知葉城主，此次是為何而來？”

葉孤城目光投向長亭湖，默然無語。

花滿樓陪着他沉默了一會兒，思索片刻，還是緩緩開口：“陸小鳳說，聖上的身體好多了，兩個月後大婚，邀請他去。”

“大婚？”

“嗯，皇後的人選已經定了，是鵑妃。”他躊躇了一會兒，慢慢地說，“選秀可能不辦了，皇上的身體到底是不太好……前幾天剛到的消息，鵑妃有了身孕，将入主六音宮。”

葉孤城愣住，手腳冰涼。

鵑妃？呵，不正是那個與他有七分相似的女子嗎？

他原先以為情到深處，只是心痛罷了。從未有人告訴他，心還可以像這樣被緩緩撕裂，真是太疼了，幾乎要他掉下淚來。

***

夜晚。

長亭湖畔，蔚然成景。

葉孤城提着一盞小燈，一路分花拂柳地往裏走，尋着空中的桂花清香，找到了幾年前埋酒之地。

桂花樹下自然是桂花酒，釀酒的人是一個老劍客。葉孤城的武功并非從未受人指點，那位老劍客可算得上是他的恩師，臨終前交到他手上的，便是那兩壇子酒。

他不會也不想喝酒，卻也不想送人或者浪費了，幹脆埋了起來。

那日在白雲城，楚星河向他訴說多年來的愛慕，便提到過一句，如果有一天，你願意跟我在一起，我們可以一起去樹下挖酒。

葉孤城多年來所作所為，都難以逃過楚星河的眼皮子，為何其他的不說，偏偏要提到那兩壇子桂花酒？江南雖說也有兩人的共同回憶，但已經是十幾年的舊事，為何不許他進？

抱着一絲希望，葉孤城不由笑自己想得太多。去京城太容易被談笑風生樓發現，去玉門關只會被老頭子掃地出門，江南不過是他的唯一選擇。

他到底在期盼什麽？

事到如今，那個對他深情款款的藍衣青年，已經快要成婚了，不用多久，便可以做一個孩子的父親。

那座宮殿，以及一個帝王所有的愛戀，都只會獻給一個女子。

葉孤城不覺得委屈，只覺得可悲，放下燈，随手尋了一根樹枝，便開始挖了起來。此地土質松軟，葉孤城不用片刻，就發現了一個大大的香木盒子。

正是他當年埋酒用的。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多。

葉孤城自嘲一笑，清除了周圍泥土，他雖然不喝酒，現在卻想要再嘗嘗醉倒的滋味。

揭開木盒蓋子，率先入目的卻是一疊畫紙，厚厚一疊，幾乎塞滿了原本空間尚算寬裕的木盒。

葉孤城看見了自己的臉。

每張宣紙都是一副丹青，每副丹青上畫的都是葉孤城。

楚星河大約真的在繪畫上沒有天賦，每一張都畫的認認真真，卻最多只有六七分相似。慢慢翻看，有幾張甚至十分稚嫩，像是孩童的手筆。幸好神韻把握住了，清冷飄逸，一看便是天外飛仙，白雲城主。

燈光不夠亮，葉孤城的視力卻是極好。

他一眼就看見了左下角的日期，一張張翻過，楚星河竟是畫了十年的丹青。

真是太久了。

葉孤城幾乎是立刻明白過來，楚星河怎麽可能畫得像！關外十年，去畫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怎麽可能畫得像！

但是他只能不停地畫，生怕他不畫下來，總有一天會忘記葉孤城的樣子。

世上竟有這樣的事情？葉孤城一只手拿着畫紙，一只手忍不住按上了胸口。

他的無情劍，終是刺進了自己的胸膛。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早上十點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