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我們得親手抓住她的恐懼……
公大的假期不比軍校,陸起陽受傷過後一直在養傷,好不容易可以出來時,許枝已經不在A市了。
而剩下的假已經幾近于無。
沒過多久,公大開學。
春季似乎是要來了,天氣開始轉暖。
開學一個月以後,陸起陽去了一趟隔壁軍校。
他自然是進不去的。
因為在門口徘徊許久,還被警告了兩次。
直到陳溯出來。
陸起陽走上前,開門見山:“你找她了嗎?”
“陸哥,”陳溯拉着他往邊上走,說,“我們先找個地兒坐着說吧。”
陸起陽無聲出了口氣,忍下心裏的急迫,和他一起進了家餐館。
直到點完菜,陸起陽直白看着他,等他回答。
“陸哥。”
陳溯先是喊了他一聲,而後撓了撓臉,說:“陸哥,不是我不去,主要是……”
他琢磨着措辭,說:“我們不是一個專業,平時其實也沒有啥見面機會,學校又大,然後就上學期,一整個學期我都沒見到過她,還是放假才見到的。”
“你給我發消息以後,我就找人問了,堵了幾次了,是真沒見到人,我們還找了她室友想讓她幫忙喊許枝出來,但她室友每次說好行,轉頭就該咋咋,再問她就是翻來覆去那套話,許枝不出來她也沒辦法。”
Advertisement
陳溯實在沒有什麽辦法了。
學校這麽大,專業不同,就像隔了山,和陌生人沒什麽區別。
他也試了好幾次了,許枝不理,他也沒法沖進她宿舍裏去找人。
而其他時候,因為軍校管得嚴,他能找的機會也并不多。
陸起陽沉默下來。
許久,他才說:“行,知道了。”
陳溯說:“我再找找機會吧,一個學校裏,不可能一點碰面機會都沒有。”
“算了。”
陸起陽想起放假時,他還受着傷,她都能忍下心不見他,現在這樣,她更不會見他了。
她已經認為自己就是那個劊子手。
無論他說什麽,她都不會聽了。
她不會允許自己世界裏的惡意與黑暗侵入到他的世界裏來。
即便是用這種方式見到了。
她也不會相信他的話。
薄延這兩次的警告和威脅,的确是做得非常好,從根源解決了問題。
陳溯還要再說什麽。
陸起陽說:“算了,別打擾她訓練。”
陳溯欲言又止。
好半天,陳溯才憋出一句,“好吧。”
這以後,陸起陽果真沒再去打擾她。
一段關系裏,當唯一的主動方都停下來時,所有的餘溫都會漸漸冷卻下來。
而許枝,她則像是從所有人的聯系裏消失了。
大一結束的那個暑假,軍校有額外任務,許枝甚至沒有回家。
而後的時間裏,大家都各忙各的,做着自己的事,朝着自己的那條路行進着。
因為忙碌,大家的聯系變少了許多。
加之學校的特殊性,也鮮少能夠在周末或是節假日聚一聚。
宋詞幾乎都泡在圖書館,只在晚上十一二點時才會看看消息。
而江斂陳溯則是固定周末才能回複消息。
顧起和陸起陽到在幾人當中顯得要清閑些,但唯一可支配的周六也并非完全屬于他們。
有時候他們也會被派遣出安保任務。
随着時間迅速流逝,盡管他們偶爾也會抽空在群裏說說話,聊最近的一些事。
但高中的那一段時光,的确已經漸行漸遠了。
如果說大二還只是有些忙,到大三以後,那個幾人的小群就幾乎沒有活躍過了。
宋詞忙着考研,基本上處于查無此人的狀态。
而其他人則除了訓練以外還會有許多任務,有時節假日反而成了任務日。
衆人未來的軌跡越發分明,忙碌的方向也逐漸不同起來。
許枝在大三下學期時,已經幾次被指導員私下談過,旁側敲擊地提點她,基本上是拎着她的耳朵告訴她,只要你保持現有水平,就能分配到不錯的單位。
連長也找過她一次,話術和指導員的沒有太大的差別。
許枝回宿舍的時候,接到了許媽的電話。
她自那次事件以後,就很少看手機了。
除了偶爾會短信回複一下媽媽,她幾乎沒有聯系過任何人。
這一次碰巧,她便接通了電話。
那邊有幾秒的安靜,似乎是沒有預料到她會接。
而後忙問:“枝枝現在是休息時間嗎?沒打擾到你訓練吧?”
許枝用耳側夾着電話,坐在位置上,打開一個小鐵盒,抓了一把米出來,又取出了裏面的針,說:“沒打擾,你說。”
“沒打擾就好,”許媽舒了口氣,才道,“枝枝今年也不回來嗎?學校裏有下通知說要出什麽任務嗎?”
許枝垂下眼,一只手拿起一顆米,另一只手捏着針,正要穿過米粒,聞言動作略微停頓了一下。
而後,她凝神穿米,語氣聽不出什麽情緒,“應該不回,要訓練。”
“訓練啊……”
許媽聲調裏難掩失望,但又很快重新打起精神,說:“那枝枝訓練注意一下腰,上次你不是說腰傷了嗎?現在怎麽樣了?”
腰傷?
許枝花了兩秒才想起,她上一次腰傷是在大三上剛開學的時候。
她頓了頓,說:“已經好了,媽媽。”
“好了就行,好了就行,那你有沒有什麽缺的東西,擦一些淤青用的藥膏或者碘酒這些,要不要媽媽周六給你送過去,不耽誤你什麽時間,就幾分鐘。”
許枝聞言安靜了一會兒。
她低下頭,看着另一個鐵盒,那是她上周才買回來的,那時裝了整整一盒的米,而此刻已經全都穿過了。
現在她正在穿第二盒。
用針穿米,不僅僅考驗一名狙擊手手指的靈敏與協調,更考驗其定力與耐性。
她的生活裏已經只剩下這些枯燥乏味的循環往複了。
她如同注入了特定程序的機器,只知完成指定的任務,除此外再無其他。
然而在媽媽的話音落下以後,她像是被輸入了一條奇怪的代碼,忽然間擁有了人應該有的情緒。
有一瞬間,她想說好。
她想要回家好好睡一覺,她想要媽媽親自給她做飯,她想要媽媽睡前給她熱的牛奶。
她想好好休息一會兒。
她也很想這樣。
可是,她忘不了薄延對她說的話。
——“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報警,畢竟阿姨還沒回來,如果現在報警,可能她就回不來了。”
——“你的朋友這麽多,總有你護不住的時候。”
她更加忘不了,陸起陽倒在一片血泊中時蒼白的臉色。
她垂下眼睫,唇線微微抿直,說:“不用了,媽媽。”
“我沒有缺的東西。”
大三結束以後,大學的時光似乎就變得極為短暫了。
大四一年匆匆,仿佛才剛一開始便已經是尾聲了。
軍校統一分配單位,大家都即将下基層,有很少一部分準備進入研究所。
許枝成績優異,加上出色的射擊,有指導員和連長的保駕護航,幾乎堪稱順利地分配到了特種部隊。
畢業前夕,明岚和她說:“你記不記得大一的時候,有一次晚上吹哨,半夜吹了九次,我當時有認真想過退學複讀這個事兒。”
許枝低頭穿米,問:“然後?”
“然後我就查了一下分數,我想起我是超常發揮才考上的,要是複讀說不定只能上個普通的一本,這麽一比較,我立刻就妥協了,我就再也沒想過退學了,每一次跑五公裏的時候,我都是這麽安慰自己的,如果退學了就只能搬磚了,還不如幹這個,起碼能搬個體面的磚。”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嘿嘿笑,“你別打我啊,其實我當時還這麽安慰自己的。”
“就是啊,市狀元不也和我一個宿舍,一個專業,一個學校,那四舍五入,我其實和市狀元也沒差多少。”
許枝笑了一下,手裏捏着的針卻仍舊穩穩地穿過米粒,留下一個小小的針孔。
“不過到今天才發現,市狀元終究是市狀元,與我等屁民差了一個特種部隊的差距。”
許枝笑笑,沒有說什麽。
明岚躺在床上吹着空調,翻了個身,看着她穿米,說:“不過,你是我見到的唯一一個天賦這麽高,還肯這麽努力的人。”
許枝在米上又穿過一個孔,“變.态吧?”
明岚先是愣了一下,而後才聽明白許枝的冷幽默,瘋了似的拍床笑,“哈哈哈哈哈,确實變.态啊你。”
笑得她眼淚都要出來了。
于是她就抹了一把眼淚,說:“我也多少等于半個市狀元了,回去以後,我要到處吹噓我有一個室友是狀元。”
許枝動作微頓,擡起眼看她。
明岚立馬嚷嚷,“哎幹嘛啊你,人家說話你不理,我一抹眼淚你就看熱鬧,什麽人啊。”
許枝停下手裏動作,扯了張紙地給她。
明岚一把薅過來,胡亂擦過眼淚,說:“我還有個問題,你別嫌我啰嗦,我真的很好奇,都好奇了四年了。”
許枝看着她,“你問。”
“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明岚坐起來,指了指她露出來的半截手臂,在光下白得有些反光,“你是怎麽做到四年過去一點兒都沒曬黑的?”
“……”
許枝一時有些語塞。
明岚說:“你別告訴我是基因。”
許枝剛張開的唇又閉上了。
“靠,所以你就是那種會曬傷曬紅,卻不會曬黑的神奇體質是吧?”
許枝不說話。
明岚将那張紙揉成團扔回去,“壞女人,我不要你的施舍。”
許枝将紙撿起來扔進垃圾桶裏。
“我睡了。”
明岚宣布完,還重重哼了一聲。
“……”
許枝就回到位置上,繼續穿米。
直到熄燈時間,她才上床睡覺。
隔天一早,她沒有在宿舍看見明岚。
之後也沒有。
但明岚給她發了一條短信。
明岚:拜拜,狙擊手。
看到這條消息,許枝才終于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大學真的畢業了。
四年的光景是這樣迅速,她幾乎還沒有好好地看過這個學校。
許枝輕輕呼了口氣,望着燦爛天光下斑駁的影子,有風吹動時,那些影子似乎也動了動。
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麽樣。
許枝将手機收起來,自己一個人默默地離開了學校。
她需要在三天內到分配的特種部隊報道,因為距離近,她收拾了東西便過去了。
而在許枝畢業去部隊報道的時候,其他學校的學生們也到了畢業熱潮。
宋詞是保研生,畢業對他沒什麽大的改變。
陳溯和江斂因為分配好了單位,需要盡快去報道,時間期限都是一周。
顧起和陸起陽從警校畢業,與軍校不同,并沒有這種煩惱,和宋詞一起成為了那兩人眼紅的對象。
不過,陳溯總體而言還是高興的,因為他分配到了心儀的單位。
為了照顧這兩人只有一周的休息時間,幾人早早約好了時間出來聚了一次。
大家在臨街的烤肉店吃飯,肉香四溢,冰檸檬汁微酸的氣息也飄蕩在空氣中。
陳溯吃着肉,還不忘沖宋詞說:“怎麽不玩水啊,不用這麽自備吧。”
宋詞用紙擦了擦手,撩起上衣下擺,搔首弄姿地摸着腹部上的肌肉,“等你這句話很久了,愛你,麽麽噠。”
陳溯卷五花肉的動作都硬生生停住了。
江斂斜過眼望宋詞,“臨走前想挨頓揍?”
陸起陽也笑着說:“沒見這兒還有女同志?”
顧起當即表示:“完全不用顧慮我,你們想脫就脫。”
但宋詞還是放下了衣擺,說:“不行哦,顧女士,這是另外的價錢。”
“?”
顧起不敢相信:“你在質疑我的千萬家産?”
“……”
宋詞:“目前還沒提供這個服務,不過如果你拿錢狠狠砸在我的臉上,我可以考慮連夜出新服務。”
顧起打開手機查看餘額。
江斂看了顧起一眼,而後沒什麽表情地看向宋詞。
宋詞立刻舉白旗,“我作為一個高素質司法人員,是絕不會下海的,顧女士,請收起你金錢的誘惑,我絕不妥協。”
顧起有些失望地收起手機,“真的不可以嗎?我想給群裏的師兄們看看你的照片,這樣他們就不會再自卑了。”
陳溯當場笑出了聲。
宋詞:“……”
大家都笑了起來,氣氛融洽而輕松,這麽多時日不曾見面與聯系,可當再次聚在一起時,大家的關系似乎從未變淡過。
大家吃着肉,喝着檸檬水,聊起了許多事。
直到吃得差不多時。
顧起望着那個始終空着的座位,唇邊的笑意慢慢地淡去了幾分,終于還是問了出來,“你們也沒有許枝的消息嗎?”
這個問題問出口,方才還輕松的氣氛頓時沉了下來。
歡聲笑語消失。
陳溯放下了手裏的玻璃杯,輕嘆口氣,說:“有是有,但是是單方面的,能打聽到她的事。”
注意到陸哥看過來的視線,陳溯接着道:“許枝分配到特種部隊了,她這個距離,應該是要求三天內過去報道。”
其實,即便是留剩一周的時間,她也不會來。
大家對此心照不宣,卻不願面對這個事實。
“我記得,”宋詞忽然開口,“她說過,如果有機會,會轉回公安的。”
幾人都看向他。
“她的履歷想要轉公安并不難,”宋詞語氣難得認真起來,“她怕罪犯再一次發出警告制造出無可挽回的局面。”
“恐懼是無法勸解的,我們得親手抓住她的恐懼。”
宋詞說。
顧起微微擰眉,“要怎麽做?”
要怎麽做呢?
他們只有五個人,其中兩個人下基層,不具備執法能力。
顧起和陸起陽在刑警隊實習,宋詞還在念書。
而薄延,擁有一個完整的犯罪體系,有提供武器的供應者,有一個嚴謹的關系網,甚至這層關系網裏,還有一把金鑰匙,以助他們躲過天網恢恢。
宋詞沒有說話,而是看向了陸起陽。
“需要一些時間。”
陸起陽看着他們,“可能會很長。”
宋詞笑了一下,“陸哥,許枝也是我們的朋友。”
許枝報道以後,一開始并沒有體現出和在軍校的區別。
只是感覺到訓練強度似乎的确要強一些。
直到第一次外訓,許枝才開始切身地體會到特種部隊這四個字的含義。
外訓時,一個星期裏六天的衣服都是汗濕的。
各種負重跑、攀登踩繩、滑降、速射、精準投雷……
許枝躺在地上,和死了已經沒有什麽區別。
短暫的休息時間,許枝不想浪費一分一秒,她連動一下都不想。
可惜天不遂人願,偏偏在這個時候,有人來拽她,語氣裏還透露出好奇,“聽說你的射擊是絕活,要不咱們找個時間比比呗,我三百米三十發能打二百七。”
許枝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這麽一套下來居然只花了兩分鐘就滿血複活的,但她不行,起碼現在不行。
只要能放過她,他現在說她射擊是坨屎,她也認。
“哥。”
許枝有氣無力:“我射擊三百米都上不了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