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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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醫院建在南邊,四周也跟着發達一些,兩條馬路交錯出了一個小小的商圈,陳正填飽肚子後又買了不少飯食以及一些補品。
病房是兩排整潔幹淨的平頂磚房,陳正挨個找過去,16號病房外擠了幾個小姑娘,姑娘們的頭發編成了一簇簇細小的麻花辮後團簇起來,從後看就像頭頂戴着一個小花壇那樣美麗。
陳正道了聲借過,小姑娘們齊齊看向他,粉紅色的面頰配着烏溜溜的大眼睛,簡直看得陳正心裏發軟,“吃不吃糖呀?”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糖塊,小姑娘們笑嘻嘻地拿了幾顆,陳正還推,她們卻搖頭不要了。
陳正進門後明白了為什麽門口會圍着那麽多小姑娘,阿爾斯楞睡着了,他伏在床邊,俊美的面龐被散落的頭發遮去一半,鮮紅的嘴唇微微上翹,陳正有些羨慕阿爾斯楞的身材,即使半坐半趴依舊可以推算出阿爾斯楞起身後的逼人身高。
“巴圖大哥。”陳正打了個招呼。
巴圖的臉色很不好看,嘴唇發白,眼睛也冒着血絲,“啊呀陳老師,麻煩你了,麻煩你了。”
陳正洗了個蘋果遞過去,“不麻煩不麻煩,我住在你們家裏你都不說麻煩,兄弟間麻煩什麽。”
兄弟兩個字打動了巴圖,他終于不再拒絕,而是開始關心家裏剩下的倆個女人以及自己的小兒子,“他調皮嘛?那小子皮得很。”憨厚的漢子提到老婆孩子時總忍不住笑,他粗粝的手指指着床頭那一堆新鮮水果說:“給他們拿回去嘛,我吃沒有用嘛,給他們吃。”
“你吃吧,我回去再買。”
“不能不能,我有錢我有錢!”巴圖居然掙紮着要起來找錢給陳正。
陳正被巴圖突如其來的動作吓到,他趕緊按住巴圖,倆人的動作吵到了補眠的阿爾斯楞。只見門口站着的那群小姑娘蝴蝶一樣散去,随後聽到椅子挪動的聲響,以及一聲沙啞含糊的起床氣聲。
阿爾斯楞看了陳正一眼,那眼神滿含困惑,像在思考陳正是誰,又像是思考陳正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我來看看巴圖大哥。”陳正先發制人介紹了一下自己來的緣由。
阿爾斯楞像是根本不在意,他點點頭,睡得蓬松而雜亂的頭發跟着他的動作彈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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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阿爾斯楞出去的時間,陳正拿出娜仁給他的一些錢,他偷偷添了一筆,雖然不多,至少會讓這家人的日子寬松一些。巴圖盯着鈔票看了幾分鐘,堅毅的漢子居然流下了幾滴淚,陳正急得以為他的傷又出事了。
“我……這下孩子念書的錢又沒有了嘛。”
“巴圖大哥,你想那些幹什麽,我給他補課,開學還有好久呢。”
好說歹說勸住了巴圖,阿爾斯楞也回來了,他翹起的頭發已經梳理整齊,衣服也換了一身,是件很簡單的皮衣。陳正眼前一亮,在草原住的這些天雖然也見過打扮休閑的牧民,但還是以傳統的蒙袍居多,更何況阿爾斯楞格外與衆不同,單調的衣服在他身上像是添加了什麽神奇魔法,陳正覺得阿爾斯楞去做模特一定會出名。
“陳老師?”巴圖的呼喚打斷了陳正的想象,他拽了個凳子坐下開始仔細講述這段日子家裏的變化,又有新羊羔了,家裏的狗跑走叼了只小鳥回來吃……巴圖聽得耐心,不時大笑。
見巴圖一切安好陳正的那顆心終于可以放平,眼下巴圖需要靜養,他也可以安心,于是說自己要去見一個朋友。巴圖也知道他們這一批志願者被分派到不同的地方,尤其和陳正關系好的一個就在鎮上,他也樂呵呵的讓陳正去見見,“陳老師,朋友就是要多聚會,喝酒嘛吃肉嘛!”
陳正出門後不久接到了醫院的電話,他緊張極了還以為巴圖又出事了,沒想到小護士說巴圖囑咐他見完朋友就回醫院,阿爾斯楞晚上會回營地,可以把陳正捎回去。
夏清在鎮上做幫扶工作,日常生活的便捷程度遠遠高于陳正,就說最簡單的通話問題,在夏清這裏完全不存在,刮風下雨他都有順暢的通話環境。更不要說日用品的齊全,陳正出了醫院大門第一時間就去采購,他買了大量的洗發沐浴産品,其實買了也未必用上,因為洗澡并不方便,夏天好說,冬天用水實在為難,要去河那裏鑿冰。
好在離冬天還有一段時間,所以陳正還可以痛痛快快的洗澡。
除了洗漱用品外陳正還買了不少被褥套單,以及換洗的內衣拖鞋,做好這些後他等來了騎三輪車的夏清。夏清白得晃人,草原的日頭竟然也沒能把這個白雪王子曬黑。
白雪王子的诨名還是上大學時大家胡亂起的,但确實應景,夏清生的唇紅齒白,看着年紀很小的樣子。現在他那雙長腿蹬着三輪車,擡起一條胳膊對陳正猛揮手,“陳正!我在這!”
陳正拖着巨大的包裹坐上了瞬間小巧的三輪後框,夏清笑嘻嘻地說:“好久不見了老同學。”
見夏清美滋滋的模樣,陳正心中了然,“你看到鐘少逸了?”
夏清:“嗯!他可真帥,脾氣還好,終于來了個地球人。我真是聽不懂這裏的人講話,孤獨死了。”
陳正拍拍夏清的肩膀,“你住的地方太遠了,咱們就近吃個飯吧,我一會兒還要回醫院。”
聽到陳正這樣說,夏清拉長聲“啊”了一聲,好容易老友相見,居然只有一個鐘頭的功夫,真是讨厭,“你是巴圖家的農奴啊,回去找罪受。”
陳正樂道:“什麽農奴,我是要搭順風車,要不然又要等好幾天了。”
夏清卻說:“急什麽,要是我肯定要在這個鎮上逛幾天再回去。回去還不是等着風吹。”
話是這樣說,夏清卻沒有惡意,陳正知道夏清有些“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本來這次的志願活動是夏清起頭,陳正不過是湊數的。夏清是美術專業,這次來草原也是為了采風找靈感,哪想到一石二鳥的事沒做成,還被領導扣到鎮上,反而是兩眼抹黑的陳正找到了明路。
夏清找了家幹淨的小飯店,說是飯店其實更像城裏現在流行的農家樂,飯店帶一個小院子,老板廚師是一家人,小院既是飯店也是住家。
三輪停好,夏清熟練的對一個學生模樣的女孩點了幾個菜,小女孩機靈地跑走不一會兒就端出一鐵壺濃茶。
夏清咂了一口茶水,白嫩的臉頰皺了起來,龇牙咧嘴地表示喝不慣,陳正倒是喝了一碗又一碗。
飯菜也簡單,炒雞蛋、炙烤羊排、涼拌時蔬,加一個糖柿子。土雞蛋黃澄澄的冒着鍋氣,羊排上的孜然均勻的攤在肥瘦相間的肉排間……陳正吃得很香,夏清以前吃得清淡,來了這裏也愛上了大口吃肉,倆人顧着吃飯連話也忘了說,等到時鐘敲響夏清才戀戀不舍地送別了陳正,還叮囑他常來。
太陽将落未落,留着一牙彎彎的餘晖照映人間。陳正拖着碩大的編織袋趕回醫院時病房已經亮了燈,病床上只有睡得安穩的巴圖,阿爾斯楞的身影不知在何處。
陳正有些懊悔,早知道自己的拖沓就應該拒絕巴圖,這下阿爾斯楞一定會認為他是個不守時的人。就在陳正糾結要去賓館湊乎一夜還是打擾夏清一晚時,一只手從他的後腰下方探過拎起了那個碩大沉重的包裹。
突如其來的動靜吓得陳正心髒一跳,他轉身看到阿爾斯楞面無表情的一張臉,忙說:“對不起,你等了很久吧?”因為着急與驚吓,陳正一時間連敬詞都忘了說。
阿爾斯楞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後邁着大步往院子外面走。陳正趕快追上去,他不好意思讓阿爾斯楞幫他拎那麽重的東西,想拽回來卻收獲了阿爾斯楞困惑的眼神,陳正沒再拒絕。
越野車被擦洗過,車內有股淡淡的洗衣粉香味,後視鏡在月光下亮得發出一道冷人的銀光,陳正在鏡子裏看到自己的臉頰很紅,他大概要感冒了,額頭也沉沉的擠着眼睛。
車剛駛出小鎮陳正就昏睡過去,如果不是安全帶的拉扯,他肯定滑到車坐下面了。
陳正做了個不舒服的夢,身體似乎被團成方塊塞進了一處狹窄的地道裏,狹小的地方不斷往裏透風,更可怕的是他隐約有了一股尿意。尿意随着不清醒的意識愈加強烈,陳正打了個猛子,這一下将他從夢中喚醒。
更可怕的是,那尿意是真的。
陳正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及時醒來沒有做出尿褲子這樣丢臉的蠢事;還是痛苦因為從夢中醒來從而更真切的感受膀胱擁憋的細密痛感。
和鐘少逸在草原狂放開車的路子不同,阿爾斯楞開車很穩。只是這種時候陳正反倒希望阿爾斯楞“狂放不羁”起來。作為一個從小在城裏長大的孩子,陳正對“放野尿”這件事相當抗拒,即使在草原居住了相當長一段日子,面對生理上的反應他依舊羞澀、尴尬。
身邊是一個相處不過幾小時的陌生人,還是個相當英俊的男人,陳正心底的不自信與自卑又逐漸顯露出來。
路又近了點,可陳正到底是受不了了,他嗫嚅着,蚊吟一樣向阿爾斯楞說出了自己的請求,話沒完全脫口,陳正的臉已經變得通紅。
陳正走出一個不遠不近,但足以讓阿爾斯楞的耳朵不會聽到水流聲的距離。解決好身體瑣事,陳正這才有了閑心觀察半黑天空下的壯闊草原。
及秋季節,草叢密而高,蚊蟲也多得可怕,但陳正依舊喜歡,甚至這喜歡因為昆蟲的頑強生命愈加強烈。虛虛的深藍天空上挂着密布的星群,遠而高的空中停着幾朵散碎的雲。陳正陷入了漂亮的夜裏,經年累月佩戴鏡片的眼睛似乎第一次有意識的呼吸。
陳正很快從自己的奇妙聯覺裏醒來,他踩着草叢踏着輕快的步子往車的方向走。像是知曉他心底的別扭,阿爾斯楞在他撒尿時關閉了車頭大燈,車子變成了虛焦的輪廓,陳正看到一股煙從車窗飄出來。結實的胳膊随意搭在車窗外面,皮衣裹着肌肉,撐出的輪廓如同雜志封面。
突然——陳正的心猛地一跳,阿爾斯楞在看他,那雙漆黑似墨點的眼珠正透過香煙散成的霧團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