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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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草原四野空寂,任由卷着白毛飛雪的寒風肆虐。噓噓的風聲像極了陳正上學時看過的一部恐怖電影,鬼也這麽叫。他揪緊安全帶,眼睛瞪大睜圓,似乎這樣可以穿透那些羽毛狀的飛雪,從中揪出那個作怪的精靈。
将近三噸的重型越野在風的輕彈下不斷打滑,陳正直觀地感受到了冬的可怕。
“每年冬天都這樣?”
“嗯。”
陳正感慨道:“牧民真不容易,我沒見過這樣的冬天。”
阿爾斯楞認真計算方向,他抽空問陳正說:“你知道的冬天是什麽樣?”
陳正抱着暖水袋昏昏欲睡,他半張着眼皮,要睡不睡的,“就像圖畫書裏那樣,雪面軟和的像面團,和夏天的冰沙一樣,澆了飲料就能吃。”他困了,講話已經沒了邏輯,但還是撐着精神說:“雪花落在松樹上,又綠又白,多美啊……”
阿爾斯楞放松身體,餘光看到陳正的頭窩在肩膀裏,已經睡着了。他輕輕地撿起那張滑落的毯子,想了想才掖到陳正的下巴底,看着那張睡得粉紅的臉,他問了個有點搞笑的問題,“陳正,你的文章也是這麽寫嗎?又綠又白。”悅耳的聲音不帶一絲情緒。
可阿爾斯楞忽的又笑了,那笑容誕生在他的臉上,像一彎融化在水面的漣漪,轉瞬即逝。
陳正的嗓子幹得冒煙,他皺着眉胡亂摸索,一只粗糙的手捏住了他的手腕,是阿爾斯楞,“你的眼鏡,我幫你收起來了。”
陳正清清喉嚨戴上眼鏡才說:“我什麽時候睡着的,天都黑了。不好意思,讓你一個人開了那麽久的車。”
“沒關系。”
雪面在月光下晶瑩閃爍,泛着幽藍色的光,陳正突發奇想,問阿爾斯楞可不可以教他開車,反正草原上幾百裏都遇不到幾個人,他在這撒花兒都行。而且學會開車,以後阿爾斯楞就不用那麽辛苦了。陳正幻想着美好未來,“到時候咱們兩班倒,你開一段,我開一段,省的你那麽累。再說了,火車司機都有倆呢。”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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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的路陳正一直在說話,因為愧疚剛才自己的獨睡,他絞盡腦汁地搜刮肚子裏有趣的故事,天南海北的講,把中外古今的奇聞異事說了個遍,從皇帝到魚販,不分高低貴賤,全是他舌頭下的調味品。
阿爾斯楞聽得津津有味,他誇陳正博學多識,可以做他的老師。
陳正一下磕巴了,還有點緊張,“我、我不行,我就是以前愛看閑書,哪能做你的老師呢。”他也就能教教格日勒那樣的毛孩子,怎麽可能教阿爾斯楞,阿爾斯楞的遣詞有時候用得比他還準确呢。
“那我是你的老師嗎?”阿爾斯楞很随意地看了眼自己手下的方向盤,陳正連連點頭,肯定道:“你教我練車,我當然是你的學生。”
“馬上到了,就在那裏。”阿爾斯楞放下玻璃,對外面吹了聲口哨,陳正心裏一喜,叫道:“班布爾過來!”
白灰色的殘影跳躍在松軟的雪地裏,鮮紅的舌頭上冒着新鮮的熱氣,班布爾來了,它愉快地圍着阿爾斯楞的車轉圈,尾巴來回甩動,喉嚨裏嗚咽嗚咽地小聲叫喚,直到阿爾斯楞打開車門讓它跳上來。
“班布爾!”陳正抱着狗,顧不得班布爾身上的寒氣,也不在乎獵犬髒兮兮帶着泥水的爪子,他好想念這只聰明的狗,“你等了多久,冷不冷。”他盡情摟着班布爾健壯的身體,任由冰涼的鼻頭拱他的脖子,陳正癢癢的笑個不停。
大概是呼河老人提前來過,阿爾斯楞的蒙古包裏十分暖和,炭盆燒得紅通通,桌上還有滾熱的牛奶,陳正好奇道:“呼河爺爺是每天來嗎?”
“怎麽了?”
“如果不是每天都來,怎麽有熱水呢?”
阿爾斯楞關好門,把門縫下的一條木塊抽出來,他脫掉衣服,讓陳正先去洗臉,“每年的臘月二十四我都回這裏,呼河阿達已經習慣了。”
“你和呼河爺爺的關系真好,他和我說你們祖上結着親呢。”
阿爾斯楞點點頭,他開了電熱毯的開關,現在正盯着一閃一閃的燈泡看。
陳正往臉上搓了些肥皂,泡沫蟄得眼皮縫疼,“有這麽個異姓親戚還真好,我家也有,是我們的鄰居,我媽和那個阿姨是一個單位的,她倆關系好,我們兩家的關系也跟着親。”
肥皂水鹹濕的沾着嘴唇,陳正剛要擦臉就聽見滋滋的電流聲,緊接着是類似玻璃炸開的噼啪,一秒後燈滅了,他慌亂間踢倒了一張凳子,上面是他的眼鏡,“阿爾斯楞!”
靜悄悄的漆黑裏無人應答,陳正的心一揪一揪的緊,他屏住呼吸,像回到雪盲症失明那幾天似的無助,“阿爾斯楞?你還在嗎?”
對陳正這個近視加散光的人來說,夜晚幾乎等同于盲症。
“我沒聽到開門聲……阿爾斯——”,“你怕黑?”阿爾斯楞的聲音幾乎貼在陳正脖頸後側的一小片肉上,低沉的音色裏沒有一點因為黑暗突襲的波動。
無法忽視的熱氣存在頸窩,細密的酥軟從皮膚底層向上蔓延,陳正的手臂連着後背像熱夏突然見到涼風——噌的一下,麻酥酥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我……不怕。”陳正确實不怕黑,可今晚有什麽悄悄變化了。
“這個燈泡很久沒換了,我明天修吧。”
陳正附和阿爾斯楞說:“……啊,明天修,現在也該睡覺了。”
不知怎麽,剛才的顫栗像長在身上一樣甩不掉,陳正鑽進被窩,身側不到二十公分的地方就躺着阿爾斯楞,他失眠了。
“睡不着嗎?”
“啊……有一點,可能是下午睡多了吧。”陳正的聲音甕聲甕氣,虛得沒有底氣。
“你會留在草原嗎?”
“我,我不知道。但我很喜歡這裏。”陳正不想撒謊,但他确實游移不定。
“如果你留在這裏……你會找一個草原上的姑娘嗎?”
怎麽阿爾斯楞也像娜仁一樣關心這個,陳正心裏翻翻騰騰,他賭氣一樣問:“那你呢?你會找一個姑娘嗎?”
陳正在心裏問自己,如果現在身邊躺着夏清或是鐘少逸,他還會這麽惆悵嗎?還會因為一個缥缈的問題就生氣嗎?答案顯然是不會的,他甚至會調侃幾句,然後打心底祝福他們找到幸福,怎麽輪到阿爾斯楞,他就說不出口。甚至……有些邪惡的期待阿爾斯楞像他一樣生氣。
“大概吧。”
噗通一聲,陳正似乎聽到腹腔裏,那顆滾燙的心髒掉進了深不見底的枯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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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今天更新有點晚,謝謝給我點贊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