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6.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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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滿是高樓的城市和平坦寬闊的沙拉特旗完全不同,往日一眼望到天邊的世界一下被鋼筋水泥框住,街邊兩側到處是推着小車的早點小攤,鬥鬥升起的煎餅蔥香讓清涼的早晨憑空長出些溫暖。

陳正買了兩個煎餅,他遞給阿爾斯楞,一臉懷念地說:“上學的時候我每天都吃,那個阿姨後來認識我了,有時候會送我一杯豆漿。”

“我們早上都吃自帶的食物。”阿爾斯楞說。

“那也挺有意思的,聽我爸說他們念書的時候,教室裏有個爐子,他們帶個鐵飯盒,能熱菜吃,我覺得苦是苦,但是很有趣。”

陳正總能在平凡的瑣事裏發現不一樣的美,他似乎天生自帶一種樂觀的基因,能把痛苦與悲傷化成新的動力,就像現在,他們在找嘎斯楞,明明是讓人心焦的事,可經過兩天的火車加一天的找尋,陳正意外的舒緩下來,他想,車到山前必有路,他們總會找到的。

倆人走走問問,終于在落日前趕到最後一家鋪子,或許臨近下班,服務生的态度十分冷漠,他們瞥了眼夏清與阿爾斯楞的穿着,尖而利的細嗓子開了口,“不知道,我們這兒是賣東西的,不是警察局。”

陳正理解勞動人民一天八小時的站式服務不容易,他好脾氣道:“我們老遠來的,東西丢了着急,您就當幫忙了。”

“幫忙?我幫你們,誰幫我啊,被我們領導看到我唠閑嗑要扣錢的。”

陳正還要講話,夏清的電話來了,“陳正!!我找到了,那個嘎斯楞真把東西偷了,你們快來!”

陳正對阿爾斯楞使了個眼神,倆人出了鋪子,那服務生翻了個白眼,摔摔打打的關了門。

“找到嘎斯楞了?”阿爾斯楞問。

陳正搖搖頭,“找到那批貨了。”

夏清坐在鋪子裏唯一的沙發上喝水,他秀氣的眉眼因為日落柔和的橙光變得朦胧,新理的頭發以及時髦的衣裳讓他像過去畫報上的美男一般賞心悅目,他身邊跟着個穿運動服的高大男人,男人背手立在他的身後,沉默着,像一座鐘。

陳正趕到時夏清一個猛子站起來,他拿着出經理放在抽屜裏的一盒毛線,說:“你們看看,是這個吧,我當時看到那個包裝就很眼熟,那個字不就是你寫的嗎?這人也夠蠢得,偷東西都不懂得換個包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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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正接過去一看還真是,是他寫的羊毛名字,可現在貨已經出了,錢恐怕都在嘎斯楞手裏,也不知道他在哪,“他們知道賣這批線的人現在在哪兒嗎?”

夏清搖搖頭,“這兒這麽大,出了門誰認識誰啊,不過他有第一次肯定有第二次,只能守株待兔了。我還特意問了他們經理,那個嘎斯楞還挺聰明,留了個假電話,撥過去是女人的聲音,說的是漢話,跟沙拉特旗的口音也不一樣。”

阿爾斯楞看着那盤毛線不知道在想什麽,他忽然撚起毛線搓了搓,然後說:“這不是我家的毛線。”

夏清從沙發上跳起來,不可置信地張大嘴,“這就是陳正寫的字啊……”

阿爾斯楞放下羊毛,“是他寫的字,但毛線不是我家的,有一批來的絨嗎?”

這家店的經理倒是好脾氣,又專程開了櫃子找新來的羊絨、駝絨給他們看,陳正覺得這位經理對夏清的态度未免太好了,早過了下班時間,這個經理卻一直耐心作陪,而且夏清身邊怎麽多了一個人,他想着就問了出來。

夏清露着一口白牙,發自內心的高興,“我的事一會兒再說,先看看東西是不是你們的。”

阿爾斯楞看了看盤子裏的絨,對陳正點點頭。陳正對那個叫嘎斯楞的人十分好奇,他不明白嘎斯楞究竟想做什麽,“他為什麽把這些東西混在一起賣?嘎斯楞家也出羊絨嗎?”

“也許被騙的不止我和巴圖,”阿爾斯楞這樣說,他撕了一小片絨舉在燈下觀察,“他把我們大家的絨混在一起,重新彈過,一層一層,不好分辨,你們收他的絨多少錢一斤?”

“這……”經理有些為難,但看了眼夏清,又說:“絨一百五收來的……。”

阿爾斯楞笑了,他撚着那一撮絨說:“比平時便宜一半還多,你們也敢收。”

經理有點尴尬,夏清倒是很理解,商人不都這樣嗎,無利不起早,但他沒說,只是打圓場,“現在問這個也沒用,關鍵是嘎斯楞帶着那些錢去哪兒了。”

陳正:“他把大家的絨都摻在一起賣,是不打算回沙拉特旗嗎?”

夏清身後那個健壯的男人和夏清耳語了幾句,夏清問了兩句,那個男人神色不變,他匆匆和陳正打招呼,“我還有事,明天和你們聯系。”他剛走,經理整個人松懈了,說話也更自在,“剛才那位是?”

“是我們的朋友。”

“請坐請坐,要喝水嗎?”經理招呼人給他們送水,“我們也是第一次見這個送貨人,之前都是另一位。”

阿爾斯楞突然問:“你們是一次性結的款?”

經理點頭,“是,他給的價格低,我們查貨沒問題就交清了。”想了想,經理又說:“ 他挺急的,那天我還去總店兌了十萬。”

陳正心裏一驚,嘎斯楞大概是真找不到了,他這麽急着拿錢,肯定跑到外地了,天大地大,要從哪找呢,阿爾斯楞一年的辛苦都白費了。

“我知道了,謝謝。”阿爾斯楞道謝後對陳正說:“我們走吧。”陳正也對經理點點頭,兩人走在清冷的街上,路燈孤零零的亮着,将樹影拉得很長,“餓了嗎?我們去吃飯吧。”

阿爾斯楞推開路旁唯一一家還開門的涮肉店。

翻騰沸湧的水裏滾着暗紅色的羊肉,冰鎮飲料從玻璃杯壁滲出,一顆一顆水珠成串滾到桌臺上,很快聚成一個水窪,陳正嚼着噴香的肉卻嘗不出一點味道,他由衷的佩服阿爾斯楞,“我早上本來勸自己一切都會好,可現在又摸不準了,那麽大一筆錢,嘎斯楞會做什麽?”

阿爾斯楞的臉孔在霧氣與陳正冒汗的眼鏡後模糊不清,但聲音是堅定清晰的,“如果用一批毛線看清一個人,那也算值得。”

陳正知道這時候說什麽都是無用功,于是問:“巴圖大哥怎麽說,那裏也有他的絨。”

“他的絨不多,算不上虧。”

巴圖賣羊絨就像押寶湊熱鬧,大頭都是阿爾斯楞的,“明天我們打電話問問吧,你不是說他把大家的絨都和在一起了嗎,肯定還有被騙的牧民,他家裏沒有一個人留在沙拉特旗嗎?”

“嘎斯楞從小就沒有阿媽,他的阿爸也在前兩年去世了,家裏只有老婆孩子,我上次去找他,那間房子已經空了。”

聽阿爾斯楞這樣講,陳正倒有些感傷,“他還是個苦命人,但也不能騙人啊……他沒有其他親戚嗎?”

阿爾斯楞抿了口水,“有,但和嘎斯楞都不親近。”

“就是親近,嘎斯楞的債務也不能讓那些人幫忙還。”

陳正用手戳着桌上的一小灘水,“我知道每個人都是獨立的,但我們可以去找那些人問問,也許嘎斯楞會聯系他們。”

可說來容易,沙拉特旗的電話信號就像握在手裏的細沙,越急越沒用。

幾天後倒是通了,巴圖說嘎斯楞的親戚大多都搬家了,他找了幾家都說沒見過嘎斯楞,還有幾家巴圖有心找,但是太遠了,就是巴圖不累,馬也受不了,這時候陳正想起個人。

“你說找誰?!”夏清在電話那邊有些為難。

“鐘少逸,他不是有車嗎,可以勞煩他跑一趟嗎?”

“可以是可以,就是不知道他會不會答應……”夏清握着手機拿不定主意,過了一會兒才說:“好,我給他打電話問問,如果不行我們可以找小矮子說情。”

小矮子?可分明夏清和鐘少逸的關系更好,但事已至此只能先等夏清的消息。

夏清第二天告訴陳正,鐘少逸已經出發了。陳正松了口氣,又和阿爾斯楞去了一趟羊絨店,經理見了他們擠出笑容,“找到了嗎?”

陳正反問:“還沒有,那天你說他很急,是怎麽個急法?”

“這……他穿得衣服聽髒,頭發也是亂糟糟的,眼睛裏都是紅血絲,我想他一路開車不容易,還給他倒水,但是他說不用了,只要錢。”

阿爾斯楞問經理要了嘎斯楞那天留下的電話號,陳正不解,“夏清不是說是假電話嗎?”

“試試吧。”

阿爾斯楞撥通電話連線,陳正把耳朵湊過去聽,對方一直是忙線,陳正心下有了決斷,這人恐怕和嘎斯楞是一夥的,那天接到夏清的電話就起了警惕,現在誰打都不會接。

倆人對視一眼打算再去一趟派出所,恰在此時夏清的電話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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