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
夕陽将海面染成了漂亮的橘色,卻無法将橘紅熾熱的溫度融入其中。
平靜的海面被砸出一片大水花,不過幾秒便重新恢複了它原有的平靜,像是要将這個意外跌入海中的少女私藏。
跌入海中的重力砸的宋念身體一片疼痛,骨骼像是要散架了一般,大腦也是懵懵的。
求生的本能讓她想要張開嘴巴呼吸氧氣,可得到的卻只有大口大口的海水争先恐後般的湧入她的喉嚨。
冰涼刺骨的海水就這樣從內而外的包裹着宋念的身體,仿佛要将她拉入海底,吞沒一般。
“病人現在情況怎麽樣。”
“不是很好,血壓處于正常水平之下。”
“失血量過多,內髒有出血。”
“準備電擊器。”
……
氣泡堆堆疊疊的從少女的口中吐出,鼻腔酸澀腫脹刺激着宋念的大腦。
她被海水嗆得近乎要失去意識,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聲音卻在這一片混沌中傳來。
水光仿佛将她與外面的世界徹底隔開,周遭安靜寂寥到了極點,宋念的耳邊卻忙碌嘈雜。
胸口猛的一下傳來的壓迫感讓她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也仿佛給她的心髒打了一針強心針。
宋念的求生欲搖搖晃晃的燃起,操縱着她讓她奮力揮臂向行駛在海面上的那個龐然大物游去。
就算只有一點點可能,她也想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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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剛剛來到這個世界,她還不想死……
可海水卻無窮無盡,不離不休。
它們就這樣緊緊地包裹着宋念,仿佛要将她的力氣耗到連最後一點都不剩。
氧氣快要耗盡,體力也逐漸趨于不支。
又有海水趁着宋念意識松散的時候從她的鼻腔壓入她的喉嚨心肺,冰冷無情的拖着她的身體,要她向下沉淪。
“念念……放開我吧,好好活下去……”
“我不要!姐姐,我不會放手的!”
“你最好快給我放手!不然我把你也一起丢下……啊!你這個小兔崽子敢咬我!”
……
恍惚間,宋念的耳邊又傳來了一番對話。
全然陌生的對話外還夾雜着各種慌亂的聲音,孩童的哭喊聲,大人商量的急切聲,以及巨物沉默的轟隆聲。
一種不知道從哪裏産生的恐慌感蔓延在宋念的心上。
她這樣拼命的在這片混沌中掙紮求生,仿佛只是暫緩了她死亡的時間。
……她還是要死的。
“滴。”
心髒監護器平直的滴聲在宋念的腦海中響起,那尖銳的聲音像一根長針穿過了宋念的大腦。
周遭好像徹底安靜了下來,又好像更嘈雜了,少女拼命掙紮的手臂仿佛失去支撐了一般,無力的在水中飄搖,那串剛剛帶上不久的水晶手串也在水中暗淡了下來。
密集的氣泡逐漸變得稀疏,直到近乎消失。
世界徹底安靜了。
海水很滿意她的這位新祭品,就這樣心滿意足托着少女往更深處的深淵墜去。
可那缺氧到即将渙散的眸子裏卻寫滿了頑固的不甘。
她還不想死。
誰來救救她……
“撲通!”
忽的,好像有聲音從海面上方響起。
可再巨大的聲音也瞬間被海水吞噬到了幾乎聽不見聲響的程度。
少女不甘的眸子像是快要熄滅了的寶石燈,無神的倒映着逐漸變暗的上方世界。
而就在她要閉上眼睛的前一秒,平靜的倒影裏好像有波紋蕩起……
這波紋越來越明顯,越來越明顯,連太陽平靜的輪廓都被攪散了。
平穩的海水被翻攪起了波浪,僞裝下的平靜驟然被人無情的打破,宋念那近乎脫力的身體猛地被人攬住了。
不受控制的下墜被一股外力阻止,一個帶着溫度的懷抱帶着絕對的安全感将宋念攬在了懷裏。
冰冷混沌之中,宋念好像看到了顧瑾言向她靠近的臉。
下一秒,她那早就失去力氣的唇 齒被人輕而易舉的撬開。
海水不斷消耗着她們的身體,而氧氣帶着與這海水相悖的溫暖流入了宋念的胸腔。
胸口的壓迫感驟然被注入的新鮮空氣緩解,麻木的身體仿佛也重新有了些知覺。
宋念掙紮着将自己沉重不堪的眼睛睜開,就看到了顧瑾言的那張近在咫尺的臉。
她的五官都被這沒有距離的接觸在宋念的視線中放大了。
海水浸濕了她的頭發,冷白的肌膚讓她看上去更加孤高難近。
可唇 間的溫軟又在提醒着宋念,這人的唇 此刻正抵在自己的唇 上。
而就在這時,顧瑾言的眼瞳看向了宋念。
那清冷的眸子沾了水更加黑亮,仿佛在無聲的詢問問:沒事吧。
宋念渾身沒有一處是沒事的,各種疼痛壓迫着她分不清哪裏最疼。
可是她看着面前的顧瑾言,還是搖了搖頭:沒事。
海水想要留下這個它快要吞沒的祭品,可它卻争不過顧瑾言。
她在得到宋念對答案後,就這樣攬着宋念拼盡全力的向上游去。
那座曾經在宋念的視線中愈來愈小的游輪光點逐漸變大,變得清晰。
游輪上光點一顆一顆的在宋念混沌的意識中點亮,她從來都沒有聽過自己的名字能被這麽多人着急的呼喚着。
斑駁視線的海水逐漸變得透亮,滿天夕陽讓宋念的視線染上了橘紅。
猛的一下,緊緊包裹這宋念的海水從她的視線中驟然褪去,熟悉的氧氣與冰冷的風倒灌入了她的喉嚨。
“在這裏!”
“宋總,小姐找到了!!”
“快快下去接她們!”
……
興奮的聲音不斷從宋念的耳中傳來。
盡管她沒有力氣去看這些場景,但她依舊能感覺到這些人在看到自己出現的時候,那種興奮與松一口氣的感覺。
繩纜被從游輪上方丢下,宋念卻連給自己綁繩子的力氣都沒有了。
而此時,她還感覺到那個一路來緊緊托着自己的手臂有着要松開的預兆。
意識不清的宋念就這樣死死的扣住了那只手臂,不管自己這個舉動會不會帶給她麻煩,或者讓她厭煩自己。
被海水沾濕的衣物緊貼在一起,屬于顧瑾言的溫熱正源源不斷的包裹着宋念冰冷的身體。
她的手臂修長纖細而堅實有力,就像在宋家老宅那次一樣,穩穩當當的将宋念圈在懷裏。
一種無法言喻的安全感頓時将宋念包裹住,讓她足夠安心。
盡管在這之前,顧瑾言沒有跟她保證一句,她會讓自己活着上去。
顧瑾言有些無奈,想要低頭跟宋念說明情況,卻看到這個人像一只受驚的小獸,無力卻又拼命的蜷縮在自己的懷裏。
宋念被海水折磨的渾身都泛着失血的慘白,整個人都在不受控制的在抖。
顧瑾言的心瞬間就像是塌了一塊,想要讓她獨自上去的想法就這樣被她遺棄了。
……她好像是這個少女唯一能感覺到安全的依靠。
折騰很久,兩個人才坐着船員放下的應急船一起上了游輪。
宋棠是第一個沖上來的人,緊接着就是程星星。
混亂之中,宋念好像還看到了姜萊。
嗚嗚泱泱的人把自己圍得密不透風,每一句話好像都在關心自己,可宋念卻沒有辦法聽不清任何一個字。
……她們在說什麽?
宋念昏昏沉沉的看着視線上方燒得通紅的太陽,想不清楚,也不想再想清楚了。
陸地的踏實感讓她一直以來緊繃着的情緒徹底松懈了下來,她就這樣看着宋棠一張一合的嘴巴,靠在顧瑾言的懷裏徹底失去意識的昏了過去。
“念念!念念!!”
……
太陽将留在世界的最後一縷光撤去,海面迎來了一望無際的黑。
冷清的船艙卧房裏傳來淋浴的聲音,蒸騰的霧氣将屋子覆上了一層暖意。
片刻,淋浴聲戛然而止,顧瑾言赤着腳從浴室裏走了出來。
她似乎感受不到夜晚的冷,身上只裹着一條簡單的白色浴巾。
鏡子上布滿的霧氣久久沒有散去,下一秒就被沒有耐心的主人用浴巾擦拭幹淨。
暖白的燈光将這一方小空間照亮,鏡子裏清晰的倒映着顧瑾言的臉。
她的臉比平日裏還要冷上幾分,鴉羽般的睫毛下是擋不住陰鸷。
沒有吹幹的長發微卷的垂在她的肩胛,挑起的鎖骨上劃着幾道血痕,寫滿了不該有的狼狽。
前後兩世,顧瑾言都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的狼狽過。
被人打得措手不及,差點賠了一條命進去,盡管那是別人的。
“當當。”
敲門的聲音在房間外響起。
顧瑾言換好了衣服,不緊不慢的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才道:“進來吧。”
進來的人是她手下的保镖,表情嚴肅的對她講道:“小姐,已經抓到了。”
顧瑾言輕輕摩挲着手指上的鑽戒,擡眼問道:“怎麽樣?”
“折了他兩條腿,跑不了,就在抓到他的地方押着。”保镖道。
“好。”顧瑾言滿意的點了點頭,起身在保镖的帶領下朝關押殺手的地方走去。
天已經完全黑了,黑壓壓的看不到盡頭。
高跟鞋的聲音在安靜的走廊響起,仿佛要将翻湧的浪花釘死在海面。
越是朝船艙下走去,鐵鏽的味道就越濃郁。
貨倉的門從外打開,發出了沉重的聲音。
倒在地上的殺手看到有光的亮起,擡頭朝門口看去。
寒風倒灌,發出尖銳可怖的聲響,明亮的光裏站着一個修長的剪影。
顧瑾言就這樣面無表情站在門口,殺手卻感覺自己仿佛看到了死神。
殺手預想中的提審逼問并沒有發生,顧瑾言走進貨倉,微擡起眸子看了一圈周圍的環境,嗓音淡淡的問道:“這可不是一個很好的藏身的地方,只有一個出口,你是打算怎麽逃出去呢?”
男人不言。
顧瑾言的這句話比身體的疼痛讓他來的憤恨。
他就這樣盯着顧瑾言,聽着她嘲諷自己慌不擇路的愚蠢。
掃了一圈,顧瑾言站到了殺手的面前,看着他被打斷的腿,又道:“抱歉,我忘了,現在你也走不出去了。”
男人冷哼一聲,一副受辱不屈的樣子,道:“不管你怎麽說,我都不會告訴你任何你想知道的事情!”
話音落下,顧瑾言垂着眸子裏帶上了幾分笑意。
也不等男人反應,那銀白的高跟鞋猛地踩住了他的脖頸。
顧瑾言就這樣居高臨下的看着男人,含着笑意的眸子裏裝滿了病态的狠戾:“我不需要從你口中知道任何事情,我只需要你為你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價。”
這雙高跟鞋是顧瑾言特意挑選了,極細的鞋跟鑲着碎鑽,抵在喉嚨只有一點點接觸面積。
她就這樣踩着鞋跟死死的往下壓,仿佛要将男人的喉嚨穿個孔,可實際上他的皮肉卻絲毫沒有損傷。
被迫變得狹窄的氣管艱難的向周圍的空氣索取氧氣,直到完全沒有辦法再索取。
男人憋得額角青筋暴起,臉漲得通紅,幾乎快要昏死過去。
而就在這時,顧瑾言又慢慢的把腳擡了起來。
她并不想要這個人肮髒的性命,就是單純的想要折磨他。
宋念嘗過的窒息的感覺,她要一點一點的回饋給這個男人。
游輪在撥動的海面上行駛着,搖晃的船艙将男人的身體托起又放下。
無休止的折磨随着海浪時重時輕,像是一只貓在玩弄瀕死的老鼠。
終于,男人受不住了。
他憤恨又畏懼的看着上方的這個女人,勉強的發出求饒的聲音:“這位小姐,我也是替人辦事,我把那人的身家背景告訴你,你放我一條生路,好不好。”
明明方才還硬氣十足的說着忠于主人的話,現在卻為了自己的這條爛命将一切都抛諸腦後。
顧瑾言聽着,像是聽到了什麽很有意思的事情,唇 角勾出了一抹溫溫和和的笑:“我想你還是沒有弄清楚我剛才說的話。”
她放開了壓着男人脖頸的腳,居高臨下的看着他,那漆黑的眸子像是從地獄剜出來的惡靈,直到男人被顧瑾言的目光盯得心裏發抖,她才不屑的将他手裏最大的籌碼丢還給了他:“是顧常年對吧?”
男人聽到顧瑾言這句話,眼神裏的憤恨徹底湮滅了。
明明面前這個女人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實際上卻是陰鸷偏激的瘋子。
她留下自己只是為了替那個被他對下海的女人報仇,根本不在意自己會不會吐出些什麽她想聽的內容,她早就什麽都知道了。
如果自己不找個機會自殺,從海上到島上的警察局這短短半天的路暢,她就會折磨得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被高跟鞋松開的喉嚨還在大口大口的進着空氣,男人躺在地上看着一言不發的顧瑾言,看着她臉上始終都帶着的溫和的笑意,後槽牙絕望的用力一磕,不過一秒,這人便一動不動的躺在了地上。
守在一旁的保镖見狀,擡腳就要去看這個人。
顧瑾言卻擡手阻止,表情平靜的講道:“他死了。”
保镖的臉上罕見的露出了緊張,提醒道:“小姐……”
宋念出事,宋棠是一定要過問的。
在宋棠來之前,顧瑾言就讓這個男人死了,會給她帶來麻煩的。
顧瑾言卻像是沒有把如何跟宋棠交代這件事放在心上一樣,漫不經心的擺了一下手,示意保镖閉嘴。
她知道的早就都知道了,沒有必要再讓其他人知道。
要是讓宋棠順着這個線索察覺到自己跟顧家有什麽聯系,她一定不會讓自己這個随時都會帶給宋念危險的人再在宋念身邊待下去,甚至N&T也不會有她一席之地。
顧常年在宋念這裏的這筆賬,她會親自去讨。
海風從大開的門中倒灌進來,吹亂了顧瑾言新洗的長發。
她就這樣輕蔑的看着這個男人自殺的屍體,想起了她的那位殺手養父。
他也是這麽死的。
執行任務的時候被人抓住了,只能在絕望的折磨中自我了結。
還不如剛才暗殺宋念不成,跟自己埋伏好的手下搏鬥,最後被子彈擊中,跳海身亡裏的那個。
雖然這些人都是半斤八兩。
顧瑾言也是後來才知道,無論是她被迫流亡,還是克妻的命運,全都是拜她大伯顧常年所賜。
顧常年的手下有一批專門幫他做事的殺手,他靠着這些人,無聲無息的少去了很多口舌麻煩。
而這座寶石島,原本是他在拍賣會之前就盯上的肥肉。
奈何,被宋棠作為送給宋念的結婚禮物給高價拍了去。
沒有人能動他想要的東西,他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拿到手。
所以他派了殺手去殺宋念。
在他的認知裏,拿捏住了宋念就等于拿捏住了宋棠。
而無論是宋念死或者殘廢,都比任何事情能讓這個冒犯了他的宋棠痛苦低迷,到時候寶石島就又會順利到他的手上。
這一世的婚禮前夕,宋念躲過了這一劫。
在去往寶石島的路上,便又有殺手來了。
高跟鞋的聲音砸在鋪着鐵板的走廊裏,急促而狠戾。
宋棠處理完了宋念那邊的事情,急匆匆的趕了過來。
只是,當她走到門口,看到的卻是躺在地上已經閉上眼睛了的殺手。
她有些不清楚現在的狀況,擡頭朝顧瑾言看去,卻聽到顧瑾言平靜的告知:“已經死了。”
向來冷靜的宋棠瞬間暴怒,平日的沉穩被她抛諸腦後,大聲呵道:“你說什麽?!”
宋棠是宋家最沉穩有出息的孩子,誰都沒有想過向來沉得住氣的她大發雷霆會是這樣的可怖。
安靜的房間裏就這樣回蕩着宋棠質問的聲音,站在一旁的保镖們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自殺。”顧瑾言卻依舊面不改色,回答道:“腿被折了兩根,什麽也沒有說。”
宋棠聽到顧瑾言這話,冷笑一聲,質問道:“你想跟我表達什麽?你的手是幹淨嗎?”
顧瑾言不言,像是早就做好準備的,沉默的聽着宋棠的诘難。
地上的這具屍體已經什麽都問不出來,宋棠将她全部的怒意都遷到了顧瑾言身上:“顧瑾言,兩個人,兩個人全都在你手底下人手裏死掉了,這就是你的事情嗎?!你對得起念念嗎?”
話音落下,顧瑾言在這之前做好的準備塌了一半。
當「念念」兩個字從宋棠口中說出,少女在水中羸弱不堪的樣子就瞬間浮現在了顧瑾言的腦海,她垂在身側一直隐忍攥緊的手像是失了力氣一樣,驟然便松開了。
房間變得更安靜了,風聲仿佛也被被按下了靜音鍵。
沉了一下,宋棠極力壓制着自己心中的怒氣,又道:“我問過她身邊的保镖了,她當時聽到那槍聲,害怕你出事情,所以才把他們都喊去了你身邊。”
“顧瑾言,我當初是怎麽叮囑你的,你還記得嗎?念念她這麽喜歡你,喜歡的連命都可以不要了,你就這樣報答她是嗎?”
剛剛發生的事情再一次通過宋棠的口重新浮現在顧瑾言的腦海中。
她也很難相信,在槍聲響起之後,宋念居然會不顧念個人安危,讓她身邊的保镖趕過來保護自己。
顧瑾言依舊是不喜歡欠人人情。
可是好像又不止是單純的不喜歡欠人人情。
這個人就這樣靠着她的行動,一次又一次的觸碰着顧瑾言心底那僅存的一點柔軟。
以至于讓她在得知她所做的這一切的時候,縱身一躍,冒着她的複仇計劃會無疾而終的風險,跳進了海中。
海水冰涼的像是要侵入骨髓,空蕩的視線前所未有的令人絕望。
天知道,當顧瑾言将幾近昏迷的宋念拉進懷裏時,那長眠心中的歡愉是如何複活的。
仿佛是終于找到了失而複得的寶物。
可明明前不久,這個人還是她眼裏仇恨跟不屑一瞧的對象。
整個屋子的溫度都冰冷到極點,海風吹得顧瑾言五指冰涼。
她就這樣微微将手指攥緊掌心,低下了她重生以來第一次的頭:“抱歉,是我疏忽。我向您保證,我絕對不會放過那些人的。”
顧瑾言的眸子比方才的宋棠還要狠戾,宋棠仿佛在她眼裏看到一份近乎偏執的陰鸷,愠怒的心緒不知為何的逐漸冷靜了下來。
白霧從冷風中飄出,良久,宋棠才輕嘆了一口氣。
她看着顧瑾言單薄的着裝,還是愛屋及烏的心軟了:“行了,這件事情也不能怨你,他們這種殺手也都是有後路的。你今天也受涼了,先回去吧,去陪陪念念,她醒來一定很想看到你。”
顧瑾言點點頭,“是。”
說罷她轉身便要離開。
只是不等顧瑾言擡腳邁出這扇門,宋棠的聲音就從她的身後傳來了:“瑾言,我不知道你究竟想的是什麽,也不知道你究竟有怎樣的身份,但是念念是我唯一的妹妹,所以這件事情,哪怕是豁出整個宋家,我也不會放過。”
顧瑾言背對着宋棠,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聽她的語氣裏,卻是夾着些無奈跟軟化。
宋念是她心頭上的肉,她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血緣親人,哪怕是強大如她一般的不可一世,也還是會為了她的妹妹低頭。
海浪拍打着游輪,翻湧着沉默的聲音。
顧瑾言将還留在貨倉內的腳邁了出來,脊背筆挺的看着天上的那輪月亮,篤定的回道:“我也是。”
夜漫長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到盡頭,漆黑的世界裏只有頭頂挂着一輪圓月。
甲板上渺小的燈像是海上的一只漂萍,勉強的照亮一方的視線,也只是小小的倒映幾道水的波紋。
宋棠站在甲板的欄杆前,漫無目的的看着這渾黑的世界,耳邊傳來了嘈雜的哭喊聲,過去的事情随着光下水波紋回蕩在她的腦海中。
那是一場她永遠不願想起的噩夢。
永遠都無法随着時間的流逝而被沖淡。
那是她二十四歲的時候,那時候的宋念還沒有現在這樣驕縱,乖巧又懂事,是她最愛的妹妹。
他們一家四口乘着游輪要去度假,一路上大家喂着海鷗,有說有笑的,誰都沒有想過不久之後會有一場災難降臨。
起先是不知道哪裏來的傳言,說游輪出了故障要沉了,方才還歲月靜好的甲板驟然亂作一團。
等到宋棠反應過來,她就已經在混亂的人潮中跟父母走散了,只剩下小宋念一個人緊緊地攥着她的衣擺,想哭卻一直忍着,憋得小臉通紅。
船在逐漸沉沒。
海水從游輪的後方開始一點點的吞沒着這個巨大卻又渺小的東西。
災難中最能體現人性,有的人組織婦女兒童先登船,有的人就只顧着自己活命。
宋棠跟宋念所乘坐的救生船是艘從貨倉裏找出來的舊船,本就超負荷運載的它,剛下水沒多久,就有了要沉下去的預兆。
大人在商量着該怎麽減輕負擔,沒有大人陪同的宋棠跟宋念就成了一個女人眼裏的「負擔」。
她直接趁宋棠不注意,直接把她推下了船,一副有理有據的樣子,罵道:“小的還帶這個更小的,活不下去就不要占用別人的機會!”
冰冷的海水很快就浸濕了宋棠的身體,恐懼的陰影就像是那逐漸傾斜沉沒的游輪一般。
宋棠閉了閉眼,不願意再回想下去,可小宋念的聲音稚嫩卻依舊倔強的在她耳邊響着。
“姐姐,我不會放手的,姐姐你也不能放手!”
“姐姐,你說的,你會陪着我的,你不能放手!”
……
周圍都是混亂,宋棠幾乎整個身子都浸泡在了水裏。
就在她以為一切都要結束的時候,是小宋念死死的抓住了她的手,那小小的臉頰上寫滿了倔強的堅持。
而那個坐在姐妹倆旁邊的始作俑者見狀,忙在拼命阻止的小宋念破壞她的計劃。
又掐又擰的,甚至在小宋念還擊她的時候,想要将小宋念也一起丢進海裏。
宋棠着急極了,想讓小宋念松手。
可小宋念依舊堅定不移的拉着宋棠的手,任憑女人掐她擰她。
她說過不會放手,就絕對不會放手。
原本想要做事旁觀裝作沒看到的人們再也看不下去了,良知讓他們制止住了這個這個喪心病狂的女人,幾個人一起将她驅趕下了船。
而等到宋棠被幾個大人合力拉上來,小宋念那纖細稚嫩的胳膊上早已經滿是被女人掐出的青紫與血跡。
宋棠到現在還記得小宋念在高燒昏迷過去的最後一句話:“姐姐,你不要放開我的手,我只有姐姐了。”
小宋念稚嫩的聲音就這樣回蕩在宋棠的腦海中,自責的情感充斥着她的內心。
她就這樣靠着欄杆緩緩的閉上了眼睛,任憑着夜晚刺骨的寒風浸透她的身體。
而就在這時,一件溫暖的外套被披在了宋棠的身上。
她恍然的回頭看去,就看到姜萊從船艙裏走了過來,并肩同她站在了一起。
她手裏捧着兩杯熱茶,像是來欣賞月色般的感嘆道:“今天的月亮很好。”
“嗯。”宋棠回答着,卻有些漫不經心。
“月相也很好。”姜萊将手裏的熱茶遞給宋棠一杯,繼續講着,“逢兇化吉,一片坦途。”
宋棠知道姜萊這話的意思,接過了熱茶,情緒不高的回道:“你的卦一向都很準。”
“是啊。”姜萊笑了一下,毫不客氣的點了點頭。
她就這樣伸手過去攬住了宋棠削瘦的肩膀,柔聲安撫道:“沒事了,過去的都過去了,不會再重新上演了。”
宋棠聽着姜萊的話,沉默的轉頭看向了她。
風将兩個人的頭發吹得缭亂,交織纏繞在了一起。
總有些話不用明說,兩個人也能明白。
溫熱的白霧在寒冷的空氣中被緩緩吐出,逐漸消散在這漆黑的月夜下。
宋棠輕輕的「嗯」了一聲,就這樣露出所有疲憊的靠在了姜萊的肩上。
海浪有節奏的拍打着起伏的游輪,月光皎潔的給她們披上了一層薄紗。
夜晚的寒風略過兩人朝船艙駛去,冰冷刺骨的,卻被卧室裏盈滿的溫暖融化。
這是顧瑾言上船後第一次來到她跟宋念的卧室。
柔白的光鋪滿了這個房間,各類家具擺放在一整個空間裏,看起來并不像宋念當初興奮形容的那麽大。
平整的沙發上放着幾個軟枕,四角立着桅杆的床上正躺着一名少女。
那柔軟溫暖的床褥将少女包裹着,烏黑的長發散落在枕頭上,柔順而乖巧的,正如它此刻還在沉睡的主人。
自從顧瑾言将宋念救了上來,她就一直在沉睡着。
随行的醫生來看過了,說她所有生命體征都很正常,沉睡不過是受驚過度,身體在自我防禦,到時候會自己醒過來。
而宋念就真的像是童話故事中被紡錘刺傷的睡美人,整張小臉陷在枕頭中,平靜的仿佛下一秒就能醒來,又好像永遠都不會醒來。
房間裏響着少女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呼吸聲,垂在兩側的床紗随着暖風輕輕飄蕩。
顧瑾言就這樣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宋念的床邊,向來單調的心緒如今變得五味雜陳。
這是她重生歸來第一次跟顧家的交鋒。
她以為她做足了萬千的準備,寶石島絕對不會同上一世一樣,再次落入顧常年的手裏,她的計劃也會悄無聲息的完美收官。
顧瑾言算計好了一切,排兵布陣,如同上一世那樣将所有人都當作了她手裏的棋子。
她的确贏了,她抓住了顧常年的破綻把柄,抹殺掉了殺手,将寶石島牢牢握在手中。
可是她卻好像也輸了。
她利用了她最不該利用的人,這個人甚至在事情發生的時候還在想着叫身邊唯二的保镖趕去保護自己。
“你對得起念念嗎?”
寂靜之中,宋棠愠怒之下的質問再次在顧瑾言的腦海中響起。
她想她誰都對得起。
唯獨宋念。
為什麽要在聽到槍聲後讓身邊的保镖去保護自己?
難道考慮不到自己的危險嗎?
柔和的燈光将顧瑾言影子投映在一側的牆上,筆直挺拔的像是春日的竹子。
她就這樣看着眼眸緊閉的宋念,垂下的眸子裏寫着了一種未曾命名過的情緒。
少女的臉已經恢複了些許血色,柔軟的唇 瓣微微張着。
曾在海水中不可求得的氧氣就這樣順着這個縫隙被她羸弱的呼吸着。
顧瑾言希望這一世她還能跟上一世一樣冷血,所有人都是她手裏的棋子,丢棄獲取毫不費心。
可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她認為最沒有必要的感情開始在她這荒蕪的心野中冒出了新芽,羸弱而陌生,讓她無法适應,更無從了解。
而讓她産生這種情緒的人,正是宋念。
這個人在她面前總是小心翼翼,有時候卻又格外的放肆。
明豔燦爛的像個小太陽,在顧瑾言不在意的某一瞬,狡黠照進過她的世界。
盡管只有一縷,也足以讓那在土裏深埋已久的種子掙紮出根芽。
“顧瑾言,不要……求求你……你們不要過來……別過來……”
正在顧瑾言沉思的時候,少女的呓語慌張而淩亂的從她口中斷斷續續的吐出,驟然打破了這屋子裏的安靜。
顧瑾言不知道宋念做了什麽夢,就這樣聽着自己的名字一次一次的被宋念呼喚着,心神微動。
就像是在水中,自己被宋念緊緊的摟住一樣,顧瑾言再一次感覺到自己好像在被人需要着。
只是相比于在水中她的游刃有餘,現在顧瑾言就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了。
宋念看起來像是做了什麽特別不好的夢,眉頭緊皺着在被子裏掙紮。
……只是到底是什麽樣的夢,會讓她這樣急切的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是又重新夢到了槍聲響起的瞬間嗎?
顧瑾言就這樣看着夢魇中的宋念,心緒翻湧。
夢到了什麽,能讓你喊着我的名字,這般的不安。
是夢到這次換我被殺手推進海裏了嗎?
還是夢到那聲響起的槍聲是射入我體內的子彈發出的?
我……竟然會讓你能這麽難過嗎?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顧瑾言的眉間就這樣蹙起了一座小丘,久久不能平複。
她的喜歡對自己只字未提,怎麽自己還認真的胡思亂想起來了?
“顧瑾言……不可以,不可以,顧瑾言……”
“顧瑾言……顧瑾言……”
……
宋念的夢好像變得越來越不安,顧瑾言聽着她呼喚自己名字的頻率也越來越頻繁。
原本想着就這樣任憑宋念呼喊,過一陣子就好了,可是顧瑾言不知道怎麽回事卻總是狠不下心來。
顧瑾言那原本偏側過去的身子又重新轉到了宋念的床邊,那眉間蹙起的溝壑愈發深了。
她從來都沒照顧過任何人,更何況還是一個在夢魇中沉睡不醒的病人。
……該怎麽辦?
忽的,顧瑾言像是想起了什麽,緩緩的将她的手放在了床邊。
而後她就這樣慢慢的試探着,學着宋念在海面上緊緊攥着自己手腕的樣子,小心翼翼也朝她掙脫出被子裏的手探去。
而後生澀的握住了它。
顧瑾言的手依舊微涼,覆在宋念過分熾熱的手掌上,像是一縷清風吹拂進了她噩夢般的夢魇。
宋念口中那幾乎是着急的喊出的「顧瑾言」也在這之後變得逐漸慢了下來,慌張的聲音也一聲一聲的逐漸消失。
一切又重新恢複了原本平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