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離人
蘇煜烈掀開幕簾,大步流星上去扯住前面那人的胳膊,二話沒說就往外拖。
高照用力一甩,蘇煜烈的手便空了,只留一片悲哀的空氣停在指尖。
高照看着他轉過頭直勾勾望着自己,乍一看是命令,仔細看卻是懇求。血管一跳,灼熱的血流瞬時凝固。
“阿照,這裏是什麽地方,我怎麽能把你留在這裏。”
蘇煜烈臉上的表情痛苦萬分,好像此刻他正受盡煎熬,“那池晉年随時都能往你脖子上架一把刀,你讓我…怎麽一個人走。”
高照上前捏住他的手,眼裏翻滾着一股雷打不動的信念,
“他不會殺我的。他缺裏應外合的人,你缺破宮牆的兵。”
“只有我留下來,你才能如願報仇。”
蘇煜烈瞳孔一震,在原地頓了好一會兒,方才再次擡眼對上高照的視線,
“阿照,如果這仇我不報了,你會和我走嗎。”
“北帝遲早要出兵,南帝遲早要亡,至于是不是我殺的,有什麽區別。”
高照微微怔愣一瞬,而後猛地擡起手推到蘇煜烈的肩膀上,
“我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這一步,你說不報就不報了。”
“劉府一百條命,你王府一萬精兵的命,你親爹的命,還算什麽?”
他又上前一步緊緊揪住蘇煜烈的衣領,眼眶湧上一股熱流,“王爺的最後一面你都沒見到,他那信上寫的東西你也要當作沒看見嗎!”
“蘇煜烈,你如果不親手報這仇,你我都會後悔一輩子,你信不信。”
蘇煜烈呼吸一滞,只覺得千種苦楚萬種壓抑朝心房襲來,幽幽掀起一片暗沉的漣漪。
“可是阿照…”蘇煜烈低下頭,霎時掉下兩顆淚,兩只手也緊揪住高照肩膀上的衣服,“我除了你,再沒別人了。”
“什麽都可以不要,前功盡棄也無所謂,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
高照嘴角往下一撇,眉頭一皺,鼻頭跟着一酸,伸手攬住那人的腰,下巴枕上他的肩,語氣頓時被柔情填滿,
“蘇公子,我不會有事的,你信我。”
蘇煜烈執拗地搖搖頭,一雙眼睛通紅,
“阿照,你要怎樣才能和我走。”
高照輕輕拍拍他的背,
“等你殺了南帝的頭,等你報完家仇,我便和你走。”
“天涯海角,哪裏去不得。”
空氣中傳來一聲嗚咽,隐忍到歇斯底裏,悲哀到肝腸寸斷。
而後高照看着他的公子轉過身,騎上系在胡楊樹下的那一匹黑馬,在大漠上踏下一串一吹即散的蹄印。
面前是黃沙漫,身後是離人楊。
高照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遠去,眼裏那番焦灼不舍順着空氣追啊追,卻追不上。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這片黃沙裏,他的公子都沒再回過頭。
因為他們都明白,一旦回頭,彼此心中那好不容易築起的武裝就會轟然倒塌。
誰想孤零零地留,誰又想孤零零地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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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出離人愁。”
池晉年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後面,高照轉過身,見他臉上多了幾分不明的意味。
“高公子好心機,我池晉年自認看人眼光毒辣,卻沒想到,還是鬥不過高公子啊。”
池晉年說着,一只手不輕不重地搭上高照的肩膀,目光幽幽,
“原以為是只桀骜的小貓,結果是頭虎,一下子敲掉我一顆大牙,高公子,你要怎麽賠我?”
高照沉聲道,“要打要罰,絕無怨言。”
“只求二皇子留我一條命,莫要食言。”
“哈哈哈,好。”池晉年爽朗地笑出聲,朝一旁的副将勾勾手指,眸子一黯,“先抽個五十鞭,高公子武藝高強,想必是撐得住的。”
“撐不住也無妨,我這最好的軍醫随時待命,高公子就是半只腳踏進閻王殿,我也給你拉回來。”
“謝二皇子,高照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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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似烨下馬,立即有一個士兵過來替他牽了,他抿嘴走到池晉年的帳前,另一個士兵通報一聲,“劉公子來了。”
“讓他進來。”
池晉年低沉的聲音隔着帳簾傳來,那簾于是一掀,擡眼便遠遠看見那張盛滿笑容的臉。
“你回來了。事情辦得不錯。”
池晉年站起身,把正在行禮的劉似烨扶起來,略微打量一下,皺眉道,
“怎麽又瘦了。”
“回二皇子,可能是思慮過重了。”劉似烨輕輕應了一句,臉上沒什麽表情。
以前他來幽通的時候,臉上總是一個彬彬有禮的笑容,如今這笑容,是再難看到了。
池晉年心微微一沉,“接下來沒有什麽事的話,跟我留在幽通。”
“到時随我攻陷華景,以後你想留在那,或者想去什麽地方,我都不會虧待你。”
“二皇子的好意,臣心領了。”劉似烨微微低頭,“臣完成了二皇子交代的任務,如今只想找個清靜地方等着南帝人頭落地那一天。”
“到那時,我便可以取蘇煜烈人頭了。”
池晉年眉頭一皺,“那以後呢。”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劉似烨拱手,往後退了一步,“臣複完命,二皇子沒有吩咐的話先告辭了。”
“随你吧。”池晉年看着他走出營帳,輕嘆口氣,挽留的話終是沒有再說出口。
劉似烨出了帳,一只手緩緩卸下纏在柱子上的馬繩,視線一偏,落在不遠處一個白衣人身上,霎時失了魂。
他怔怔望着那白衣公子随風飄揚的馬尾,看着他衣服上數不清的猙獰血痕,一覺得悲痛上湧到喉間,險些當場窒息。
那是高照,他不可能認錯。
“高公子為什麽在這裏。”劉似烨一把扯住一個路過士兵的胳膊,眼裏的精神死灰複燃。
“哦,二皇子讓他做質子,拿來威脅承王的。”那士兵淡漠地聳聳肩,“我們不用怎麽看着,反正他是自願留下來的,不會跑。”
劉似烨瞳孔一震,啞然念了一句,“那他身上的傷,是誰打的。”
說罷又無奈地笑了一聲。
還能有誰。
“打得好。”
他松開那侍衛的胳膊,視線幽幽粘在那人破爛且滲着血的衣服上,嘴裏這樣說着,心髒卻跟着受了一次鞭刑,瞬間多出幾條口子。
為了那人,真的值得嗎。
高照,你還是那麽傻,傻得可憐,傻得…讓我恨也不是,愛也不得。
劉似烨攥緊拳頭,站在原地好一陣,最後還是從随身的袋子裏拿出一件衣服,遞給栅欄旁邊的士兵。
“給高公子換上,他那身,沒法穿了。”
“別說是我給的,你們只當我沒來過。”
士兵點頭接下衣服,劉似烨翻身上馬,一腳踹上馬肚走出幾米,心就像被火烤油炸,眼淚流得比誰都洶湧,卻硬是沒回過頭。
他如今才明白,世人紛紛,皆在涉江。
只是他今天看見那人,又免不了要用他一個人的身子,陪着那人承受兩份苦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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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嗎。”池晉年看着厚厚的帳簾,問了一句。
“回二皇子,已走了。”帳邊的士兵回了一句。
池晉年有些悲怆地笑笑,視線盡頭不知道落在哪裏,拿起酒壺喝了一口,嘴裏喃喃,
“他如今倒是不習慣坐馬車了。”
“我也有好久,沒再聽到他的車輪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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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公子,你的信。”
帳簾被掀開,一束光鑽過縫隙竄進來,高照眼睛一亮,三步并作兩步走過去接了那封皺巴巴的信。
剛準備拆,那放下的帳簾又被一掀,高照擡眼,正對上池晉年笑眯眯的臉。
“高公子,聽說傷好得差不多了。”
“有沒有興趣同我出去一趟?”
高照把信塞進袖管,臉上沒什麽表情,“二皇子說要去,那便去。”
池晉年有些狂妄地揚起嘴角,“這一次再見高公子,聽話了不少。”
“只是我很清楚,你骨頭裏藏着的永遠都是老虎。”
說罷把帳簾一放,高照的視野頓時昏暗了不少,那池晉年的聲音隔着帳簾傳過來,
“高公子,請吧。”
高照的瞳孔微微動了一下,而後自己撩開帳簾走了出去。
一人一匹馬騎着,沿着悠悠黃沙不知不覺走到了高高的石壁上,石壁頂上孤零零一顆胡楊。
高照看到那顆胡楊,腦子一陣震顫,那日蘇煜烈離開的背影又闖入心間,帶出難捱的思念。
池晉年率先下了馬,系在那顆胡楊上,背對高照望着那石壁下面的軍營和沒有盡頭的黃沙。
“二皇子怎麽放心與我單獨出來。”高照也翻身下馬,學着池晉年把馬系在那顆胡楊上,幽幽看着他的背影,喉間動了一下。
“哈哈,為什麽不放心。”池晉年大笑一聲,轉過來對上高照的視線,“你想殺我,還做不到。”
“而且哪怕為了承王,你也不會這樣做。”
“拿捏住承王,就是拿捏了你,放在承王那邊也一樣。”
高照走到池晉年身邊,淡淡地掃了一眼被風掠起的黃沙,眼裏那股不可一世的傲氣也被某種隐忍和成熟替代。
“二皇子叫我來,是閑敘。”
“不行嗎。”池晉年側過身正對着高照,“其實我挺喜歡你的。”
“你是個人才,沉得住氣,勇敢,最重要的,還忠心。”
他微嘆一口氣,兩只手背到身後,“可惜,被我這個愛才如命的人看到了,卻偏偏用不了。”
“還有,”池晉年微揚起嘴角,“我也挺羨慕你和承王的。”
“無論你們之間是哪種情,總歸兩個人一條心不容易。”
說罷視線悠悠掃過高照的袖管,“承王在外還經常念着給你寫信,高公子,你可得給他報報平安。”
“否則他不遠萬裏也要來砍我的人頭了。”
高照瞟了一下自己的袖管,那池晉年笑着拍拍他的肩,“我回去了。”
“這塊石壁和這顆胡楊,借給你讀信。”
而後便豪爽地上馬,揚蹄而去。
高照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在那顆胡楊下坐了,從袖管裏掏出信紙展開,在看到第一行熟悉的稱謂時,鼻尖便一酸。
阿照。
你可安好。
蘇煜烈的聲音被風帶起,連着那胡楊上的樹葉笙笙,一起在耳邊回旋,直吹到心房。
蘇公子,你安好,我便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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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池晉年表面強硬,其實心裏也有柔軟的一個角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