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過往
謝谌收到那封信之後,便回書房将信箋随意塞進一本書冊裏,唰得拉開抽屜,扔在最下。
時間一晃而過,三日後,是兩人約定的日子,後來宋彥成又來送過一次消息,說是午後見面。
荊陽從一大早便開始欲言又止,等到午膳之後,謝谌吩咐備馬出門的時候,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謝谌冷眼一橫,“你在想什麽?”
荊陽吞吞吐吐,“公子,您真的要去赴約嗎?”
謝谌睨他一眼,沒答反問:“怎麽,你有什麽話想說?”
荊陽道:“公子,您總不會真的被那位公主迷了眼吧,屬下瞧着她心思不純,總覺得是另有圖謀。”
謝谌心下冷哼,連荊陽都能瞧出來的事,他又豈會不明白?
謝谌平靜地說:“是去窦府。”
荊陽總算松口氣,忙不疊地去備馬了。
半個時辰後,謝谌到了窦家,如往常一般要去校場找窦承,卻發現校場周邊都有護衛看守,他擰眉瞧着這些護衛的打扮,不是窦承的手下。
各個皂底黑靴,難不成是宮裏的人。
謝谌遠遠往裏面掃了一眼,果然看見一個身量不高的半大少年,穿着張揚的紅衣,隐約能聽見他的說話聲。
窦承和兩名副将正陪侍左右。
謝谌沒去打擾,默默推開,拐進花園的時候正撞上織錦,有外人在,她又帶起了面紗,看見謝谌的那一刻,神色有一瞬間的慌亂,又很亂掩飾住。
謝谌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不動聲色地壓住心頭的疑惑,走上前,“錦姨,怎麽在這坐着?”
織錦伸手握住他的手,手指有些冰涼,“我在等你來呢。”
謝谌長眉微挑,又回身去看校場的方向,忍不住問:“錦姨,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織錦搖搖頭,說:“沒事,就是有皇子來,想讓你師父教習武功,眼下正在校場說話呢。”
謝谌早有猜測,并不意外,“錦姨,您別擔心,這些事,師父定然是有分寸的。”
織錦勉強笑笑,拉着他的手指緊了緊,起身想要往後院走,“無郁,我那裏又做了一些香囊,新加了些酸棗仁進去。你随我來瞧瞧,如何?”
提到香囊,謝谌忽然想到宋善寧手中的那一枚,“錦姨,你為我的香囊裏,還繡了字?”
織錦一愣,回身看他,帶着一些驚奇,“你發現了?”
謝谌點頭。
織錦嘆口氣,語氣溫柔,“我記得咱們第一次見的那次,你身上的衣衫又舊又破,褲子也短,當時你被主母苛待,董姨娘也不管你,之後,我給你做的所有東西,上面都繡了名字。”
原來是這樣,謝谌忍不住想到與織錦初識的那一日。
他剛五六歲的年紀,被謝議和謝诠合夥欺負,回院子想找董氏告狀,卻被攔在院子外。
董氏的貼身婢女說,是因為侯爺來了,兩人正在說話,若是他那時候進去,會打攪爹爹娘親的興致。
所以,董氏交代,無論有什麽事,都不能進去打擾。
謝谌渾身青紫,腰窩處還有謝議猛踹之後的傷口,脆弱的手臂被地上的樹枝劃傷,至今還有淺淺的疤。
當時的他,就如一頭在叢林中迷失且永遠找不到方向的幼獸,他想要人的保護和安慰。
但是他太小了,他甚至沒有走出過廷安侯府。
他只能尋求爹娘的幫助,可是沒有人理他。
于是,小小的謝谌就在那院外的拱門外,整整坐了一夜。
月色漸失,晨光破曉。
天色暗了又亮,謝谌眼看着爹娘親密地走出一道用膳,婢女上前,小聲地回禀着什麽,但是董氏只是擺了擺手讓她退下。
之後,也沒人理會過他。
謝谌手臂上傷口都已經凝滞結痂,最後一絲求生的欲望讓他闖出廷安侯府,但也沒有走出幾步,就暈在了街旁。
最後,是被出門抓藥的織錦救下,再後來,他便陰差陽錯地拜了窦承為師。
想到往事,謝谌的眸色微沉,轉而又有些釋然。
他笑着對織錦道:“若非錦姨,我或許已經英年早逝了。”
織錦聽不得這樣不吉利的話,嗔了他一眼,“不許胡說。”
謝谌不再多言,兩人一道往後宅走去。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窦承回了後宅,額上全是汗,眼底有不易察覺地不耐煩。
謝谌遞過幹淨的帕子,關切問道:“師父,您沒事吧?”
窦承唇邊的笑意有些僵硬,他拍拍謝谌的肩膀,不欲多說:“沒事,走吧,咱們師徒兩人去練練。”
師徒倆由空手比劃到比拼騎射,一項一項賽完,院落裏已經撒上了暈黃的光。
窦承說:“竟都這個時候了。”
謝谌神色淡淡,“是啊。”
窦承注意到他的走神,看着他手背上的淤青,說:“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謝谌一愣,“師父是說?”
窦承道:“看你心不在焉的,是不是遇到什麽棘手的事了?”
謝谌搖了搖頭,“沒有。”
窦承說:“沒有就好。”
他攬着謝谌的肩膀往回走,“晚膳應該快要坐好了,在這用膳吧。”
晨起梳妝打扮之後,宋善寧如約帶着碧螺到了春水橋,果不其然沒有看見謝谌的身影。
碧螺替她打着扇,臉上的表情不大好看,“他怎麽還沒來?”
宋善寧抿唇輕笑,“走吧,去底下畫舫。”
她一早便想到謝谌不會來,因此早早便讓人租下一間畫舫,想着等起來也舒适一些。
碧螺有些不滿,“殿下,他都這般态度了,咱們還等他做什麽呀。”
一柄象牙折扇遮住刺眼的陽光,宋善寧走到碼頭,拎着裙擺走上畫舫,畫舫沿着燕雲河飄了兩周,窗臺已經撒上薄金。
宋善寧挑開竹簾往外看,有些無趣地打了個呵欠。
已經過去兩個多時辰了。
碧螺替她撩着竹簾,“殿下餓不餓,要不上岸吃些東西?”
宋善寧的确有些餓,正糾結着,就聽到一道熟悉的男聲喚她,“姑娘——”
回頭的那一刻,宋善寧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是錢興為。
他今日穿了一身出塵的淡青色錦袍,正站在碼頭邊看着她,“姑娘好興致啊。”
兩人離得不算遠,宋善寧能清晰地聽見他說的每一個字,此時再裝沒看見已經晚了,她沉沉地吐出一口氣,換上溫文的笑,“好巧,錢世子。”
錢興為打量她的畫舫一刻,“姑娘與人有約?”
宋善寧并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的目的,搖了搖頭。
錢興為高興道:“既如此,不知道在下有沒有榮幸,請姑娘一道用膳?”
宋善寧未答,錢興為道:“或者,到畫舫上也好。”
畫舫不算寬敞,若兩人獨處,一定十分煎熬。
宋善寧是絕對不可能讓他上來的。
心思轉了轉,她勉強道:“等我上去。”
畫舫漸漸靠岸,錢興為就立在碼頭邊等她。
見她擡步,還特意伸手去扶。
宋善寧正要找借口拒絕,卻看到橋上有一道高大的影子。
好像是謝谌。
她轉身想看得再仔細些,手指卻已經被錢興為握住了。
碼頭已經清場,此時只有兩個人,錢興為又恢複了原本的稱呼,“殿下,小心。”
宋善寧渾身起了一層細密的疙瘩,再顧不得去找那影子,趕緊抽回手,“錢世子,自重。”
跟着由碧螺扶她上岸。
錢興為并未生氣,很是規矩地後退一步,“是我莽撞了。”
宋善寧深呼一口氣,沒再說什麽,可是擡頭卻看見那身影出現在街旁被阻隔的人群之中。
果然是謝谌,此時正神色冷漠地盯着她。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