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上任

元徽帝賜給季別雲的宅子不小,後面還搭了一片園子。

他們在廚房裏發現了幾壇酒,索性将酒壇全拿到湖邊的亭子裏,借着春光痛快醉一場。

季別雲身上有傷,只敢喝上兩口,看着徐陽一人抱着酒壇子往裏灌太沒意思,于是讓車夫去給王府送信,問問賢親王是否得空。

然而車夫前腳剛出門,賢親王後腳就到了季宅,還帶了許多物什。

王爺毫不在意地在亭裏潇灑落座,沖着亭子外面十來個仆從一揮手,道:“自個兒看着把東西都放好,再去廚房裏弄些小菜來,幹喝酒有什麽意思。”

季別雲傻了,問道:“王爺這是做什麽?”

“你這宅子裏空蕩蕩的,給你置辦點東西。”賢親王伸手攬過一壇酒,随意道,“再送些小厮給你。”

沒等季別雲找到合适的推辭,賢親王又補充道:“對了,徐陽也留給你了,你倆相熟,以後做事也好有個照應商量。他跟在我身邊學了不少管家的本事,你這宅子沒人管着也不行。”

季別雲猛地看向徐陽,卻發現這人似乎早就知道了,一點驚訝也無,仍舊仰頭喝着酒。眯着眼睛喝了兩口之後,瞥見他猶疑的模樣,開口道:“你要是過意不去,不如給我漲兩倍工錢,不過分吧?”

他笑了笑,暫且放下心防,“恐怕頭兩月你得跟我一起喝西北風。”

徐陽疑惑道:“怎麽,頭兩月的俸祿你已經想好怎麽花了?”

季別雲下巴一擡,看向旁邊一直裝作隐形的觀塵。

“我還欠了觀塵大師許多銀子,得先把債還完。”

賢親王朗聲笑了出來,背靠着欄杆,伸手指向僧人,“你願意還,觀塵還不一定願意收,算得那麽清楚作甚?”

徐陽緊跟着起哄:“不如這樣,你跟觀塵大師打個賭,你贏了就不必還錢,如何?”

季別雲眉毛一挑,“你讓出家人賭東西?徐兄,你怕不是已經醉了。”

徐陽甩了甩腦袋,确實有些難受,将空酒壇子抛在地上,略有些搖晃地站了起來。

“我早就想和你痛快打一場了,這樣,我輸了便幫你把錢還了。你若輸了……”徐陽想了想,繼續道,“再給我買幾壇好酒來。”

季別雲靜養了許多日,正愁身子不活絡,當即便站了起來。

觀塵卻突然出聲:“季施主傷口還裂着,如何打?”

賢親王瞥了僧人一眼,笑道:“你還操心這個,徐陽不也是路都走不穩的醉鬼,讓季遙用左手便是。今日高興,随他們胡鬧一場。”

“接着!”

季別雲将手中的酒杯一抛,落到觀塵懷中,被牢牢接住。少年拉着醉醺醺的徐陽往亭外走,一邊興致勃勃道:“我不會讓你的。”

“誰要你讓了,別看不起人。”

兩人話音未落就打在了一起,一個傷員,一個醉鬼,像過家家似的。

亭內兩人遠遠看着,無意摻和。賢親王倒了一杯酒,放在鼻尖聞了聞。

“好酒,宮裏的東西。你幼時便出家,從沒嘗過這杯中物的滋味,實屬可惜。”

觀塵一手拿了一只杯盞,季別雲給他沏的茶他早就喝完了,指尖摩挲着光滑的杯身,不知在想些什麽。

賢親王瞥了一眼,幽幽道:“少擔心別人了,多想想自己吧。我皇兄向來都對佛學不感興趣,如今尚且謹遵先帝之意,不敢對懸清寺有所懈怠。待時日一久啊,懸清寺的命運就不好說了。”

觀塵擡眼,看向平靜的湖心,眉頭微微皺起,“師父久病初愈,心境愈發平和,寺內僧衆也都只想繼續平穩下去。”

“那你呢,你怎麽想的?”明望問道,“日後你接過衣缽,便必須保全懸清寺平安。覺明禪師一心避世,從不管宸京裏鬥得如何激烈,但你是知道的,沒有人能夠置身事外。”

僧人站起身來,将杯盞輕輕放回桌面。

“走一步看一步吧。”

賢親王嗤笑一聲,“你糊弄我都不認真一些,要說你是走一步看一步的短視之人,我連明都不姓了。”

“王爺慎言。”

明望悠悠地長嘆一聲,“罷了罷了,這日子得過且過吧。”

亭外兩人打到一半就停了下來,只因為徐陽醉得看人都有重影了。

季別雲完全沒有盡興,擺擺手回到亭內,提起茶壺卻發現已經空了,只好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盡。

賢親王這會兒已經拿起他的金錯刀,翻來覆去地把玩,見他回來了便問:“帶着這把刀去,想來右骁衛也沒人會找你麻煩。”

他将杯盞随意一抛,答道:“不帶這把去,放在家裏供着就行了,我只要之前在軍器監領的那把環首刀。”

這刀雖看着華貴,又彰顯君恩,可拿着實在太礙事,中看不中用。再者季別雲也不習慣這麽花團錦簇的兵器,看着別扭。

賢親王笑道:“也行,你那把環首刀我也讓人送來了。不過自古俠客骁将都配寶刀,你不要寶刀,好歹也給自己的佩刀取個好聽的名字吧?”

“取名?”季別雲一愣,這不是話本裏俠客義士做的事情嗎?

不過他也真的想了想,腦子裏一片空白,卻剛好瞥見一抹春光映在湖面上。冬日已去,而他也終于在宸京中落了腳,不如就叫……

“就叫卻寒吧。”

他不能以柳雲景的名字贏下登闕會,也無法提及自己的家人。幸而慧知小和尚也算是他曾經的家人,而慧知的俗名也幾乎無人知曉。給自己的刀取名“卻寒”,姑且算是紀念了。

賢親王與觀塵俱是一愣。

季別雲瞥見這兩人短暫的愣神,自己也疑惑了,“怎麽,這兩個字不好嗎?”

賢親王的神情看起來是單純的疑惑,似乎在思考這兩個字怎麽寫,“有什麽含義嗎?”

季別雲想起慧知曾對自己解釋過趙卻寒一名的意思,便将原話搬了出來。

“冬日太冷了,大概是想抛卻寒意吧。”

這話一出,觀塵忽然開口,一雙如墨的瞳孔倒映着漫天春光。

“如施主所願了。”

**

翌日一早,季別雲便出了城門,騎馬前往右骁衛所在軍營。

他前夜沒有睡好,昔日父親領兵的畫面在腦中翻來覆去地轉。靈州都尉府的兵力雖然不算多,但駐守的是邊境重地,因此平日操練得勤,士兵們也都骁勇善戰。

不知京城右骁衛與都尉府有何不同,而且他一上任便要帶兵,心中難免忐忑。

季別雲還沒瞧見大營的門,便已經聽到了士兵震天的喊聲。等到他馭馬來到大營門前,馬沒停下就有士兵前來牽過缰繩。

“是季中郎将嗎?将軍已經在中軍大帳中等着您了。”

他翻身下馬,道了句謝,便匆匆進了大門。

此處塵土飛揚,放眼望去每間營帳都是灰撲撲的,再往裏走便是一片巨大的空地,在場至少上千人被分成了幾個方隊,都在訓練。

他一出現便仿佛什麽奇觀似的,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而那些人的眼神都稱不上友好。打量之餘,還有些戒備。

季別雲料到自己上任不會太順利,視線掃了一圈,裝作什麽也沒發生的模樣朝最裏面的中軍大帳走去。

他挺直脊背,頂着無數雙視線來到了中軍帳外,沖門口守衛的士兵點了點頭,道:“我來找石将軍。”

不等守衛說話,帳內便傳出了一個渾厚而頗有威嚴的聲音。

“進來。”

季別雲掀開簾子走進去,便瞧見了案後坐着的中年人。這人穿了一身輕甲,正翻看着案上的文書,連頭也沒擡。

待他行禮喊了一句“卑職拜見石将軍”之後,才掀起眼皮看向他。臉也從陰影中露了出來,五官周正,面相卻顯得有些兇狠。

“你就是季遙?”

石睿沒有發話,季別雲也就不能起身,他依舊單膝跪地,答道:“正是。”

“登闕會我也去看了兩眼,你身手不錯。”男人說話時铿锵有力,但似乎故意放慢了語速,顯得有些輕慢。

季別雲垂下雙眼,沒有接話。片刻後聽得男人語氣一變,嚴肅道:“不過腦子太蠢,性子也太烈。”

石睿從案後站起身來,身上的配甲随着走動發出叮當響聲。

“你适合去戰場上在前線沖鋒陷陣,卻不可能當一個好将領。”

季別雲毫無波動。

這些話說得不無道理,他同意其中一半。而且這只是語言上的打擊,對他而言算不得什麽。

他思考片刻,不卑不亢答道:“卑職認為,将領也該有沖鋒陷陣的自覺。”

石睿冷笑一聲,又道:“是嗎,我料到你不會服氣。今日你來我右骁衛,我也沒權利将你逐出去,不過我可以給你一兩百人,等你能讓他們服從命令之後再來找我。”

見季別雲一時沒接話,男人拔高了語氣:“怎麽,不敢?不敢就去面見聖上,說你心生怯意,想把一切獎賞都統統退了。再求陛下息怒,給你留個全屍。”

季別雲低着頭,方才的沉默其實只是因為他有些恍惚,這人的語氣讓他想起了父親領兵的模樣,只不過石将軍似乎尤其愛打擊下屬。

這番貶損的話在他聽來卻是一個機會,一個在軍中服衆的機會。

他壓下所有表情之後才擡起頭來,沉聲回答。

“卑職領命。”

作者有話說:

季小将軍升職記(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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