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周一,單岑去見程昇。
程昇的工作間在美院畫樓的最高層,獨占了一層樓的一半,裏面看似雜亂無章卻又有序的擺着畫架,畫架上的畫琳琅滿目。
有些是臨時起意的塗鴉,有些是畫了一半後擱置的半成品,還有很小一部分是畫完後還沒收起來的成品。
如果有外人進來,肯定大跌眼鏡。
因為以程昇現在的地位,随随便便一幅畫就能賣出幾十萬的價格,可以說,這些都是錢,卻被他胡亂的丢在那裏。
單岑走到工作間的最裏面,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榻榻米上泡茶的程昇。
這是程昇特地隔出來的休閑區,也是他臨時辦公的地方。
當時裝修時,就有不了解程昇的老師問為什麽裝成榻榻米而不是擺沙發,程昇的解釋很接地氣,因為榻榻米可以翻滾。
把詢問的老師直接給鎮住了。
見到單岑進來,程昇朝他招了招手,“快點過來,剛剛泡好的西湖龍井,從你師兄那裏順來的。”
單岑走過去,脫掉鞋子上了榻榻米,盤腿坐下。
程昇擡擡下巴,“試試。”
單岑拿起兩指寬的黑色茶杯,抿了一口,“很香。”
“……”
程昇睨他,“每次都是這兩個字,你就不能換個詞?”
“好喝?”單岑看向他,眼裏一片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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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人想指責都說不出口。
程昇恨鐵不成鋼的放下鑷子,“你以為是喝酒啊?還好喝。”
單岑放下杯子沒再說話。
程昇瞪他。
單岑面無表情的任瞪。
“……”
程昇捂臉,“我為什麽收了你這麽一個面癱,還不懂風情的學生呢?”
單岑眨了下眼,替他找理由,“運氣不好?”
程昇:“……”
在程昇跳腳之前,單岑補了一句,“師母說的。”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婆的程昇:“……”算你狠!
單岑拿起小茶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老師找我什麽事?”
“沒事不能找你喝茶?”程昇說是這麽說,但還是傾身從旁邊的包裏拿出了一份文件遞過來,“最近有人遞了個活動方案過來,你看看,正好研究項目結束沒事幹,如果覺得可以就接了。”
單岑接過,“在A大辦畫展?”
“嗯。”程昇開始泡第二泡,“我覺得還不錯,正好也給學院裏的小朋友們一個展示的機會。”
單岑擡頭,“您是想借這個畫展,再給學生開一個?”
程昇點頭。
“不錯。”單岑說。
而且他大致掃了一下方案的內容,發現裏面可利用的空間很大,A大作為承辦方,可決定的事情也多,可以說,這是一份很有良心的合作方案。
程昇擡頭看他,“沒看仔細。”
單岑一怔。
再次低頭去看方案,主辦方,“明夏……集團?”
“對。”程昇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單岑皺眉,“我不知道。”
“看出來了。”程昇說,“你覺得我們要不要接?”
單岑垂眸沉思。
半響,他道:“可以接,但我不參與。”
程昇早就猜到是這個結果,但還是問了一句,“為什麽?”
單岑也沒拐彎抹角,“明夏的老板是林陸,我參與不合适。”即便他在裏面沒有半分假公濟私,但傳出去,不管是對明夏,還是對A大,都不好。
程昇笑了笑,“工作是工作,不要跟私事混雜在一起。”
單岑搖搖頭,“分不清楚。”
“那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這個方案是遞到我這裏,而不是直接給你?”程昇問道。
單岑:“您是A大美院的院長,給您最合适。”
“除此之外呢?”
單岑沉思。
因為林陸足夠了解他,知道如果給他,他肯定會拒絕,但給到老師就不一樣了,以老師對他的重視程度,肯定會想辦法讓他參與。
歸根結底,是林陸希望他來負責。
“不用急着拒絕,你好好考慮一下。”程昇語氣随意道,“有些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麽複雜,而且想太多了容易老,到時候長了皺紋,多糟蹋你這張臉啊,是吧?”
“說不定你師母覺得你毀了她喜歡的臉,天天給你煮湯喝。”
單岑:“……”
師母人溫柔,又好說話,哪哪都好,就是在廚藝方面沒什麽天賦,但她又喜歡做,還喜歡做創意料理,所以每次做出來的味道都千奇百怪,程昇又不想掃她的興致,所以每次自己被禍害得不行了就把他們叫去頂缸,時間久了,大家都有心理陰影。
現在只是說說,他都覺得有點點反胃。
以至于面部表情不受控制的變了變。
程昇滿意的看着小徒弟有點扭曲的臉,哈哈大笑起來。
要把他這學生逗變臉可不是容易的事,晚上回去可以跟老太太好好唠唠嗑了。
從程昇那出來,單岑去了自己的工作間,暑假可能過來的機會不多,他要整理一下。
想到期末前答應學生的事,他拿出手機給方希撥了個電話。
那邊接的很快,但一接起就是高分貝,“單老師????”
單岑默默的移開了點距離,“嗯,上次說考好了就請你們吃飯,你們想什麽時候吃?吃什麽菜?”
“真請啊???”方希有點不敢相信,還以為單岑只是随便說說安慰安慰他們呢,沒想到是真的。
單岑的情緒被感染,彎了下唇角,“不想吃?”
“不不不不是。”方希激動得差點結巴,“主要是這種大事我得問問他們。”
“嗯。”單岑把畫架移到角落,“确定了告訴我,最好提前一點。”
“好的單老師,我今天一定給你回複。”
挂斷電話。
單岑的視線落在一張被卷起來的畫布上,是他從家裏帶過來的,只畫了輪廓的畫。
他彎下腰,把畫布拿了起來。
展開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右下角的背影和貓。
明明什麽都沒畫,卻仿佛已經能看到那副畫面,泛着金色的午後陽光穿透枝葉灑下來,斑斑點點光暈便落在了身上。
微風拂過,光影變幻。
就像是跳着舞的精靈,自由歡快。
等單岑反應過來時,畫布已經被他鋪平夾在畫架上。
他想把這幅畫,畫下來。
——
張琪把試卷放進文件袋裏,準備下樓離開。
教室門口傳突然來敲門聲。
她擡頭看去,就見單岑站在門口,手裏拿着一個黑色的文件夾。
該來的總是要來。
“有時間聊聊嗎?”單岑問。
張琪低下頭,“不好意思啊,單老師,我還要去接曲奇。”
單岑點點頭,“那張老師什麽時候有時間?”
“我最近比較忙,你知道的,”張琪笑笑,“期末要交各種材料,還要批改試卷,所以……”
“十分鐘。”單岑打斷她的話。
張琪嘆了口氣,“單老師想聊什麽?”
“曲奇說……”
“孩子童言無忌,當不得真。”張琪打斷他的話,“單老師不會相信一個孩子說的話吧?”
“為什麽不信?”單岑反問。
張琪被問得一噎,随即反駁,“一個四五歲的孩子,估計連爸媽的名字都說不清楚,又怎麽會說得清別的?”
“張老師,我無意冒犯,但糾結于真假沒有意義。”單岑道,“我們不過是普通同事,我完全可以無視。我來找你,只是單純的希望,曲奇有一個更好的生活環境。”
就像林陸說的,傷害能少一點是一點。
“單老師,我知道你是好意,”張琪拿起桌上的文件袋往外走,“但這是我的家事,希望你不要插手。”
單岑皺眉,“為什麽?這樣的家庭環境并不适合曲奇的成長。”
“什麽樣的家庭才算适合?”張琪擡起頭來,她臉上畫着很厚的妝,“誰家還沒有一本難念的經?”
“家暴不應該被容忍。”
“單老師,你知道在A市要買一套學區房需要多少錢嗎?你知道上有老下有小,一個月的花費是多少嗎?”張琪勾唇冷笑,“一個單身母親要帶大一個孩子,你又知道她需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嗎?”
“你不知道。”張琪說,“因為一套房子對你們來說,就是一塊手表而已,你理解不了,一個人沒錢時需要過什麽樣的生活。”
“你什麽都不了解,所以你有什麽資格插手別人的生活?”張琪大口喘着氣,眼裏蓄滿了怒意。
那是對生活的不甘,也是對自己醜陋的生活被揭開的不滿。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對不起。”單岑道歉,“是我考慮不周,但如果我是曲奇,我會希望媽媽保護好自己。”
他把手裏的文件夾遞過去,“這是我收集的資料,上面有律師的聯系方式,他每年都會為承受家庭暴力的女性免費辯護,如果你需要,可以聯系他。”
張琪猶豫了半響,最終接下了文件夾,“謝謝。”
“不客氣。”
單岑離開後,張琪在原地站了許久才離開。
傍晚阿姨來打掃衛生時,在垃圾桶裏撿到了一個嶄新的文件夾。
她拿起來看了看,見上面有文件,就給送到了一樓的失物招領處。
晚上林陸回到家,發現單岑罕見的開了電視在看。
他剛走近,電視裏就傳出了一陣歇斯底裏的争吵聲。
“你給我去死!”
“你信不信老子砍死你?”
攤在茶幾上的單小白被吓到,蹭一下站起來,沖着電視炸毛喵喵叫。
單岑也吓了一跳,手忙腳亂的按小音量,然後想給單小白順毛。
單小白卻發現了林陸,蹭一下竄了出去。
“在看什麽?”林陸彎下腰,把蹭他褲腿的單小白抱了起來,給它順毛。
站起身時,他微微偏頭,視線落在電視上,“家庭調解?”
單岑面上難得的露出一絲窘迫,“随便看看。”
林陸走過去坐下,“出什麽事了?方便告訴我嗎?”
“沒……”
“寶貝,”林陸叫了他一聲,“我雖然失憶了,但我對你的了解卻沒忘。你不是一個會花時間看這種節目的人。”
“說吧,告訴哥哥,哥哥幫你解惑。”
單岑面無表情,“席睿又給你看了什麽?”
林陸一愣,“你怎麽知道?是不是席睿出賣我?”
單岑看着他不說話。
林陸:“……”
“咳。”林陸輕咳了一聲,“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說着,又把單小白塞單岑懷裏。
“抱着單小白說。”
單岑一邊給單小白順毛,一邊把今天見張琪的事情說了。
“所以你看這個節目,是想了解張琪為什麽不離開家暴男?”林陸問。
單岑點頭,“對。”
“經濟基礎是決定上層建築沒錯,但她本身有工作,工資算不上太高,但穩定,而且時間自由。所以我不明白她為什麽寧願忍受拳頭,讓孩子生活在戰戰兢兢裏也不願意離開。”
林陸倒是不覺得詫異,“每個人心裏都有一杆秤,對一些人來說,忍受家暴比失去經濟支柱和房子來的更容易,所以并不奇怪。”
“可我并不覺得張老師是這樣的人。”單岑說。
在視頻事件之前,他對張琪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只是知道這麽一個人上,但從最近幾次交流裏,他可以看出對方是個很明事理的人。
“人不可貌相。”林陸說,“你并不了解她的成長環境和家庭背景,所以不清楚對方的動機很正常。”“就像不認識你的人都覺得你很冷一樣,但對于我來說,寶貝是最暖的人。”
單岑被他說得臉頰發燙,“閉嘴。”
“好吧。”林陸說回正題,“不過如果你想幫她,并不一定要她同意。”
“什麽意思?”
林陸偏頭,擡手指了指自己的臉頰。
意思很明顯。
單岑:“……”
他低頭看了一眼腿上的單小白,“閉眼。”
林陸笑着閉上眼睛。
單岑舉起單小白。
單小白:喵???
“好了。”
“……”
林陸無奈睜開眼睛,他好笑的看着以為奸計得逞的人,一邊感嘆怎麽可以這麽可愛,一邊傾身靠過去,放輕了聲音說:“寶貝,我怎麽不知道你長了滿臉的胡子,嗯?”
單岑偏開頭,露出紅紅的耳朵,“你也沒說一定要是我。”
林陸笑:“可我只告訴親我的人。”
說着,他抱起單小白,低頭在它耳邊說了句什麽。
單岑:“……”
林陸把單小白放回他懷裏,然後起身回房間,“我去洗個澡。”
走了兩步後又回過頭說:“只限今晚有效哦!”
“……”
等人進了浴室後,單岑捏了捏單小白的爪子,小聲嘀咕了一句,“你告訴我好不好?”
單小白:“喵?”
一直到臨睡前,林陸都沒把人等來。
他揉了揉跑進來要跟他睡的單小白的腦袋,“看來你小爸爸是不會來了,趕緊睡。”
他剛要關燈,門口就傳來了敲門聲。
林陸眼睛一亮,蹭一下坐起身,“門沒關。”
咔嗒——!
房門被從外面拉上。
然後是單岑清清冷冷的聲音,“很晚了,你要不睡就把單小白放出來睡。”
“……”
林陸‘砰’一下把自己摔回床上,“馬上睡!”
單小白: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