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靜谧舒适的山頂豪豪華病房內,醫用監護儀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工作着。
病床上是一個瘦弱的少年,相貌精致,模樣乖巧,看年齡不過十七八歲,但白的近乎透明的臉卻暴露了不屬于這個年紀的病氣。
他沉沉的睡着,呼出的氣息微弱,似乎已經病入膏肓。
然而套間外卻說話聲不斷,氣氛歡快,穿着高中校服的男孩正拿着成績單向父母讨要獎品。
這對父母面上十分驚喜,看清上面班級第十的字樣,更是喜笑顏開,好像病房裏中的少年跟他們毫無關系。
“以後家裏就這麽一個小子了,文聰想要什麽爸爸都給買。”
聞言,母親張榮下意識往開着的房門外看去,确定無人注意才低聲斥責父子倆,“別亂說話。”
父子兩人對視一眼,并不以為然,尤其是路文聰看起來還挺不服氣,“怕什麽,那氣看着只進不出,不可能再走出療養院。”
今天路文聰表現好,路山也難得站在兒子這邊。
“文聰說的對,聽護士說,這次休克兩天了還沒醒過來,營養液雖然一直打着,我看堅持不了多久,那些手續我已經讓人着手在辦,馬上路家就是我們一家三口的囊中之物,不會有差錯。”
“是啊,媽,你們把他寵成這樣不就是為了這天?”路文聰把成績單從父母那裏拿回來,小小年紀眼神中已然帶着殺意,“只剩下臨門一腳,您可別拖後腿。”
“這種話我們在家裏說說就行了,免得落了人口實。”張榮性子謹慎,籌謀多年不到最後一刻她還無法安心。
男孩這才讪讪的閉上了嘴巴,沒再開口。
沒人注意到,裏間病人打着吊針的手突然開始發抖,手背上青筋暴起,幾秒之後,塑料的管道內全是回流的鮮血。
路唯睜開漂亮的眼睛,粗喘一口氣,像是剛被噩夢驚醒,看清對面電子鐘上的時間,艱難從床上坐起。
他偏頭看了一眼被鮮血染紅的吊針,眼神毫無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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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路唯清醒的時間很少,下床的時間更是屈指可數,病服裏的四肢纖細又蒼白,看起來已經很難支持他下地行走。
路唯單手将吊針拔掉,掀開被子下床,像是根本感受不到疼痛。
從病床到門口短短幾米的距離,已經累出了一身冷汗,然而好不容易到了門口,路唯卻被護士告知。
約定好今天來看他的養父母已經離開。
少年眼神中僅存的一點亮光驟然消失,扶着牆體艱難的再次往回走。
護士小姐看他走的吃力,有些不忍的上前想要幫忙,卻被他一把推開。
這是路唯來到這家療養院的第五個月,在來這裏之初,他和張榮撒潑打诨的想要回家,他不明白一個療養院怎麽能和市區的醫院相比。
但張榮卻淚眼婆娑的勸他,養病最大,這裏空氣好,又有路山從國外請來的專家,養好病了以後都随他。
就算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他們也會為他摘來。
可随着路唯的病情越來越重,父母來的次數也越來越少,只有周末才會短暫的過來一會。
路唯扳着手指算了算,他已經一個月沒有見到他們。
最近他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雖然從來沒有人和他說過具體病情,路唯也能感受到自己時間不多了。
所以他很想回家。
很想,很想。
良久之後,路唯拿起一旁的座機,撥通了母親的電話。
最後一段時日,他想和家人一起度過。
聽到持續等待接聽的聲音,路唯的眼神漸漸被失望充滿,這一個月以來張榮的手機總是打不通,被機械性的女聲告知電話無人接聽後,他再次撥了養父路山的電話。
然而路山的電話依舊如此,路唯急的眼淚瞬間湧出眼眶,他害怕自己等不到下個周末,害怕就這樣死在這個冰冷的病房。
走投無路後,路唯最終撥通了路文聰的手機。
路文聰的電話倒是每次都能接通,卻沒有一次願意為他傳話,“又幹嘛?不好好養病打什麽電話?”
“爸媽剛才來看我了…”路唯虛弱道。
“是啊,但是你沒醒,所以現在爸媽要陪我去度假,慶祝我的十八歲生日。”路文聰得意道,語氣中充滿了炫耀,“對不住喽,哥哥!”
聽到被挂斷的聲音再次傳來,路唯逐漸絕望。
在路文聰面前他總是沒有底氣提要求,這麽多年來,父母将多數的愛都給了他這個沒有血緣的養子,所以哪怕路文聰對他的惡意再大,路唯都沒有辦法怪他。
只能認命的看着窗外的萬丈懸崖,嘆他命短福薄。
當天,路唯的精神迅速消沉了下去,哪怕終于可以出門看他最愛的落日,也依舊沒能喚起他的希望。
一周後路唯正式被主治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
路家父母兩人忙不疊的趕了過來,在房間裏一守就是一夜。
隔壁病房的病人得知這家孩子的病情,都忍不住感嘆這對夫婦命真苦,好不容易為別人養大了孩子,剛剛成年卻又要白發人送黑發人。
第二天一早,路唯奄奄一息的動了動手指,終于找到了殘存的意識,他久違的看到張榮和路山,吃力的要擡手叫他們。
然而卻聽到兩人正在興奮的讨論着什麽。
“路家財産都已經羅列好,最後就剩下路家老宅,這老宅産權有些複雜,可能不太好辦。”路山嘩啦啦的翻看着手中所有資料,聲音中掩不住的興奮。
“老宅也要轉入我們名下?會不會引起懷疑?”張榮說。
“這有什麽可懷疑的,這些年我們沒少在他身上下功夫,外面人都說什麽不是親生勝似親生,他死了将名下財産都留給我們,難道不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
“哪有什麽順理成章,我們非親非故,他這才剛成年而已,這些手續簽完之後還是不要聲張,等到路唯死亡的消息沉澱下去再做接收。”
“你啊,就是太謹慎了,明天就是聰聰的生日你還非要過來扮演什麽母慈子孝,也不怕聰聰生氣。”路山很不贊同在這個時間來看病危的路唯。
“路家不是小門小戶,多少雙眼睛在外面盯着呢,熬一個晚上算什麽。”張榮嗔了丈夫一眼,“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懂不懂?!我們籌謀了這麽多年,不能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篑。”
兩人看着目錄上的動産不動産,聲音越來越興奮,甚至開始讨論,要将哪座房産作為路文聰以後的婚房。
就在兩人越說越激動,就在此時,病床前的監護儀器傳出刺耳的警報聲,剛剛還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裏的少年,突然開始渾身抽搐。
二人迅速往儀器上看去,“這不會是要死了吧?”路山按捺不住的竊喜。
張榮一巴掌拍到他的肩上,“閉嘴,快去叫人。”
片刻,醫生趕來急救,夫婦二人在一旁哭成淚人,知道真相的主治醫生無語的在心中暗嘆,不去當演員可惜了。
當天晚上,夫婦二人回家為路文聰操持生日宴,病房裏再次只剩下路唯一人。
淩晨時分,病床上的人緩緩睜開了眼睛,眼神中帶着濃烈的恨意和不甘的絕望。
他面無表情的摘掉了身上的監測儀器,往病房外面走。
往常半夜路唯的病房總會被緊緊鎖上,然而今天卻只是虛掩,護士臺也空無一人,不再對他的病房虎視眈眈,好像在說一個将死之人,不足為懼。
路唯唇角掀起一抹諷刺,此時此刻才真正明白那把門鎖的意義,不是擔心他半夜貪玩出跑出去,是怕他發現什麽端倪後逃出去。
選擇這個療養院也從來不是為了治病,只是囚禁路唯的監牢而已。
今天月色很好,花園前就是峭壁絕景。
路唯站在峭壁前被海風吹的搖搖欲墜,看着下面的海浪洶湧,眼淚無聲落下。
被人蒙蔽,認賊作父,這一世他活的太過愚鈍。
而在此之前竟然還奢望着這些人來見他最後一面,這個世上再沒有比他更愚蠢的人。
路唯打開手機掃過通訊錄,四個月了,待在裏面的人沒有一個人來過。
朋友圈熱鬧如初,卻沒有一條動态和他相關,點開最新的視頻動态。
這是路文聰十八歲的成人禮,宴會上熱鬧非凡,曾經親朋好友,此時一個個的全都圍繞在路文聰身邊。
路唯笑的凄美,夜色下蒼白的臉上絕望極了。
下一刻,溫熱的液體從鼻腔落下,鮮血順着嘴角滑下來,衣領逐漸被染的鮮紅。
看着頭頂的寂寥的星空,他再也沒有體力支撐。
一陣海風吹過,白色的身影從萬丈峭壁前墜落,就像是一顆石子投入廣袤的大海,杳無痕跡。
“路唯?路唯…”
“小唯你怎麽樣了?你別吓媽媽啊…”
“路唯?”
一聲聲呼喊從遠處傳來,躺在泳池邊上的少年猛咳了一口水,意識被喚回來。
路唯睜開眼睛,看到眼前着急的路山和張榮,眼神瞬間湧出無數憎惡。
察覺到路唯異常的眼神,張榮一愣,突然有些心慌,“小唯,爸爸媽媽先送你去醫院。”
醫院?
路唯猛然甩開張榮的手。
“路唯,你怎麽了?怎麽能這樣對你媽?”路山看着路唯的反常,擰着眉頭要對他說教。
張榮卻推了推路山讓他別說話,柔聲和路唯道,“你剛才又暈倒了,我們必須要去醫院做一個身體檢查,聽媽媽的話。”
又暈倒?
路唯擡眼看着張榮脖子上的玉觀音,這是去年他親手送給張榮的生日禮物,但她只帶過一次,就是自己十八歲生日當天。
他回頭看了一眼站在泳池邊上擔心的看着自己的同學,他們身上都還穿着濱城國際學校的校服,一張張久違的臉,路唯心髒突然開始不正常的跳動。
“路唯,來,爸爸抱你去醫院。”
路唯猛然從地上站起來,無視兩人舉動,匆匆往樓上跑。
這裏觸目可及都是熟悉的場景,這個房間是路唯出生前他的親生父母親手為他布置,所以盡管他如今已經十八歲,這裏的裝潢也依舊是兒童房的樣子。
路唯不相信自己是真的病了,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上一世就是做了檢查後就被送去了療養院。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做什麽,房門就被路文聰用鑰匙從外面打開,看到突然出現的路文聰,路唯更加堅定了心中的猜想。
“媽媽讓我來勸勸你。”他反手關上門,隔絕了外面的吵鬧聲。
路家父母越是寵路唯,他和路文聰的關系就越差,可能出于愧疚,無論對方多咄咄逼人,路唯從不和他計較,一退再退。
甚至還會在路唯犯錯的時候為他說話,這讓張榮和路山兩夫婦出現一種錯覺,覺得路唯很聽路文聰的話,再不濟兩兄弟感情也是很好的。
“你必須去醫院做個檢查,爸媽很擔心你,你已經暈倒好幾次了,身體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
暈倒?
一瞬間,生日當天的場景再次回到路唯的腦海,他突然笑了,一步步來到路文聰身邊,在他耳邊反問。
“暈倒?難道不是你故意推我下水?”
路文聰眼神一絲錯愕,但眼底的慌亂又迅速被他壓下來。
“我就是手滑而已,怎麽?你要去爸媽那裏告我的狀?你已經搶走了屬于我的父母,現在還想怎樣?”路文聰刻薄的看着眼前的人,每次只要他将父母拉出來,路唯便會愧疚,同時放過他。
“路文聰,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我能想什麽?我只不過想讓媽媽多愛我一點,可是事實上呢?她的眼裏只有你。”
若是以前,路唯早就被他一口一個父母親情給道德綁架,但此時,他只信他自己。
路唯将路文聰狠狠摔在身後的門上,臉色冰冷,語氣寒涼。
“你不但想引起大家的關注,還想要我死在泳池裏。”他手下動作不輕,路文聰脖子脹紅。
可路文聰此時被路唯的話吓的不輕,根本無暇顧及身體上疼痛。
“…你血口噴人!我要去告訴爸媽。”說完就掙紮要逃開。
聞言,路唯手中的動作又猛然松懈,“好啊,你去,看他們是信你還是信我。”路山夫婦在拿到他的財産之前,還要繼續和他扮演父慈子孝,他根本不擔心會被對方發難。
路唯從親生父母死在海上之後,便一直怕水,從不靠近泳池。
所以他幾乎篤定,路文聰目的不是要他出醜,也不是給他個教訓,是真心想将他置于死地,和他的那對謀財害命的父母一樣。
路文聰轉身就要走,然而又想到什麽,放在門把上的手忽然停了下來,嘴角也同時劃過一抹得意。
怕什麽?最多再有一周這人就要被□□到療養院一直到死,到時候,他就是路家唯一的少爺。
“是我的錯,哥哥對不起。”
路唯挑眉。
“可爸媽是真心愛你,你可以不喜歡我,但不要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還是聽媽媽的話去一趟醫院檢查一下。”剛才還怒氣沖沖的人突然安靜下來,開始勸導路唯去醫院。
路唯一臉玩味的看着他,“我偏就不去,你能拿我怎樣?除非……”
“除非什麽?”路文聰緊張的看着他,今天的路唯和往常太過不一樣,眼神裏好像住了一只野獸,随時都能将人輕易撕碎。
“除非我把你按在泳池裏玩十分鐘,你覺得怎麽樣?”路唯饒有興致的看着他,想玩是吧?那他就陪他們玩到底。
路文聰臉色陡然一白,“你就不怕爸媽發現了不再喜歡你?”
路唯呲笑一聲,擡手替他将胸前的領結整理好,語氣意味深長,“跟你開玩笑的,爸媽最喜歡看到我們兄友弟恭的樣子,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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