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趙辛楣帶着方鴻漸上二樓，書房朝南，落着鎖，書房隔壁是一間卧室，書房對面是一間，當中有個小的會客廳，正對着陽臺。

“鴻漸，你覺得哪一間好些？”

方鴻漸心想，哪一間好還要我說，自然是朝南的房間要好一些，但是嘴上還是謙虛，“我這個人最是不挑的，能有個容身之地，已經是大幸，更何況日後全依仗辛楣你了，還有什麽挑不挑的？”

“既然這樣，那我就幫你決定了。書房隔壁這一間雖然比面北的那一間小上一些，但是你一個人住足夠寬敞，沒有什麽妨礙；再者，咳咳，阿意還小，我跟她分房睡，平日裏要是公務忙得太晚了，就在北邊那間卧室裏對付一晚，你要是挑了那一間，我倒是還要給你挪地方。”

方鴻漸驚訝于趙辛楣的直白不隐晦，“啊，好啊，那辛楣啊，再麻煩申師傅一趟，今天下午再去一趟招待所，我的行李不多，收拾不了多少工夫。”

“這個不急，拿行李的事情，叫小申一個人去就可以了。今天做過了檔案，就算是入職了，下午帶你去見顧次長，他是你之後的頂頭上司，倒是個好對付的，見個面就好。”

“啊，好啊，好啊。”

方鴻漸覺得自從自己到了重慶，好像都被趙辛楣帶着轉，趙辛楣引他向東，他就只能向東，趙辛楣帶他往西，他就只能往西，趙辛楣給他定招待所，帶他填檔案，讓自己住進他家裏，現在又要帶他去見自己的上司。

方鴻漸覺得趙辛楣實在算的上是一個自己“不打不成交”的知己，他跟趙辛楣也算是知交多年，直到趙辛楣這個人心裏還是有一點舊官僚的習氣，也知道趙辛楣為人，若不是對自己有所價值，斷然不會虛以委蛇。而自己的才幹，若是說一點都沒有，倒也是不對，但是要說自己真的有經天緯地之才，讓趙辛楣能夠“折節下交”，如此委屈就全來滿足他的心意，實在是有些奇怪。

方鴻漸對自己的能力又細細揣摩了一番，覺得自己人生的前三十年，所憑恃的不過是一副皮相，一張利嘴，學的東西太散，什麽都知道一點，但是又算不上是某一領域裏的專精，真的要在矮子裏面挑将軍，他原先覺得自己對女人的了解，可以使他做半個風流才子，不辜負“風流”兩個字，但是後來卻覺得自己實在是估計不夠，揣摩得不夠仔細，以至于他三番四次被殺的潰不成軍，屢戰屢敗，徹底斷了屢敗屢戰的心思，直接認輸。而自從他們相識到今天，趙辛楣所犯過的錯誤全部集中在一件事情上，就是女人。如今趙辛楣正兒八經結了婚，有了一個強勢的丈母娘，估計也不會有什麽神女托夢，從此要潔身自好了。既然如此，他這麽一點算不上長處的長處也派不上用場，他實在是不知道趙辛楣為什麽要這樣對待自己，若是真是朋友之間的相互交往，那麽趙辛楣的這一份人情，方鴻漸是要整整還上一輩子也未必能夠還清的。

滴水之恩，自當湧泉相報，更何況趙辛楣在他最艱難困苦時候的援助呢？

方鴻漸明了了湧泉相報的心思，打定主意，但凡是趙辛楣以後有交托自己去辦的，自己不論怎樣，都要辦到，趙辛楣站在那一邊，那他不但要站隊，而且還要搖旗吶喊。這世上最好欠的債是人情債，最難還的債也是人情債，他此時已經是債臺高築了。

趙辛楣叫申同兩點來接他跟方鴻漸，卻沒有先去部裏，竟然帶方鴻漸去買衣服，“在重慶官場上，跟上海的洋灘上，跟江南的鄉下也是不一樣的，你這樣的衣裳是混不開的，我知道你身上沒有什麽現錢，這錢我先來出，等你發了工資，我直接叫會計将你的那一份劃到我的工資裏來，什麽時候還清了，什麽時候再給你發工資，你住在我家，吃住都不用發愁，若是有零用的必要，一個月我給你一百塊，怎麽樣。”

趙辛楣完全是敘述的語氣，完全不給方鴻漸商量的餘地，方鴻漸雖說覺得有些奇怪，但是覺得也不算無禮，自己住在人家家裏，吃人家的用人家的，人家還給自己買衣服，知道自己沒錢，還讓自己分了月份一個月一個月慢慢還，這事情做的大方，說的也大方，再怎麽看來，也都是他自己占了便宜，他只覺得物質上的債略還上了一點，又欠了人情了。

趙辛楣看他低頭思忖，沒有回答，“鴻漸可是覺得我是個地主，再叫你做我家的長工麽。”

“哦，不，不，怎麽會，辛楣啊，你實在是個好人，只要你這地主不怕我這赤貧的長工跑掉，這樣的工實在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跑？你要往哪裏跑呢，鴻漸啊，這跑掉的長工，要麽就是做了土匪，要麽就是做了共匪，可都是要被剿滅的啊。”

趙辛楣帶着方鴻漸去了一家成衣店，并不是商場裏那種挂出來千篇一律的衣裳，而是量體裁衣，每一處衣褶都服服帖帖。

“這裏的衣服再快也得半個月才能拿到手，先買一兩件成衣好了。”趙辛楣對這地方顯然很是熟悉，方鴻漸像個人偶似的被裁縫橫過來豎過去，量過來量過去，趙辛楣就站在門口抽煙，往來一些夾着公文包的先生們或者是從容的貴婦人們，好像都認識他，儀态萬方的相互招呼，趙辛楣今天穿着一件陰丹士林的薄呢長大衣，顯得人很挺拔，很有精神，方鴻漸忍不住一笑，這趙辛楣現在瘦了，倒是更加招人了，偏偏這個時候只能在家養着一個小老婆做柳下惠了。

量好了衣裳，趙辛楣做主，給方鴻漸挑了克什米爾羊絨的毛衣，進口呢料的一套藏青色中山裝，一套黑色的西裝，這裏的衣服都沒有标價，但是想來也知道價值不菲，方鴻漸也是喜歡好看的衣服的，他這個人一向被目為衣服架子，自己也頗為自得，看到好看的衣服，自己也是有一點欲望的。然而這一點欲望代價未免有些大，他又不好意思說，橫豎是別人先替自己墊付着，又都是男人，他這個時候嫌價高價低倒是小家子氣了。然而嘴還是管不住，“辛楣啊，不過是幾件過度的衣服，這樣過奢了，過奢了，我還是有一點衣服的嘛。”

“鴻漸，小氣了，小氣了，你得多欠我一些，這樣在你還清之前，都不能從我家裏搬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木有存稿了。。。每天碼一點，可能會斷更啊。。。默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