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季瑾坐在床上,看着房間裏桌上那束安靜散發着幽幽香氣的薝蔔花,他眼神有些呆滞。
然後他神情逐漸變得懊惱,收回目光後,擡起手錘了一下自己這顆還在隐隐作痛的腦袋。
昨晚宿醉帶來今天的陣陣頭暈腦脹,季瑾皺着眉忍耐着,錘完第一下再接着第二下,然後手就停不下來了。
最後他仰倒在自己的床上。
目光放空地盯了天花板一會,季瑾舉起手,看着手上昨晚留下來的淡淡咬痕。
他頭疼地想,自己是真的該下定決心了。
昨晚也不知道怎麽睡過去的,季瑾今天睜眼醒來的時,人感覺十分難受,房間裏天色剛蒙蒙亮,說明這個點還只是清晨。
季瑾剛醒,他的人那會實在不太好受,頭疼得厲害,意識也混沌,以至于沒有發現他房間裏的空調什麽時候竟變得這麽涼爽了。
“吵到你了?”
一個聲音在問他。
季瑾躺在床上,眉頭輕輕蹙着,那些聽在耳中的話音也變得朦胧不清。他又聽見一句:
“接着睡吧。”
聲音放輕了,近乎是在哄人,很生疏的那種。
而事實上,季瑾的眼皮也在變得越來越沉,他歪過頭放任意識下沉,此後就再也沒聽到任何打擾的聲響了。
十幾分鐘後,獨自躺在床上的季瑾倏然睜眼。
不對勁。哪裏都太不對勁了。他終于意識到整件事情都非常違和,人也直接強撐着從床上坐起來。
一時間頭疼欲裂,季瑾仍然費勁地睜着睡眼查看四周。
這個房間……
是哪裏?????
完全陌生的地方。季瑾閉上眼再睜開,眼前的場景分毫未變。不是夢也不是幻覺,而且,他還在房間的一角看到了地上整理好的另一套枕頭被子。
啊。季瑾徹底怔住。想起來了。
這裏是霍宇川的房間。
他感覺自己昨晚的記憶正在一點點複蘇。雖然腦袋還是疼得不行。
昨晚自己真的喝得太多了。季瑾的記憶在他還在樓頂的時候就開始斷片,依稀記得霍宇川在他旁邊說話。
“瑾哥,你房間裏太熱了。”
季瑾沉沉地阖着眼,還能聽見他的話音,但意識也正在慢慢地陷入一片黑暗裏。也沒有看見此時椅子邊的人正在凝視着他的臉的那種目光,沉靜,又無比專注。
“我那裏有空調。”
季瑾當然回答不了對方什麽。他重心驟然升高,是被人毫不費力地橫抱起來了。霍宇川的聲音這會變成了在季瑾頭頂響起:“我帶你去。”
季瑾的記憶就到這裏了。
霍宇川一路都抱着他,直到把人穩穩地放到了自己床上,而季瑾依然一無所知地在他這裏睡得很沉時。
他跪在床邊看着瑾哥,在沒人看得到的地方,這個總是沒有情緒的人的唇邊微微翹起了一個弧度來。
最後他只是伸出手,輕輕捏住了季瑾的指尖撫摸着。他和瑾哥之間的距離僅止于此了。今晚他還咬了季瑾的手一下。
那天晚上霍宇川自己是在瑾哥床邊的地板上睡的。
沒有季瑾教他,他像是一個貪婪的人只懂得抱緊懷裏的寶藏,卻又不知道該怎麽做。
時間來到第二天。現在季瑾是真的一個頭兩個大了。
這小子……
完全就是在趁人之危啊!
誰教他這些的!
季瑾坐在床邊,雙手扶住了此時變得更疼的腦袋。
他把自己睡過的床整理好了,從房間裏出來時又順手拉好了門。
還好這個時間點霍家裏的幾個師兄弟都出門訓練去了,季瑾開門出來的時候外面安安靜靜,一個人也沒有。
原以為他能就這麽無事發生地安全回到隔壁。但當季瑾從樓梯上下來時,剛好遇到了樓下正在喝茶的霍老爺子。
季瑾一愣,連忙打招呼:“霍師父早。”
霍師父手裏的茶盞都停頓在了半空,明顯是也對突然出現在這裏的季瑾愣了一下。但很快地,他又如常地把茶盞放下來了。
“早。”霍師父說道。
察覺到剛才的霍師父似乎看了一眼樓上的方向,季瑾身側的手指都攥緊了。樓上就是霍宇川他們師兄弟的房間。
他感覺現在的場面有種說不出來的尴尬。
季瑾強自鎮定地繼續下樓,聽見霍師父還有些和善地在詢問他:“吃完早餐再走嗎?”
“謝謝霍師父,不用了。”季瑾忙道。
霍師父就點了點頭,看着他穿好了鞋。
季瑾剛想告辭的時候,就聽霍師父慢慢地開口了。霍師父雖然人來了,但一把聲音雄渾厚重,自帶一種多年下來的積威,聽得季瑾都不覺挺直了腰板。
“宇川這孩子,為人處世還是太年輕。”霍師父目光落在面前的茶盞上,繼續道:“魯鈍。有做得沒輕沒重的地方,你多擔待一些。”
季瑾其實并不懂霍師父說這番話的意思,他聽得雲裏霧裏。但霍師父都這麽說了,他自然是答應了下來。
“他挺喜歡你的。”霍師父低頭抿了一口茶。
季瑾聽見這一句,他心虛不已,盡快從那逃走了。
還好這會時間尚早,季瑾回去的一路上再也沒遇見別人,也沒有被人發現。
……
“真是稀奇啊,平時怎麽不見你這麽積極找我出來玩。”
風和日麗的下午,陳濤從門裏出來,十分奇特地看着站在巷子裏的霍宇川。
奇了怪了,為什麽總感覺……他今天和平時有哪裏不一樣。
不對,陳濤終于發現這人到底哪裏不一樣了,他恍然大悟:“怎麽回事,你今天心情怎麽這麽好?”他上下看了霍宇川幾眼,又搓了搓手臂:“媽的好詭異啊,有髒東西,要不你還是離我遠點吧。”
霍宇川瞥了他一眼,沒有理會。
他才十八歲,昨晚剛對季瑾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嘗到初次的滋味,那是世間任何一種所能想象到的蜜糖的甜都無可比拟的。
他指間漏下的一滴就讓人昏昏噩噩。
像一頭剛剛成年的年輕雄獅噴出餍足的鼻息,連胡須尖尖都在散發愉悅。
——情窦初開。
所以應該說,他今天心情的确不錯。都已經到了連陳濤也能看得出來的地步了。
想見他。想見他。想見瑾哥。
陳濤還一個人在旁邊叨叨:“算了算了,說正事,今天去哪玩,打球還是網吧,好像也很久沒去街上打臺球了,還是說……”
霍宇川:“打游戲。”
本來還悠然自得的陳濤這時候已經嗅到了一絲不對。
霍宇川已經在往他家門走了:“去你家。”
“艹!”陳濤終于忍無可忍:“你小子這算盤打的是生怕我聽不見嗎?”
霍宇川拎起他的衣領:“走。”
“走個屁啊走!給我聽人說話!”陳濤氣得牙癢癢,死犟如一只不肯回家的柴犬:“我可事先告訴你,你今天就算想去我家也沒用,我哥他今天人不舒服,需要休息,特地交代了我別上樓煩他的。”
原想潑盆冷水讓他知難而退的,畢竟就算上去了他哥也在休息,想見他也沒戲。沒想到霍宇川看了陳濤一眼,他腳步沒有半分遲疑,照走不誤。
陳濤在後面罵罵咧咧的,打又打不過,阻止又阻止不了,只能跟上霍宇川:“我可先跟你說好,想打游戲的話就只能老老實實在我房間裏打,別的地方哪也不能去!聽到沒!……”
路過三樓樓梯口時,樓上果然一片鴉雀無聲,似乎是真的在休息。
陳濤用自己的衣領把賴在那不走的霍宇川強行帶離了。
他一臉忿忿,口中還念念有詞:“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老六了。……”
想到季瑾昨天晚上的确喝了不少酒,霍宇川這會便也沒去找人。
然後那天的一整個下午,一直到天色将晚,三樓也一直沒什麽動靜。
也太安靜了。安靜得像是樓上根本沒有人在,又或者,刻意要躲着樓下的人似的。
季瑾一直不出現,霍宇川也不能怎麽樣。
而且……
霍宇川看了對面的陳濤一眼。
這人今天也說不出地奇怪。
“幹嘛?幹嘛?”陳濤現在草木皆兵,第一時間察覺到他的目光,身體繃緊了,對他的動向緊張得不行。
霍宇川臉上沒有情緒,是以陳濤盯得眼睛都酸了也看不出來什麽。就見霍宇川看了看時間,收起手機,準備起身。
陳濤立刻也跟着從椅子上跳起來:“去哪?我也跟你去。”
霍宇川目不斜視地開門,走出房間。他說:“去看看瑾哥怎麽樣了。”
“哎!”陳濤反應忽然變大,追着攔在了他身前,但霍宇川在他前面,已經走到了樓梯口了。陳濤就死死地扒着扶手擋路,怎麽說都不讓他過去。
“我就實話跟你說了吧,我哥原話,重點就是讓我看住你!”陳濤惡狠狠地看着他:“他不想見你!夠清楚了吧!”
原以為這家夥至少應該受點打擊,誰知陳濤話剛說完這人後腳立刻就追着他話尾問:“為什麽?”
為什麽他還挺無辜!
陳濤:被傻子氣鼠.jpg
“不想見你還有為什麽!肯定是你這段時間老是纏着人家,我哥又是那麽有禮貌一人,都被你煩死也不會說出來,所以其實他早就不想再看見你了!”
“我哥昨天都讓你不要送花了,你還送,還送!”陳濤一字一頓地跟這人強調:“他親口說的!他不想見你!”
也不知道霍宇川聽進去了沒有,能聽進去多少。
陳濤依然還是看不透他那雙黑得幽深的眼。兩人就在樓梯口對峙,空氣靜默。陳濤在樓上,而霍宇川隔了幾個階梯站在下面。
他整個人呈一個大字,使勁渾身解數死死把着樓梯口。陳濤目光誠摯:“霍桑,再愛,就不禮貌了。”
盡量在表現出對犯人很能感同身受的樣子。
過了一會終于見到霍宇川動了,他轉過身,終于肯離開。
陳濤望着他的身影:“這就對了,他是不會見你的。我擦……喂!”
說前半句時陳濤還是欣慰的,後半句就是十分純粹的罵娘了。
就見霍宇川轉了個身,擡手,一跳,輕松攀住了上半層的樓梯階,然後他借助樓梯把手和本身的臂力,以及體能,面不改色地就翻上了樓,一套動作流暢絲滑得不行,一氣呵成。中間還抽空看了下身處在他樓下的陳濤一眼。
直接把陳濤的人都看傻了。
他第一時間就慌忙在後面跟上了,一邊追着跑一邊脫口而出一串國粹。
這什麽怪物體力???這樣都能上去???
為什麽這麽帥啊草你媽的!
已經太遲了,霍宇川在他前面,已經熟門熟路地站在了季瑾的房門前。他還有空閑回頭看一眼氣喘籲籲的陳濤,與此同時另一只手擡起,敲上了季瑾房間的門。
叩叩兩下。回響在安靜的三樓。
陳濤:……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他都沒來得及阻止。
嗚嗚嗚哥你看他!
空氣靜默了片刻。出乎兩人意料的是,門很快地就被打開了。
露出了站在門後的季瑾。他表情如常,平靜地看了看門前高大的少年,又看了看他身後被累得夠嗆的陳濤。
剛才樓下鬧得動靜這麽大,樓上早都聽見了。
霍宇川低頭看着他的臉:“瑾哥。”
季瑾的目光收回來。他嘆了口氣,看向霍宇川,問他:“有什麽事嗎?”
拒絕要是不強硬就沒意義了,那還不如一開始就不拒絕。
首先,季瑾清楚自己根本就不喜歡霍宇川。他不喜歡男人,對這個弟弟不會有也沒有那種心思。這種時候再不清不楚下去才是對他的不負責。第二……
季瑾看向眼前霍宇川的臉。
霍宇川似乎為瑾哥今天比平時冷淡的反應疑惑了一下。他定定地看了季瑾幾秒,說:“來看看你。”
第二就是,季瑾記得霍宇川曾經問過自己,喜歡是什麽。足以說明這小子現在壓根就搞不清楚自己的感情。
什麽都會随着時間消失的,包括那些人口中可以随便說出來的、世界上最虛無缥缈的喜歡和愛。
“謝謝,我沒什麽事。”季瑾對他們溫和地說:“但是還要休息一會。你們走吧。”
趕客之意已經不能更明顯了。
但霍宇川還不想離開,被蹲守在後面的陳濤一把扯住了手臂。
“對了,”臨關門前,季瑾開口對他們說了最後一句。他還是神情和煦地望着他,說話也溫柔:“本來不想這麽說的,但是宇川,你讓我有點為難。”
“以後要是沒什麽事,就先別來找我了,可以嗎?不好意思,但是已經有點影響到我的生活了。”
說完,他在霍宇川他們面前關上了那扇門。
霍宇川的手被陳濤奮力拉扯着,隔着一段距離,他還在望着那扇冷冰冰的門板。
深不見底的漆黑眸子裏倒映不出來任何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