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陳家三樓的空調外機裝在後面有條小巷子的那一側。房子外面,遖鳯獨傢霍宇川帶着梯子從陳家繞過去時,房子裏面的陳濤正在爬樓梯。

窗外的影子一晃而過,他還在毫無察覺地接着上樓,嘴裏哼着一段旋律,那是他家奶奶那臺舊錄音機裏天氣預報的音樂。

這會還能聽到錄音機的聲音在不知疲倦地播報着天氣:

“未來幾天本市氣溫将持續上漲,本臺發布的高溫橙色預警信號已更新為高溫紅色預警信號,請各居民做好防暑降溫工作……”

陳濤照常上了樓。

他站在二樓通往三樓的樓梯口,人還有些猶豫,搭着扶手鬼鬼祟祟地往上望。

什麽也看不到。也不知道霍宇川這個混蛋幹了什麽破事,居然能把他哥這麽好脾氣的人都惹着了。陳濤今天在心裏給他狠狠地記上了好幾筆。

算了,不能現在上去。還是等晚上他哥氣消一點再過去吧。

陳濤放棄了觀望,回自己房間裏等吃飯去了。

晚上。

季瑾洗完澡回房間。他一手拿毛巾擦着濕發,一手推開自己開了空調的房間的門——

好熱。撲面而來的熱。

怎麽回事,明明已經提前一個小時打開了,他洗完澡回來後房間的溫度非但沒有半點下降,怎麽還感覺反而比剛才熱了一點。

窗戶也關好了。季瑾走過去确認完,他有些奇怪。

自己剛洗完一個涼水澡的身體已經在重新開始冒汗了。他坐到風扇前,擡頭看了一眼運作中的空調。

幾分鐘後,季瑾搬了椅子站在空調下面,伸手朝出風口探去。

風是有的,但是一點也不涼快。這個空調吹出來的風就跟風扇的風差不多,區別就是不如風扇風大,結論是風扇比它涼快。

季瑾收回手,心想終于還是壞掉了。

因為這臺空調已經很老舊了,平時制冷就不太行,應該說季瑾對這一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原本他對它最大的期望就是能撐到他回學校的那天,這樣就可以了。然而它今天還是壞了。

盡管也找了人來維修,然而整個小縣城裏也只有一個維修安裝空調的師傅,恰逢最近是空調維修安裝的大旺季,季瑾前面還排着長長的隊伍。

他坐在此時悶熱的房間裏,連嘆出的一口氣都是火熱的。

這天晚上臨睡前,季瑾幹脆空調也不開了,而是打開窗通風。關了燈後,他自己則是直接搬到鋪了地磚的地上睡。

半夜季瑾被熱醒的時候,睜開眼看見房間裏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已經是深夜了。他有些煩悶地重新閉上眼,卻再也睡不着了。季瑾疲憊地看了看手機顯示的時間,淩晨兩點半。

萬籁俱寂,正是所有人都睡得很沉的時間點。

季瑾難受地翻了個身,連枕頭都丢掉了。

後來他又試圖去蹭陳濤的房間睡,進去還沒半刻鐘就被裏面老黃牛一般的鼾聲吵得緩緩退出了。

從空調房裏走出來的季瑾越發感覺自己正身處一個大火爐裏了。他為了降溫又去廁所洗了把冷水臉。此時他已經被熱出了一身的汗。

這下算是徹底醒覺了。

季瑾站在打開的冰箱門前,微微仰頭,小聲喟嘆着接收着陣陣冷氣。他更加清晰感覺到此時自己渾身的皮膚那種黏膩的狀态。

在這個沒有空調的夏夜裏,喝完了一整罐冰啤酒之後,季瑾啪一聲放下了手裏的空罐。他眼睛也逐漸變得堅定。

決定了,去樓頂。

說真的,季瑾潛意識裏仍然對那個地方有些抵觸。

但現在這個點畢竟夜深人靜,他也只是上去安安靜靜地納會涼,什麽也不會發生的。如此安慰着自己的季瑾沿着樓梯一步步往上爬。

但越是靠近樓頂了,他心裏反而越是有些遲疑,像是某種直覺。但熱暈的季瑾把這感覺歸咎于是昨晚那件事的後遺症。

終于踏上了最後一級階梯——看,這片地方上面空空蕩蕩,夜靜更深,什麽都沒有。

安全。

而且季瑾還發現了,原來深夜裏的樓頂的月光會比之前更亮。在每一個寂寂無人的夜晚,樓頂這一片空間就安靜地浸潤在這一片漫漫月色裏。

他一個人踏進這片寧谧月光中。

季瑾心裏在想的是不知道這時候外面有沒有足夠涼快的風,他的眼睛卻在朝隔壁家的樓頂看過去。

正在往自己的躺椅那走去的步伐頓住了。

季瑾瞳孔微縮。

剛才他一直沒看到的,剛好隐匿于黑影裏的一個熟悉的身影,此時正随着他視線的掃過去而無聲地直起身來。

不想發生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季瑾聽見了自己內心發出的嘆氣聲。

住隔壁就是這點不好,擡頭不見低頭見的。

他是真沒想到這個點也能撞見,在他剛跟霍宇川說完那些話不久。

但他沒後悔過對霍宇川說的那些。隔着一段距離,季瑾對隔壁的人點了個頭當做打招呼,表情十分平靜。随後他自己便直接腳下一轉,重新朝着樓梯的方向走去。

季瑾沒有猶豫。他要回去了。

而他原本還以為場面會是比現在更尴尬一些的狀況,就比如隔空喊話什麽的。

然而事實是什麽都沒有發生。

氣氛靜谧。他就那麽走到了樓梯口,無事發生地下了樓。

風平浪靜得就像是最平常不過的偶遇。季瑾已經背對着霍宇川走下了好幾級樓梯,忽而聽見背後有微小的響動傳來。

——清脆的咔噠一聲。季瑾神經都繃緊了。

因為他對這個聲音最熟悉也最清楚。打火機的點火聲。

他一扭頭就捕捉見了隔壁樓一個微小的橘紅色火點。

季瑾從未如此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胸腔裏的火氣噌一下就上來的過程。

他氣的是霍宇川太知道怎麽拿捏住自己。但他最生氣的還是霍宇川竟然要故意去抽煙。簡直像個鬧別扭的熊孩子,專門往人最容易火大的地方澆油。

他們兩人之間最後還是季瑾先開了口。

“霍宇川。”他一字一頓,咬着牙說話。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喊他。

季瑾聲音裏壓抑着火氣,同時也壓住了音量不吵到別人。

“你給我過來。”季瑾冷冷地對他說:“我現在下去給你開門。”

幾分鐘後。

陳家樓下的小巷子裏,季瑾背對着霍宇川,放輕動作合上了背後的門。

事實證明室外确實比他那個火爐般的房間涼爽,但季瑾現在完全沒心思注意這些了。他先深吸一口氣。

“你怎麽回事,”季瑾轉過身,一貫溫和的表情也從臉上消失了:“為什麽這個點你會在那裏?”

霍宇川站在他面前,需要低着頭看他。

他凝視着季瑾的臉,說:“睡不着。”

季瑾無視了他的話裏有話,才不問他為什麽睡不着。而是直接冷冷地問他:“為什麽抽煙?”

這時候的季瑾已經察覺到面前的這個霍宇川變得哪裏和平時不同了。但畢竟現在夜深,他想速戰速決,便沒有在意。

見他沒回答,季瑾盯着他的臉又說了一句:“你以前明明不會抽。”

霍宇川沒再說話。

他半邊身影隐沒進沉沉夜色裏,神色依舊淡淡的。讓人摸不準他的态度。

那種突兀的感覺又重新浮現了。季瑾覺得今晚霍宇川不對勁。

他忽然意識到了,這人現在這是……在跟他生氣?

他還在鬧脾氣嗎?

對于剛被自己狠心拒絕的霍宇川,季瑾還是有幾分心軟的。但他也深知對待熊孩子的原則就是不能縱容。

“你想做什麽都好,再有下一次我也不會再管你了。”

季瑾丢下今晚的最後一句話。

說這話時他直直對上霍宇川的視線,表明自己每個字都沒在跟他開玩笑。

他按捺住內心不安,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轉身要走。下一秒季瑾身側的手就被拉住了。

“瑾哥。”

霍宇川就在這時忽然開了口。夏夜很熱,而他聲音隐隐透着冷意,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你房間太熱了。”

事實上,今天晚上發生的所有事情季瑾都覺得奇怪。空調壞得太是時候,連他去頂樓都能剛好跟沒睡覺的霍宇川碰上。

而季瑾原本已經下定決心了在接下來的日子裏跟他保持距離,這一連的巧合導致了他才第一天就自己打破了規則。

季瑾也終于發現霍宇川到底是哪裏不一樣了。眼睛,他的眼睛。

夜色黑沉。而他那雙正在盯着季瑾看的瞳仁中的黑竟比夜色還深不見底,令人生畏。

“去我那裏嗎?”

霍宇川淡淡地問他。

季瑾有些火大,想強行甩掉環在自己腕上的那只大手。然而他今晚做得最錯的一件事情就是對霍宇川用強。

他太相信霍宇川了。季瑾也不知自己是怎麽就被兩下卸去了力道的。只記得他腳下被輕巧地一絆,重心已經不受控制地失衡了,他瞬間面朝下倒去,地磚近在眼前。

他眼看着面前的霍宇川從容不迫地彎下腰,下一秒瑾哥的人穩準地落在了他肩膀上。季瑾懵了,他的視野則正在逐漸上升。

他直接把季瑾的人扛了在了肩上,轉身就往回走。

一套下來利落流暢,全程半點多餘的動作也沒有。

扛起來了……

霍宇川面對他時簡直不能更從容不迫了。在扛起季瑾之前,他有短暫的一瞬和季瑾對視上,還勾起唇,那是一個笑。盡管那雙深淵般的黑瞳裏絲毫笑意也無。

這雙冷峻銳利的眼睛自下而上地看着你,瞳仁朝上,仿佛正在平靜地看着被鎖定的獵物。都不像平時季瑾認識裏的那個人了。

而被他這樣看着的季瑾只覺得有種呼吸不過來的心慌。

季瑾心裏微微一驚。

自己一直以來都習以為常了的、這雙在背後追逐注視着他的眼睛,現在看來絕對完全不是什麽純良無害的小動物眼睛。

他是被吸引了,但絕不是被馴服了。

誠然霍宇川十分喜歡季瑾這人帶給他的感覺,也好奇地想要在這人身上探索更多。

誰都不是天生的被馴服者,何況霍宇川在情感方面還是個純野生的。當年輕的雄獅意識到獵物要跑,只會被惹怒和抓回來。

這頭大型肉食猛獸在學會捕獵之前先學會了如何在他面前潛伏。

是季瑾自己一直太過把他當成弟弟和小孩看,忽略了他也是一個和自己一樣貨真價實的成年人,即便是剛剛成的年。

相比之下季瑾摔倒的動作簡直像是自投羅網了。對這狀況季瑾還先是懵了一下,他立刻反應過來開始掙紮。

按理說季瑾自己就是練舞的,日常進行訓練,身上也有一層不多不少的肌肉在。

但他和霍宇川的體格子像這樣貼在一塊一比,他竟然還顯得單薄了。霍宇川高高大大,肩寬胸闊,即使是放松狀态臂上也有贲張的肌肉線條。

霍宇川之前就知道他身體柔韌極佳,軟開度極高。直到真的扛起來才有了親身體會,此刻在自己肩上的人體簡直軟得吓他一跳。他的腰身一掐軟得像是沒有骨頭。

而季瑾此時是頭朝下的狀态,鼻子直接磕到了霍宇川的背。他在這人肩上劇烈地掙紮起來。

——而且還是那種不出聲的劇烈掙紮。他們剛才連說話都是壓低聲音的,季瑾絕對不想要在半夜三更還引來兩家人的圍觀,他用力得臉都漲紅了,額上凝出一層細汗。

但是眼下這個小混蛋已經把他直接扛進霍家了。難怪用扛的,還真是方便省事啊。季瑾自己簡直都氣得想笑了。

他才親身體會到了昨天霍師父說的那句話的含義。

這何止沒輕沒重啊!他都會直接擄人了!

季瑾起先還掙紮得使盡全力,在發現無濟于事後他就放棄了。

霍宇川的房間裏開了空調。整個房間都十分涼快。他被放在床上,而霍宇川的人則是轉身出去了。

原來如此。獨自坐在安靜的房間裏,季瑾漸漸想明白了一些事。

從最初一開始,霍宇川做的這些事全都是在壓抑着怒氣的情況下做的吧。

沒有正确引導、野蠻生長的後果就是這樣。因為他目之所及的世界向來都是一片枯燥的黑白的,唯一能看見的就只有一個人身上的色彩。

當黑白世界裏有了唯一的色彩,之前跟随其他人學習的那些所謂社會規則就通通都不适用了。

所以季瑾今晚才會被像這樣粗暴地扛回來。

唯一嗎……

坐在床邊的季瑾垂了垂眼,他手指慢慢攥緊了,眸中浮現出複雜難言的神色。

不過一會,他看着霍宇川重新開門進來,手裏還拎着一袋什麽東西。

他拎着那個袋子放到了季瑾面前的地上,季瑾從袋口看見了裏面碼得整齊的罐罐啤酒,數量還不少。

正是自己喝的那種,霍宇川剛剛去冰箱裏拿出來的。

他就在季瑾面前的地上坐了下來。無視了兩人之間凝固的氣氛,霍宇川随手從袋中拿出一罐,遞給季瑾。

“喝嗎?”他問。一雙沉靜的黑眸自下而上地看着季瑾。

真是完全不難理解的意圖。因為季瑾前幾次碰霍宇川,無一例外都是在他喝醉的時候。這個混小子已經自己摸索出來了規律。

季瑾沉默片刻。感覺連周圍的空氣都變得沉重。他伸出手,接過了那罐冰啤酒。他完全沒有喝醉的打算,而是現在連季瑾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他現在才是真的想喝酒了。季瑾洩憤一般地扯開拉環,仰頭大灌了幾口。

這個剛才還展現出殘暴一面的少年,現下看着季瑾喝啤酒的眼神卻變得堪稱認真了。

瑾哥被汗濕透的,烏黑的尖尖發尾和他的雪白的鎖骨非常般配。仰頭喝酒時一段修長脖頸展露無疑,他的喉結一動又一動的。霍宇川看得目不轉睛。

放下啤酒罐的季瑾瞥過眼,有意不去看那個身影。他郁郁寡歡地捏住空了一半的啤酒罐。

季瑾知道他在想什麽。他也知道,霍宇川完全就弄錯了。

這不是愛,這是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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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QQ小朋友一直都在給我評論。我每天都會刷新這篇文很多遍,都看到啦,謝謝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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