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呂老師
鄭海川看到房東齊叔,才想起自己差不多也該交房租了。
說起來,鄭海川當初能找到這處便宜的房子也算是運氣好。他初來乍到,工作都是靠親哥以前的工友引薦,住的地方更是兩眼一抹黑。而恰好有一位工友大哥家裏生了二胎,打算離開這座城市回老家了,才将這處大小價位都合适的房子轉租給了鄭海川。
據那位工友大哥說,房東老頭姓齊,人挺怪。
明明是個有整棟樓租金收的包租公了,還不在家享福,人沒見個閑,竟然成天出去跑出租車。
不過盡管齊老頭看着兇也不愛說話,但人還是挺厚道不錯的。好幾年都不漲一次房租,偶爾遲一些交租子,他也不會催。
就圖這一點,鄭海川就尊尊敬敬地叫房東一聲齊叔了。
在鵬城這麽寸土寸金的地方,能讓他從腰包裏少掏出幾分錢的,在鄭海川心中都是大好人!
而鄭海川本身也是自覺的人,別人對他一分好,他恨不得還上十分。所以租住的這半年裏,他還真沒怎麽拖欠過房租。生活費什麽的,他都是先把租金扣下來之後,再緊巴巴盤算着過的。
今天在樓下提前遇上齊叔了,鄭海川回家頭一件事便是揣上銀行卡,打算下午上班前先去銀行把房租給齊叔轉過去。
其實現在各種網絡支付什麽已經十分方便了,很多人都習慣直接線上繳費轉賬。但鄭海川總覺得錢還是攥在自己手裏或者放銀行裏最穩妥,平日裏兜裏也會随時揣着現金零錢。
說他被害妄想症也好,說他小家子氣也罷,反正鄭海川就是覺得兜裏有錢,才不心慌!
後來祁聿蹭試圖糾正鄭海川這種多此一舉而且麻煩無用的小農思想。
鄭海川乖乖聽取教育,但聽後堅決不改,還是習慣每日往褲兜裏揣零錢。
祁聿嘗試幾番無果之後,幹脆去銀行特地兌了幾千零錢,就放在玄關鞋櫃的抽屜裏。
——要揣就揣吧,至少幹淨點。
當下的鄭海川還不知道自己未來不用太過操心錢的事。
他正将從菜市場精打細算買回來的食材清理幹淨,簡單地炒了個小炒肉。
炒完肉菜後,鍋也不用洗,就着肉味兒下幹辣椒和菜心,幾分鐘炝炒的素菜便出鍋了。
家裏的小不點鄭嘉禾早上被鄭海川送到了樓上鄰居呂君那兒,鄭海川回家後并沒有立刻上樓接人,此時将飯菜做好了,才用一個小菜籃裝着吃食上樓敲門。
咚咚咚。
“呂老師?小禾苗兒?”
等了一會兒,隔音不算太好的鐵門裏就傳出了啪噠噠輕快的小腳步聲。
“幺爸!”
門打開一條縫,然後鄭海川就感覺自個兩只腿被小不點給撲住了。
“哎哎,慢點慢點,幺爸手上還端了東西的!”
鄭海川抗住了自家小侄兒的撞擊,雙手高舉飯碗,沖屋內的呂君憨笑着打招呼:“呂老師,中午好啊!”
“我做了點飯,下午小禾苗兒還要麻煩你照顧,中午就一起随便吃點吧?”
呂君從書桌旁站起身,有些不高興:“大川,你別這樣。每次來都還送飯,我下次都不敢接手小禾苗了。”
“哎呀呂老師!你說得這是啥話!”
鄭海川一邊沖小侄兒擠眉弄眼示意他接飯端進去,一邊作揖:“您不收錢照顧小禾苗兒,我才是心裏一直過意不去的那個!您要是連這點便宜的飯菜都不接受,我以後哪還好意思把小禾苗兒送上來?”
要不怎麽說鄭嘉禾和鄭海川是親叔侄呢?
鄭嘉禾見幺爸給自己使眼色,立刻踮起腳接過了鄭海川手裏的小菜籃,噠噠地趿着小拖鞋拎進了呂家客廳。
一盤,兩盤,簍子裏的熱菜全都被一雙小手整齊地擺在了桌上。
“呂老師?”
“呂老師?”
一大一小,全都都眼巴巴望着呂君,在等他的點頭首肯。
呂君見狀,又好笑又無奈。
最終他還是招招手,讓鄭海川進門:“話都讓你說了,事也讓你做了,我能說什麽?”
他也不是真生氣,事已至此也只好接受鄭海川的好意,招呼他道,“坐吧,我冰箱裏也還有點剩菜,我拿微波爐打一下,一起将就吃。”
“欸!好!”鄭海川目的達到,這才樂呵呵地走進呂家,彎腰抱起自家小侄兒。
“今早做什麽啦?”他刮了刮鄭嘉禾的小鼻頭。
“呂老師教我……畫畫!”鄭嘉禾牽着鄭海川的手來到被當成書桌的矮幾旁,舉起了一張塗滿顏色的紙。
“哇!我們禾苗兒真棒!”
鄭海川雖然沒看懂鄭嘉禾畫的是什麽,但還是閉眼誇。
“小禾苗挺聰明的,很多東西一教就會。”
呂君将微波爐擰開,扭頭和鄭海川這個家長說,“我之前已經教過他拼音,和一些簡單的漢字了,這幾次考校他都還能默寫出來。”
“但大川,我畢竟不是真正的老師,小禾苗還是應該去學校接受系統的教育。”
這整棟樓的人都叫呂君“呂老師”,但其實也只是一種尊稱——大家都知道呂君跟學校裏的老師沒有半點關系。
呂君以前是個工人。
他并沒有讀過多少書,十幾歲辍學出來打工後,在工廠裏幹了快二十年。
他粘過鞋底,擰過螺絲,軋過孔,填充過鴨絨。只不過除了當一名普普通通的流水線工人以外,他還喜歡讀書,喜歡文學,喜歡念詩。
當同在一條産線上的同事下班後約酒唱K去網吧時,呂君最常做的,是窩在六人一間的出租屋裏,一個人抄下喜歡的文字。
一字一句,将複雜的文字拆解成他裝填過的零件——
螺帽、鐵絲、膠水、和包裝袋。
他會在每個早起的清晨,或是呼聲掙天的夜晚,睜着眼,拙澀而執拗地把腦海裏的偏旁和字句擰緊。
反反複複,直到拼湊成他心中想說的畫面。
後來同住的工友們有的跳槽去了另一條流水線,有的繼續在車間裏成為了曾經讨厭的領班。而呂君,因為不停地寫,不停的投稿,終于運氣好地收獲了幾份獎項和得以短暫度日的稿酬。
他鼓起勇氣辭了職,租下了只剩他一個人的出租屋,全職當起了一名作家。
只是在現今這個社會,空有理想的人是活不下來的。
因此呂君大部分時間是靠給別人代筆來賺取房租和生活費。在完成這些工作之後,他才有餘力放空自己,将內心真正的所想付諸筆端。
也正是因此,他平日裏都一個人宅居在出租屋內的,也才有時間關照一下鄰居家的小朋友。
“呂老師,我知道的。”
飯菜都已上桌,早已熟識的鄰居間也沒什麽客套,鄭海川邊夾菜邊點頭,“我最近都在打聽附近的學校哩。”
他低頭瞅了眼乖乖埋頭吃飯的小侄兒,也沒避着鄭嘉禾,“轉年禾苗兒就要五歲了,我……我想着是他直接念小學。您也知道我這情況,現在插班去幼兒園,只有找私立的……我們确實沒那個經濟能力。”
呂君點點頭,有些疼愛地摸了摸一旁鄭嘉禾的小腦瓜,“好。那我現在就先給他打一打基礎,争取之後小禾苗念小學跟得上。”
“謝謝,謝謝呂老師了!”鄭海川連聲道謝。
“你也別抱多大希望,”呂君自嘲道,“我水平也不怎麽樣,都是野路子,只能随便教一教。”
“哈哈,那就夠好的啦!”鄭海川十分容易滿足,“呂老師你放心,我知道好歹的。都說‘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的嘛!我當年做廚子學徒,同樣的師傅教出來的徒弟,做菜還有的好吃有的下不去口呢!”
鄭海川道,“小禾苗現在本來就還小,學成什麽樣都不礙事的。”
聽到自家小叔這話,鄭嘉禾卻從飯碗裏擡起腦袋。
“我會好好學的!”
他瘦瘦小小的臉上滿是與年紀不相符的認真,“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以後考大學,養爺爺、爸爸和幺爸!”
“哎喲!”
鄭海川和呂君都被小豆丁的豪言壯語逗笑了。
呂君知道一點鄭嘉禾家裏的情況,并沒有往小朋友的傷口上提,反而開起了鄭海川的玩笑。
他對着鄭嘉禾逗弄道:“只養幺爸?那以後你幺爸找了幺媽,你要一起養嗎?”
小豆丁眼睛眨了眨,“……養吧?”
鄭嘉禾扭頭又瞧了眼自家小叔,嘟囔道,“幺爸吃這麽多,該找個能養他的。”
“嘿,你這小崽子!”
鄭海川可是聽見了,毫不客氣地揪了一把小侄兒沒多少肉的臉頰:“我吃再多也能養活自己!還能養活你!”
“你現在最要緊的,就是多吃點!長胖點!”
“唔……嗯!”
鄭嘉禾連忙往嘴裏塞滿了飯菜,鼓着腮幫躲開了幺爸捏他的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