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報仇雪恨 (1)

演講之後, 兩姐妹在齋長、夫子的帶領下,參觀了這間社學,對他們的工作表示肯定。

回到馬車上, 春生罵道:“這些臭男人,小小年紀,都遭了荼毒, 恨不得把女人踩在腳下。太可氣了, 還以為年紀小些會保留天真純善。多虧你反應快, 不然我就要沖上去罵人了,什麽玩意兒!”

春生發洩一通, 見遲生沒反應, 疑惑道:“不對啊, 你居然沒勸我舊獨?”

“勸什麽?”遲生好整以暇。

“勸我一視同仁, 說什麽男人女人都是我的子民, 不能拉一個貶一個,不能搞對立之類的。”

遲生輕笑, “我在你眼裏就是個不分場合的聖人嗎?”

“呵呵, 你當時說話,一會兒慷慨激昂,一會兒循循善誘, 跟聖人也沒多少區別了。”春生撇嘴。

“哈哈哈, 小時候還真有當聖人的幻想,總覺得以我的出身,當是天之驕子, 有責任造福萬民之類。不過現在嘛~母親前車之鑒, 勿蹈覆轍啊!”遲生心想, 開始作為穿越者, 是多麽的驕傲,以為自己要幹一番大事業。世女之死讓她悔悟,自己又不是神仙,沒必要把實現神跡作為自己的畢生追求。

春生拍手大笑:“是極,是極,這世道只要不随意攤牌、加征,過于殘暴,就是好上官。咱們雲南已經是數一數二的了,不然不會因善待女子招徕這麽多流民投靠。觀念不是一朝一夕轉變過來了,咱們能做的,就是表明态度,時間久了,他們自然就明白了。”

“你耐心變好了啊~”遲生笑道。

春生立刻警覺起來,“不如你,不如你,我還是出去剿匪吧,實在不耐煩做這水磨功夫。”

春生作勢就要跳下馬車,遲生一把拉住:“你之前答應我把公文批完才走的,不能反悔。”

“沒反悔,沒反悔,我就是坐車累了下去騎騎馬。”

遲生立刻道:“我和你一起。”防賊似的防着春生偷跑。

兩姐妹又騎上烏駒,在城裏閑逛。

昆明百姓對兩姐妹恭敬有加,看到她們過來讓到一旁,恭敬在路旁行禮,等她們走過才繼續自己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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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停被人行禮,兩姐妹還要不停颔首回禮,春生後悔自己為什麽要在城裏騎馬。

這時,有人等在路邊投帖子,侍衛過來禀告,春生、遲生順坡下驢,回車裏待着。

“還以為是找你自薦的奇才,卻不想是故人。”春生把名帖遞給遲生,侍衛也把人領過來。

“盤四妹見過兩位恩人。”一身簇新衣裳、頭戴金釵的盤四妹上了馬車,恭敬磕頭。

“出門在外,不必多禮,請起。”春生叫起,溫和問道:“你來昆明做生意?”

“回大姑娘話,自從那案子過後,我變賣一半家産捐給晉寧州慈幼院,帶着幼弟到昆明讨生活,如今重開了造紙作坊。”

“嗯,看見你如今有了好日子,我們也很欣慰。”

“民女能有如今,多虧白大人明察秋毫,多虧兩位姑娘幫扶之情,民女感激不盡。”說完,又要跪下。

“好了,安坐吧。”春生擺擺手。

遲生看出她不耐煩,接口道:“不必謝,不過舉手之勞。”

盤四妹卻很誠懇,“對恩人而言不過舉手之勞,對民女卻如同再造之恩。民女年幼,獨自帶着幼弟,難免有人欺淩。插戴上恩人給的金釵,旁人也不敢欺壓太狠。受此大恩,怎能不報。民女聽聞兩位恩人捐出世女遺物,投入社學、醫堂,民女卑賤,也有幾兩銀子,想捐給社學,資助那些家貧女童。若是家中有合适人選,還可來民女的造紙坊做工。”

遲生笑:“去與社學聯系就是。不過,只能以商會的名義一同捐助,不能為你單列一個名頭。”

商人資助學子是常有的事情,和富貴之後修橋鋪路、造福鄉裏一樣,都是富人的常規操作。但資助學子這種帶有“奇貨可居”性質行為的事情,不能任由他們自便。早些年,遲生就想辦法把對學堂的捐助分成了“鄉會”“商會”之類,不能太過突出個人、某個家族影響力,更不能讓社學變成金錢名利場。

“豈敢、豈敢,民女不過一微末商人,不敢單列。”盤四妹十分恭敬,“民女本不該貿然求見,只是在街上偶遇貴人車架,冒昧剖白心曲,想着定要告知民女報效之心。”

“我們姐妹用你報效什麽?”遲生輕笑,“好好過日子,不作奸犯科,有餘力幫別人就搭把手,如此就是報答了。”

盤四妹一時愣住,遲生也不逼迫,轉了話題,問道:“如今你的造紙坊經營什麽呢?”

“主要出中下等的竹麻紙,因價格低廉,主要供家資不富裕的學子所用。民女每月也給家附近的社學捐一些紙,聊表心意。”

她這麽一說,遲生就明白了,笑道:“你一外來戶,做竹麻紙,競争不過人家的。”

“二姑娘英明,勉強糊口而已。”盤四妹露出腼腆的笑容。

遲生想了想,道:“我對做生意一竅不通,随口一說,你随意聽聽。生意要做大做強,關鍵是人無我有,人有我優。若是什麽優勢都沒有,生意是做不起來的。”

盤四妹跪在馬車裏,誠懇道:“求二姑娘指點。”

“指點談不上,一些想法,你看看合用不?關于紙張,我常用上等桑皮紙,中下等的紙也見過,可你要知道,紙不僅僅是用來書寫的。”

“油紙?窗紙?”盤四妹問,貴州多餘,能防水的紙很實用,糊窗戶、做油紙傘都行,可她沒有匠人,沒有桐油樹,貿然轉行,恐怕不行。

“手紙。”

盤四妹疑惑:“這是何等貴重的紙張?”

“哈哈哈,不貴重,上茅房之後用來擦拭的紙。”遲生笑道:“我們同是女子,不用害羞。現在大多數人便溺之後,富貴之家用絲絹,普通人家裏用廁籌,野外随手摘片樹葉,都正常。你可想過造一種紙,柔軟、吸水,用于擦拭那處,比堅硬的廁籌、不服帖的樹葉好用多了。不要小瞧這些東西,它又不用多少工藝,也不需你漂白、平整,只要足夠柔軟吸水,不至于漏在手上就夠了。”

“是,民女回去就招匠人來制。”

“你自己斟酌,我想着如今大家日子越過越好,想必很願意在這些略微能享受的地方花銷。”

說罷這些,馬車也到了街口,從這裏進去就是安國公府的範圍,若是盤四妹一起跟着,她就只能憑雙腿慢慢走出來了。

盤四妹告退下車,看着馬車和衛隊慢慢消失,久久沒有收回視線。

旁邊管事問道:“大娘子,兩位貴人說什麽了?哎,不管說什麽,只憑大娘子能上貴人的馬車,就是天大的臉面。城裏消息傳得廣,說不得,就有府學、社學的單子來找咱們定紙啦。”

“胡說!”盤四妹摸摸自己的胸口,她今天看到兩位姑娘的車架,壯着膽子求見,正如管事所說一般,是想給作坊拉生意,再不濟自己能見兩位姑娘一面,說出去也是談資。外頭商賈見了,肯定給自己幾分薄面。

可是剛才二姑娘的話,卻叫她無地自容,不單因為二姑娘給自己出了個賺錢的主意,更因為二姑娘那句“這就是報答。”好好生活,就是對安國公府最好的報答。大土司、白大人、兩位姑娘幫自己,難道奢望自己這點兒感激嗎?不過是她有幸生做雲南百姓,受國公府庇佑罷了。

回到家裏,遲生剛換下見客的大衣裳,荔枝就來禀告,“昆明府學的學政前來求見。”

“領去春生那兒。”

荔枝為難道:“已經問過大姑娘院裏的新葉,大姑娘不在。”

“什麽?這麽快?她是不是又從後門溜了,給我追,追回來!”遲生拍案而起,她們是一起回來的啊!

荔枝哭笑不得,“大姑娘命人在後門等着,她在馬車上換了衣服,直接打馬走了。”

遲生氣不打一處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木春生,你給我等着!”

遲生憤憤不平在屋裏來回踱步,痛罵春生說話不算數,明明說好要把文書處理完,結果一拍屁股就跑,把雜事又推給自己!

荔枝聽着遲生抱怨,好不容易找到個空隙插話問道:“那學政見是不見?”

“祖母在嗎?”

“大人在軍營。”

哦豁,也就是說,全家只有自己能接待,不帶這麽欺負宅女的啊!

遲生深深吸氣,壓下火氣,道:“請到正廳,我換了衣裳就來。”

遲生也想不到府學的學政來找她有什麽事,沒見之前遲生還心存僥幸,萬一是找旁人呢。

結果學政一見就深深作揖,驚得遲生起身扶住,問:“老先生這是做什麽?”

“可是老夫有為官不謹、學問不精之處,令二姑娘生厭?”

“老先生此話何解?”

“那為何兩位姑娘撥獎勵、探貧苦,都只往社學去,從來不到府學。”學政立刻叫起屈來,“府學學子日日刻苦讀書,只盼學有所成,為國公和兩位姑娘分憂,頭懸梁、錐刺股,螢囊映雪……”

遲生滿頭黑線,過了啊,府學條件沒這麽艱苦。遲生忙解釋:“老先生,府學自有制度,房舍先緊着府學的修,每年也有固定數額的銀子撥入,我等對府學是一樣的看重。”

“那就請兩位姑娘到府學一觀可好舊獨?”學政一張老臉,還眼淚朦胧的望過來,遲生一陣惡寒。

“不是說府學乃是儒學重地,不許女子随意踏入嗎?”遲生随口找了個借口。

“都是前任學政那個糊塗人,不知變通,古板固執,一雙眼看不見國公大人的功績,只知道埋首故紙堆,老夫豈是那樣的無知之人!還請兩位姑娘垂憐學子們拳拳向學之心。府學的後院有一片楓林,頗有幾分可堪玩賞。過幾日還有舉辦蹴鞠賽,還請兩位姑娘大駕光臨,看看學子們的文武功課,也賞一賞府學的向學風氣。”

學政是有苦說不出,他的前任是個棒槌,得罪了安國公府,導致府學每況愈下。人家社學的人考出來,想入中樞的循着秀才、舉人的路子往上考。試卷是密封糊名的,學政也不敢動手腳,提學禦史也不管學生是府學還是社學,只要學問夠,人家就點。

不想進中樞的,國公府有單獨考試,考上了要麽入國公府,要麽去下面州縣作小吏,慢慢熬年資,也能升到六七品。對平民百姓而言,已經是改換門庭大事。

單單府學越發沒落,考取功名的學生每年都在減少,競争力越發不如社學。這些境況,外人不知道,府學“正統”的招牌還能撐起外頭架子,若是再過幾年,外頭架子倒了,府學就真的內囊已盡,淪落塵埃。學政到雲南來也是左遷,可再貶谪,他也不能眼睜睜看着府學的讀書種子被埋沒啊!

因此有了今日之行,臉面算什麽,只要能把國公府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府學,不,就算和社學平分、競争也行啊。他就不信了,這麽多大儒、名師,就教不出令國公府滿意的學生!

學政又說了許多好話,援引經典,把兩位姑娘去府學一事說的天經地義、不去不行。

行吧,那就去。遲生答應下來,送走心滿意足的學政。

“荔枝,給我記上一筆,去府學可以,不能答應他們多撥錢。倒是你與我一道去,記得提醒我。”遲生對自己“秘書”荔枝道。

“是。”荔枝含笑應下。

“來找我哭窮要錢的人是越來越多了,學政都一把胡子的人了,怎麽這麽豁得出去。”遲生柔弱笑僵的臉,一個老頭子不是來吵架的,是來哭窮的,她只能賠笑臉把人哄走啊。

“誰叫兩位姑娘手面松,又是醫堂、又是社學的,還有當初的老兵傷病。如今雲南人人都知兩位姑娘是大戶,外頭官員述職,都要單獨拜見兩位姑娘,就盼着能摟些銀子回去。”

“羊毛也不能只逮着我一只薅啊!”遲生罵道:“春生那個狡猾的家夥,去把新葉叫來,我問問她有多少私房錢,再說話不算數,我就拿她的私房銀子抵債。”

“大姑娘巴不得呢!”荔枝笑眯眯退下剛想過去請新葉,新葉卻不請自來,拿着一封信道:“二姑娘,京城的消息。”

“大人從軍營送來的,在門口遇上,我立刻給送過來了。”新葉喘着粗氣奉上一封書信,遲生立刻明白過來。安國公府一向關注京城,送消息回來是常态,但能讓祖母特意送回來,只能與一個人有關——白昆山。

刑部郎中白昆山審理一樁山西富戶侵田案時,意外發現禮部周侍郎縱容族人欺壓百姓,大肆圈田。侵占百姓田地一事,各地或多或少都有,但周氏一族尤其嚣張,大同五分之一的土地都在周氏或與周氏有姻親關系的家族手中。圈田時若有百姓不願,直接出動官軍鎮壓。

随着線索進一步查下去,又查到周侍郎與大同守軍劉某勾結,共同牟利。劉某是安遠伯親弟,周侍郎與劉某乃是姻親。這樣一個勳貴、文官、武将相互勾連的利益集團,在關內大肆圈田,在關外則販賣兵器與草原蠻族。案子查到這裏,朝野震動,當今立即下令奪了安遠伯和周侍郎官職,直接收監,等候審問。派人去打通邊鎮捉拿劉某,一幹族人押解回京。

作為欽差,随着審問越發深入,白昆山發現周侍郎一介文人之所以會與劉某結姻親,是因為他有把柄在劉家手中。當年大同雪災嚴重,周侍郎還是縣令,他貪污挪用了府庫的錢糧,無法還上窟窿,不敢言語,只報了一個馬場受災糊弄過去。

可是朝廷有欽差來查,總有糊弄不過去的時候,周侍郎的姻親是當年的豪商白氏,周侍郎毒殺岳父一家,又殺了妻子與兒子,用白家家財補上虧空,度過此難關。而劉某就是拿住了周侍郎的殺妻殺子的把柄,與他結親,後慢慢沆瀣一氣,犯下累累罪行。

遲生看着信紙上簡單的描述,昆明距離京城至少一個月的路程,不知現在案情發展到何等地步了?

京城,刑部大牢。

周侍郎作為前三品高官,享有一個人單獨關押的殊榮。

白昆山穿着五品官府,面無表情的站在牢房前,隔着栅欄與周侍郎兩相對望。

周侍郎是文人,先前做官自然光鮮,氣度雍容。如今關到牢裏将近一年,什麽氣度都成了枉然,只剩一個幹癟、狼狽的小老頭兒。

因是文官,也沒有給周侍郎上鐐铐,周侍郎坐在天窗底下,感受着牢底唯一的一點光線。

“白大人想見老夫這個罪臣,提堂過審就是,怎麽還屈尊降貴,來這腌臜牢房。”周侍郎慢慢轉過身,盤腿坐下,“想來是有不能在堂上問的事情,對嗎?”

白昆山沒有說話,面對這樣殘害百姓、辜負君王、罪行累累的要犯,他既不憤恨,也不厭惡,只道:“周大人總讓人給我透露消息,我以為是你想見我。”

周侍郎一朝倒臺,外圍的人樹倒猢狲散,可總又幾個利益捆綁太深的不能脫身,還為周侍郎奔走。

“白大人真小氣,面對老夫一介階下囚,還是半分不讓。是啊,是我想見你,我想不通,你為什麽要查我呢?”周侍郎真情實意的不解:“我知道你,雲南土官出身,在邢獄上有些名聲,能升到京城,自然想要做一番事業揚名,可你不該選我的。我這些年做主考官積攢了這麽多門生故舊,身後還有安遠伯劉家,我不是軟柿子啊。”

“貪官污吏,人人得而誅之,這還要理由嗎?”

周侍郎輕笑,“天真的年輕人,你若是真這麽想,不能在官場上十年,還步步高升。難道僅憑你是安國公府上門女婿就能玩轉雲南官場?京城可不是雲南。”

白昆山沒有被激怒,依舊平靜道:“我讀聖賢書,是為了踐行自己的志向,匡扶天下,與周大人這等空有學問,心思肮髒的人不同。”

周侍郎搖頭,“不是的,若真是這樣,你查到周氏侵占民田,就能把我逼得辭官歸隐。我當時也派人與你講和,自願認栽,可你不幹,一定要把周家連根拔起。這不是對付政敵,而是對付仇敵。我與你有仇嗎?”

“我與周大人有仇嗎?”白昆山反問他。

“我也在想,自從案發之日起,我就在想,我與你姓白的有什麽仇,後來我突然想起來,你姓白啊!這不是巧合。”周大人周到栅欄邊,盯着白昆山問:“你是白家人?”

白昆山不回答,周大人又否定道;“不可能,白家當地都死絕了,連出嫁女都不曾放過,我的心腹親自去看過,不可能有人還活着。你是誰?為什麽咬死我不放?你真的是雲南土人出身嗎?”

周大人調查過白昆山的身世,“父死,母白氏,從母姓。”這樣一份生平,放在哪裏都是大逆不道,但在雲南就見怪不怪。如今雲南的安國公就是女子,子嗣也從母姓。雲南就是個怪胎,發生什麽都有可能。

所以周大人一直沒有引起重視,知道被押入大牢,周侍郎才在漫長的收押時間裏,确定了一件事,他與白昆山一定有仇。

“如果周大人引我來,只是為了說這些無稽之談,那就到此為止吧。”白昆山作勢要走,周大人卻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背後有無受何人指使嗎?我們交換條件,可好?”

“只當年雪災一事,我就背上了欺瞞先帝的必死之罪,既然是死罪,我還還說什麽。”

“九族性命你也不顧了嗎?”

周大人輕笑,“年輕人,你不了解當今,陛下标榜仁義,并不會動辄牽連九族,況且我家與朝中高門各有姻親,說不得連我嫁孫兒都能保住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周侍郎最後一句婉轉得意,笑眯眯等着白昆山發火。

白昆山還是不動如山,甚至點頭贊同:“按律,不滿十五的男丁的确不會被斬首,只會被沒入內宮為奴。周大人所有兒孫皆保不住性命,最年幼的孫子也是七歲以上,沒有人能活命。至于孫女,前些日子,被退親的周姑娘已經一根舊獨繩子吊死了。周家可有漏網之魚?周大人的侍妾我都命人拘着,并未有身孕者。”

“你胡說,我的小孫兒還未滿七歲!他不能宮奴!”

“周大人,您是朝廷大員,小孫兒做滿月酒宴請四方的,都城人人皆知。至于七歲,是算虛歲還是實歲,是我這個主審官定的啊。”

周侍郎撲到栅欄前,雙手伸出去要抓白昆山,白昆山卻順勢後退一步,不給周侍郎絲毫機會。

“你是誰?你究竟是誰?”周侍郎睚眦欲裂,白昆山卻沒有給他一個眼神。

今日這一趟探監,讓白昆山确定了一件事情,周侍郎和安遠伯背後真的沒有人,如今不過故弄玄虛,臨死前的掙紮罷了。

第二天大朝會上,卻有禦史出言上奏,“刑部侍郎白昆山乃是犯官、前禮部侍郎周某親子,以子審父,不和倫理,請陛下另派欽差審理此案。”

一言既出,滿堂皆驚。

什麽玩意兒?

犯人過堂,可是要跪主審官的,天底下哪兒有老子跪兒子的道理。不對,不對,我怎麽讓禦史給帶偏了,默認白大任是周某的兒子。

“不可能!”立刻有人出言辯駁,“白大人是科舉晉身,身家清白、履歷清晰,絕無可能是犯官之後。”有人出言為白昆山作保,要是說白昆山的身份不對,那當年主持科考的官員都讨不了好。縣試、府試、秋闱、春闱……這麽多官員,眼睛都瞎了不成。

“雲南戶籍一向嚴明,不可能有冒充身份之事。”與雲南千絲萬縷關系的官員也為安國公府作保,人家安國公就是想舉薦一個沒通過科舉的人也輕而易舉,為啥要費事在這上頭舞弊。

那禦史道:“白大人的戶籍上可沒有寫名父親是誰,只說從母姓。”

“雲南風俗殊異中原,土人走婚,從母姓乃是民俗,沒什麽好奇怪的。”

“陛下,臣有證據。白大人身邊有一少年,自稱是白大人的侄兒,臣查過,那名為白竑的少年乃是五嶺溫家之子,約一年前從溫家過繼給白家,從少年母姓。如此,白大人即便不是周某親子,也是周某發妻原配白家之人。白大人與周某有親緣,理當避嫌。”

圖窮匕見,原來點在這裏。周侍郎的死忠,想把白昆山搬開,換個人來審理此案。

“怎麽能緊緊因為一個姓氏就斷定白大人的身世,天底下一個姓的都是一家,那還不亂套了。”

朝上重臣吵得厲害,終于有人從八卦和擡杠中醒過神來,道:“不要吵了,證據不證據的,白大人就在朝上,問一句不就知道了。”

“誰主張,誰舉證。”被人問道跟前,白昆山眉毛都沒動一下,“你這麽言之鑿鑿,就由你來提供證據吧。”

“自古于是風聞奏事,何曾需要有确鑿證據。”

嘿,這話就是在場人都不幹了。

“怪不得近些年禦史臺風氣越來越壞。”

“所奏不實,就該反坐才是。”

“陛下不曾給予禦史臺查案之權,怪不得禦史。”

“自太/祖立朝就言,監督與審查必須分開,你們這是要違背太/祖禦令……”

大朝會上又吵成一團。

當今天子端坐上首,并不感到驚訝,這種吵成菜市場的大朝會很常見。反正他是坐着聽,到時辰了回去用過午膳再回來,朝臣們就只能一直餓着肚子等吵出結果才能散朝。

敏銳的朝臣示意同僚看看陛下臉色,還不明白聖意嗎?少說少作趕緊散,陛下等着你滾蛋。

衆人慢慢安靜下來,有人出列,“請陛下聖裁斷!”

皇帝道:“哦,論血緣,白卿确實是周庶人之子。”

什麽?

找禦史投書的周侍郎死忠都驚了,周侍郎從獄中傳出的消息也不敢确定,他們就是詐一詐,沒想到詐出大魚來了。

衆人立刻興奮起來,“陛下,白郎中有攜私報複之嫌,不再适合擔任主審。”

“是啊,白郎中隐瞞身份,有欺君之嫌。”

“周庶人罪行累累,白卿改從母姓,早就上奏于朕。行了,散了吧。”皇帝揮了揮袖子,制止更多争論。

這個雷放出來,下朝官員退出大殿,不在糾察禮儀範圍之後,免不了三三兩兩議論起來。

這才符合邏輯嘛!就說白郎中一個五品,陛下怎麽讓他越級審理伯爵和三品大員,雖然有刑部尚書之類老臣挂名,但查案的主力是白昆山,原來有這樣的內情。

也說得通為什麽白大人查案如此順利,恐怕早就掌握了證據。

有些官員信誓旦旦分析起來,他如何早就看出白大人身世存疑,不過礙于同朝為官沒有拆穿。

這種馬後炮言論居然也有人附和,其實信不信的無所謂,總之這樣大的八卦,不多說幾句,都對不起今天天不亮就來站班。

案子很快下了判決,周侍郎一家成年男丁斬立決,女眷流放,出嫁女不牽連;安遠伯除爵,一家流放,鎮守大同的将官劉某一家同樣斬首。周家、劉家在大同的族人,被查出許多不法之事,依律該殺的殺、該流的流,曾經占據大同五分之一土地的兩個顯赫家族,風流雲散,不少近枝族人改姓遷徙,另謀生路。

禦書房,皇帝拿着結案文書,看了看周侍郎幼孫真實準确的生辰,笑着遞給馮首輔,道:“白昆山還是知道律法在先的。”

馮首輔也笑:“歷經磨難,還想着用堂堂正正的手段複仇,正是他的可貴之處。”

“先生也看好他?”

“查明真相,為國拔出蛀蟲,立下了功勞,按例賞賜就是。”馮首輔說按例,前面卻加了褒揚,明顯是看好的意思。

皇帝也歡喜朝臣把國法王律放在私人感情之前,狹促道:“他既有主理刑獄的本事,就繼續在刑部幹吧,升侍郎。”幹掉侍郎升侍郎~

馮首輔勸谏道:“白昆山雖有才,卻也不好如此超拔,人才選拔,朝廷自有制度。以他之能升半階,慰他之冤屈再升半階,做四品正好。”

“先生老成謀國,是朕孟浪了。刑部左侍郎雖年邁,但也不能寒了老臣的心。既要發揮白昆山的長才,那就……”皇帝沉吟一會兒,道:“大理寺少卿吧。”

馮首輔躬身道:“聖明無過陛下。”

皇帝笑笑,他“總是”聖明的。

升了大理寺少卿的白昆山走馬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周侍郎一案的收尾工作。

大理寺負責複核重大案件,白昆山兢兢業業重複審核工作,走到這一步,他不會讓任何人抓住把柄。

是夜,月黑風高,冷風呼嘯。

京城的天總是比雲南冷很多,風如同鋼刀一樣刮在身上。

大理寺牢房的門被推開一條小縫,開門的也是個老手,這樣厚重的大門,在寂靜的黑夜裏,居然一絲聲音也沒有。

一個帶着兜帽的單薄身影從牢房裏閃出來,被一個獄卒護送着到了街角處。這裏有四名大漢接應,他們都不敢點火把,怕發出一點兒亮光、聲響引人注意。

那單薄身影回望大理寺牢獄的大門,在黑夜中,它如同一個吞噬人命的怪物。事實上,它就是。

“小公子,走吧。”

“終有一日,終有一日我會回來的。”小公子握緊雙拳,狠狠發誓。

突然,一道火光冒了出來,對面街邊樹下一個人點燃的火折子,這樣微弱的火光,應該看不全人臉才對。他清冷的聲音如同地獄的惡鬼,在這黑夜裏響起:“何必終有一日,就今日吧。”

随着他話音剛落,四周亮起更多火折子,火折子點燃火把,熊熊火焰把長街照得通明。火光刺痛了一行六人的眼睛,四名大漢抽出長刀,小公子踢開癱軟在地的獄卒,怒道:“白昆山,你真的要趕淨殺絕嗎……”

“對面犯人聽着,繳械不殺,不要做無畏的抵抗。”

“你身上也留着周家的血……”

“放下武器,立刻投降!”

“弑父殺親,豬狗不如,你夜裏睡得着……”

“冥頑不靈者,就地擊殺!”

白昆山仿佛沒有聽到那些挑釁和謾罵,走了勸降三遍的流程,一揮手,大理寺的衙役如狼似虎的沖上去。那四個大漢的确是好手,可再厲害的人也抵不住人海戰術,片刻功夫,四名大漢就受了重傷,無法反抗。

周家小公子吓得連連後退,但還是鼓足勇氣,撿起護衛掉落的長刀,沖着一個衙役砍去。

一刀斃命。

周家小公子人小力弱,又無習武經驗,毫不意外的被衙役一刀斃命。

白昆山皺了皺眉頭,美中不足。若是把周小公子收押,明正典刑才是最完美的結局。如今死在這裏,又不知要冒出多少他公報私仇的流言了。

不過不要緊,一路走來,總是伴随着非議,白昆山并不懼怕。

白昆山對着站在隊伍後面的大理寺正卿拱手:“大人,案犯已伏法,辛苦大人了。”

“我等為朝廷辦案,不敢言辛苦。本官也要好好舊獨審審這些膽大妄為的賊子,居然連大理寺的獄卒都能買通,真是好大的手筆!”

白昆山才剛到大理寺,不好插手這等“整頓內務”的活動,拱手告辭了。

回到白府,偏廳還亮着燈,白竑聽到腳步聲,急忙迎出來:“舅舅,這麽晚了你還出去,是周家的案子又有意外嗎?”

“不,意料之中。”白昆山看着外甥焦急的臉龐,拍拍他瘦弱的肩膀,“一切都結束了。”

“那我送舅父去休息。”主審這樣一場錯綜複雜、年代久遠的大案,太耗費精力了,白竑還沒見舅舅在三更前合過眼。

“不,今夜,我還不想休息。”白昆山吩咐老家人在偏廳擺了夜宵,又拿了酒過來。

白竑執壺給白昆山滿上,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高舉酒杯祝道:“恭喜舅舅大仇得報。”

白昆山沒說廢話,爽快幹了,白竑立刻滿上。

壓在心裏這麽多年的仇恨,一朝得雪,饒是素來沉默寡言的白昆山,今夜也想多說說話。

“第二杯,恭喜舅舅重新開始新生活。”白竑又一飲而盡。

“同喜。”白昆山同樣幹了,只是在白竑又給滿上之後,按住酒杯道:“你還小,三杯足矣,不可多飲。”

白竑有些遺憾,但他素來是聽話孩子,遺憾得放下酒杯,問道:“舅舅今晚出門做什麽了?嗯,能說嗎?”

“自然能,抓捕越獄的周家小公子。”

“嗯?他為什麽要跑?他只是被判決充作官奴而已,又無礙性命。”白竑驚訝,跑了反而沒命。

“因為周家人就是這樣的性格,驕傲自負又睚眦必報,他們以為我肯定不會放過任何周家血脈,自然不願意冒險。找人頂替身份,越獄後隐姓埋名,也許二十年後,又是一個我呢。”

白竑撇嘴,“他們怎麽能與舅舅相比,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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