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不要忘記
沒有人關心遠在京城的人怎麽想, 山高皇帝遠,春生、遲生姐妹只管高樂。
這幾日,文武功課都停了, 誰也不說一句勸谏的話,恨不得她們在放肆一些、多撒歡一點兒。
因為,她們馬上就要離開雲南了。
夜晚篝火熊熊燃燒, 很多人圍繞着篝火跳舞, 漢人、苗人、彜人、瑤族、壯族、粟粟……一個壩子裏, 七八種服飾,都是正常的。
這是彜族的火把節, 難得安國公忙裏偷閑, 也來參與盛會。正式宴會白天已經開過了, 晚上是與民同樂的場合。雲南人人能歌善舞, 樂聲悠揚, 衆人圍着火堆,舞動手臂, 踢腿扭胯, 偶爾有個跟不上節奏的跳錯了,就會被推到中間,不跳一段“夠水準”的, 絕不放他重回隊伍。
遲生側耳傾聽, 蘆笙吹奏着她曾用琵琶彈過的曲調。原來對那出舞劇的贊美,已經沁潤到了每個細小的角落。
歡笑聲、起哄聲不絕舊獨于耳,歡樂啊、高興啊!來吧, 跳舞吧!
遲生跟着隊伍跳了幾圈, 累得額頭冒汗, 踩着節奏退到座位上休息。
“勉哥, 怎麽不去跳舞?”
鐘勉縮在座位上,端着一杯蜜水遮臉,含笑望着場中,就是不下場。
櫻桃笑道:“鐘小禦醫怕被女孩子牽手啊~”
“哈哈哈哈……”遲生無良笑出聲,幾乎可以想象那個豬八戒被蜘蛛精圍在中間的表情。
“櫻桃姑娘!”
“別害羞啊,咱們雲南人人熱情好客,怎能讓鐘小禦醫敗興而歸。來來,跟我來,我保護你!”不顧鐘勉掙紮,遲生抓着他胳膊往圈子裏拉,還一邊招呼櫻桃:“你也下場跳啊,好不容易樂一回。”
鐘勉手忙腳亂跟着動,總要慢一拍,跳了沒幾步,就被人抓住推到了中間。
“來一個!來一個!”周圍起哄聲不絕于耳,遲生跟着瞎樂。
Advertisement
看鐘勉為難了,遲生才興匆匆踩着舞步跳進去,拉着他的手轉圈,手把手教他如何比劃。
“春生、阿德,來啊!”遲生興奮大喊。
“來就來!”江德怪叫一聲,一躍而下,肩膀随着火苗抖動起來,擺頭扭胯,潇灑俊逸。
遲生拉着鐘勉轉了一圈,順着力道把他推向春生,春生也配合着舞動,又把他推到江德身邊。江德更放得開,拉着他做了幾個摔跤的動作,引得周圍叫好聲一片。
鐘勉很快适應了這熱烈歡快的氣氛,他也是學過五禽戲的,模仿着動作,舒展身體,偶爾出現一個高難度動作,周圍又是一片叫好聲。
慢慢的,幾個自恃舞技出衆的,都跳到裏面的圈子來,展示自己高超技藝和優美身姿。
跳過一輪的安國公坐在上首,看着他們歡樂,笑對身邊的的松日贊普舉杯:“贊普,你看,孩子們多歡樂啊~”
松日贊普笑着回應,喝酒的時候,身上衆多黃金首飾碰撞,叮鈴作響。“多虧大土司對阿德的照顧。”
“贊普客氣了,我們兄弟之邦,互為犄角,相互倚靠,這是應該的。”安國公看着火光映照中的少男少女,嘴角不自覺上揚:“看到他們,就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他們真是趕上了好時候啊。”
松日贊普搖頭,“大土司才是趕上了好時候,建功立業的好時候!”
“是啊,那真是個群雄逐鹿、英雄輩出的時候。來,幹一杯,慶賀我們都生在了好時候。”
又喝了一杯,松日贊普道:“可惜我當時沒能收服諸部,否則也當與中原朝廷重新建立聯系,重現我松贊贊普所在時的榮光。”
“贊普不必心急,你的榮光必将屬于你。我們都老啦,孩子們的榮光,需要他們自己争取。”
松日贊普可不服老:“雖然我對阿德為吐蕃帶來更大的榮光毫不懷疑,但我的榮光,還沒有到最頂點。”
安國公微笑敬酒,不說話,仿佛是贊同,又仿佛是祝福。
松日贊普不介意把話說得更直白一點:“聽聞大土司要把兩位尊貴的繼承人送到京城去?”
“是啊,阿德和她們幾乎從小一起長大,正為分別傷心。不如阿德也一起去吧,剛好去見識見識中原繁華。”安國公提議道。
“哈哈哈……”松日贊普朗笑打斷這個話題,“阿德,我的小牦牛,他已經多久沒回家啦,他該回家啦。”
松日贊普當然想送孩子入京,但不能作為大土司的附庸,等他統一吐蕃,重現當年吐蕃王松贊幹布的榮光,中原朝廷,自然會給予他應有的尊重和禮遇。
“是啊,回家,真好啊。”安國公笑着把目光落在歡笑舞動的孩子們身上。吐蕃早就四分五裂,諸部混戰。松日贊普這贊普也是自封的,不過統一了南方幾個部族,算是吐蕃部族中比較強大的一支。自己與他交好,是局勢所在,松日贊普的勢力,還不足以令他在中原朝廷分得一杯羹。
衆人都跳得氣喘籲籲,才結伴回到座位上,剛要飲水,鐘勉連忙道:“冷飲傷身,爐子上有熱的。”
江德笑道:“男子漢大丈夫,還怕一點兒冷飲,我還要喝酒呢!”江德豪氣幹雲,不僅飲盡了杯中夜風吹涼的果汁,還搶過仆人手中的酒囊,大口大口吞咽起來。
真潇灑啊,好有武林大俠的氣概!
遲生敬佩得喝了一口熱水,唉,羨慕歸羨慕,養身人士必須聽大夫的話。熱水就熱水,咱們雲南山好水好,白開水都透着一股回甘。
春生也笑着喝了冷飲,“遲生,你們歇着,我再去跳一輪。”
“你不累啊!”遲生驚訝。
“我怎麽可能累!”春生絕不承認,玩樂哪兒有累的。
江德把酒囊扔給仆從,大喊一聲:“我也不累!”跟着又下場了。
鐘勉隔着喧鬧的人聲和遲生說話,“遲生妹妹,不日,我就要奉曾祖回蜀中啦,今日特意和你告別。你的身子不合飲酒,我們以茶代酒,幹一杯。”
“以水代酒~”遲生玩笑,“老仙翁的本草編撰好了嗎?回去的路程可打點好了?我讓護衛送你們。”
“滇地特有的藥材已經收錄,不敢說全部,只能說我們知道的,都收錄了。醫術一道,博大精深,越學越覺得自己無知。”鐘勉輕嘆:“遲生妹妹的寫實畫法幫了大忙,等本草編撰好,在滇地一卷上,肯定要寫在卷首,深深感謝才是。”
“那我就不客氣了,你也不要和我虛客氣。”
鐘勉笑的溫和:“我們跟着家裏藥堂的商隊回去,國公大人關照,點了一隊護衛護送我們。”
“這就好。其實,以老仙翁的名聲,天下哪兒有敢冒犯的人。只是行路辛苦,老仙翁畢竟年事已高,有人在路上服侍,也方便些。你在這裏好幾年,我家醫堂也多虧你傳授醫術,你只管使喚他們,千萬不要客氣。”
鐘勉近墨者黑,也學會了遲生的狡黠,“本來不客氣的,你一口一個客氣,我少不得也要客氣客氣。”
遲生哈哈大笑,“你終于會說笑話了!你回去之後準備在成都府坐館嗎?那蜀中豈不是又要多一位名醫。”
“我年輕,家裏祖父、父親兩輩人都在呢,哪裏用得上我。我想奉曾祖回去之後,幫忙整理本草,等書成了,我就去京城考太醫院,到時候也要去找你玩。”
“一言為定!太醫院就是老仙翁一手拉拔起來的,你家學淵源,自己又刻苦用功,還有在雲南歷練的經驗,一、二、三……”遲生巴着指頭數了一下,笑道:“我簡直找不出你考不上的原因。”
鐘勉還是腼腆,“也不敢誇海口。曾祖的确在太醫院任職多年,不過太醫院的建立,如今每三年考選一次的醫學生,還是太/祖隆恩。我聽曾祖說,前朝大夫到達官貴人家裏,都是跪着診脈,醫者不過下九流。是太/祖宅心仁厚,廣播恩德,才使世人不再鄙薄醫者,才有我們鐘家以醫術為傲。我也想去京城,去太醫院進學,瞻仰太/祖故地。”
遲生笑的合不攏嘴,又是一個穿越者迷弟啊。
“那我們今天的告別,只是重逢前短暫的分別而已。等老仙翁的本草編好了,一定要給我送一本啊。你家要是同意,我也可以幫忙印書。你知道我對顏料很有研究,我家印書的技術不比宮印、官印差。裏面好多圖畫,差之毫厘、謬以千裏,讓我來印,保證給你印得清晰準确,不會耽誤。”
鐘勉開懷,“那我就真不客氣了。”
所有的離別,都是為了更好的重逢。
回到安國公府,遲生的耳朵裏還回響着歌聲、樂曲聲、歡笑聲……
安國公把春生、遲生叫道書房,殷殷叮囑:“你們不日就要去京城,我已經上書給陛下,給你們帶八百護衛,你們劉姑姑也跟着去壓陣。行禮清單我看了,還是太簡薄,我讓人再備了些錢財物品,出門在外,無需委屈自己。”
遲生哭笑不得,“祖母,再帶,就要把家搬空啦~”
“那就搬空。”安國公毫不遲疑。
“八百護衛是不是太多了,也不合規制啊。”春生有些顧慮。
“國公護衛就是四百,你們兩個都有可能繼承我的爵位,八百不是剛剛好。”
這玩意兒還能相加嗎?遲生哭笑不得,“祖母,爵位是姐姐的,我就不用啦。”
“傻孩子,經過你們母親,我才明白,合适的人去做合适的事。不要擔心,到了京城,即便是皇子公主,你們也可平等相交,其他人更是無需忍讓。祖母就是你們的後盾,咱家雖只有公爵頭銜,卻如握王權,誰都不用讓,什麽也不需怕。”
只有……公爵……
好吧,有權就是任性。
“祖母既然這麽擔心我們,為什麽還要送我們進京,是陛下逼迫的嗎?”春生睜着一雙無辜的大眼睛問。
安國公摸了摸她的頭,笑道:“不是逼迫,是默契。朝廷舊獨羁縻雲南,我名義上臣服于朝廷。朝廷想辦法派官員治理土人,我想辦法讓土人走到中樞。我們都相互希望自己的影響深一點,又都相互清楚,現在還不是時機。我希望你們能見識中原繁榮,但你們不需要看任何人臉色。”
遲生也有自己的擔心,“姐姐是一定會回來繼承爵位的,那我要留在京城做質子嗎?或者讓陛下做主我的婚事,在京城成家。”
“不,不會。”安國公哭笑不得,“你是個聰明孩子,怎麽犯傻了。你是我的孩子,西南無冕之王的孩子。你若是看中了哪家小子,願意嫁給他就嫁給他,不願意嫁就搶回來生個孩子,厭棄了就放了他、殺了他,你才是最重要的。”
“萬一陛下要為我賜婚呢?”
“不會的。你的婚事只有自己能做主,你看上了什麽人,和祖母說,祖母都依你。”
春生撇嘴,“嫁人這種小事有什麽可說的,實在不行搶幾個回來就是。祖母,那我們就是去撒歡玩兒就行了呗。”
“保持對陛下的尊重,把他當成長輩、當成老師、當成學習的榜樣。”
“祖母,你對我們真好。”遲生撲到安國公懷裏撒嬌,只享權利,不履義務,全是偏愛,真好!
“祖母這樣好,那你們也要答應祖母一件事。”
“嗯嗯。”兩個人點頭如小雞啄米。
“永遠不要忘記自己是苗人!”
作者有話說:
你愛我,我愛你,我們一起追文文~
唱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