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最後一次
在皇宮适應了幾日, 春生、遲生找皇後請示,要了令牌出宮。
她倆是代表安國公入京,日常交際也必須有。她們交際中最重要的部分是聯系勳貴, 這都是安國公的舊日同袍,能一同封爵之人,誰不是曾并肩作戰的袍澤兄弟。
還有因拜師李直李正見而帶來的一些文臣方面的關系, 也不能輕忽。那些在雲南做過官的人家, 若是門第相符, 她們要上門以示尊重,若是官職低微, 她們上門還給人家惹麻煩的, 也要令人備一份禮物。屬官可以備禮, 可必須經過她們首肯啊。
安國公在京城的府邸修得規整, 标準的國公制式, 因常年無人居住,這裏的樹木都是老樹, 花草也異常繁茂, 很有天然之美。
春生、遲生來了之後,只吩咐翻修打掃,并不大動, 這些參天巨樹, 反而是最好的景致。
“劉姑姑,青山叔呢?”遲生問道。
“青山将軍去花市了,他已買了許多牡丹帶回雲南栽種。若非為了等兩位姑娘出宮當面辭行, 他早就啓程了。”
“那千萬留他在府裏, 等我們回來。”遲生叮囑。
有那麽多親朋故舊要走動, 但無論如何位高權重, 都不是春生、遲生出宮後第一戶拜訪的人家,他們第一站登的是白昆山家門。
白府樸素大氣,雖不如國公府占地面積廣、擺件奢華,也自有一股清貴之氣。
春生、遲生進了正堂,就見正中挂着一幅獬豸圖。今日休沐,白昆山穿一件圓領袍常服坐在上首,他旁邊是一位肌膚微豐的青年女子,這是他新娶的妻子。
春生遲生行福禮:“春生、遲生見過父親。”
白昆山颔首:“嗯,坐吧。在宮中一切可好?”
春生遲生客氣答套話:“陛下皇後寬和,諸位殿下友愛,都好。”
白昆山側頭點了點身邊人,“這是我夫人,出自懷仁韓氏。”
遲生搶先道:“韓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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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說,白昆山的妻子,春生、遲生也當稱母親,不過白家情況特殊,韓大娘子也非常理智,微微颔首,只受了半禮,面帶微笑,“兩位姑娘好。”
如此,就算寒暄完了,正堂之中,一陣沉默。
一位年長的嬷嬷走過來,輕聲道:“夫人,小公子哭鬧起來了,奶娘哄不住。”
韓大娘子起身,得體道:“孩兒年幼,我去照管,就不打擾官人與兩位姑娘敘話了。”說完,也不等白昆山答話,緩步入了內宅。
“不知表兄可好?”遲生問道。
“他已過了秀才試,入國子監攻讀,國子監十日一休沐,今日沒趕上。”白昆山面色平靜,“你們在何處讀書?”
“陛下還未吩咐,想來應該是跟着諸位皇子公主進學。”
“這就好。不要荒廢學業,弘文館除太子進學之外,還有許多古籍藏書,大儒博士,若有不懂,可以去請教。不過……”
“是。”白昆山話還沒說完,春生就起身應道,“我們還要去英國公府上拜訪,就不多耽擱了。”
白昆山沉默點頭,等兩個女兒起身行禮,才道:“這是我的名帖,若有事,傳訊回來。”
白昆山從袖子裏摸出名帖,遲生上前接過,笑道:“謝父親。”
兩人回到馬車上,春生不悅道:“拿來幹什麽?祖母解決不了的事情,他難道能解決嗎?”
“哎呀,不要白不要,往日你連一個沒有品級的兵卒都不肯輕視,怎麽能看不起堂堂少卿呢。”遲生拍拍她的手背,“父親教養子女,為子女撐腰,本來就是他該做的,何必便宜旁人呢。”
“今年就這一回啊。”春生事先聲明。
“恐怕不行,過年的時候怎麽也要再來一回。”遲生狡黠一笑,“我保證不會比這次耽擱得更久。”
春生滿意了,“這還差不多。趕緊給我吃口甜的,心情都敗壞了,待會兒去拜見英國公,拉着個臉,人家還以為我找茬兒去的呢。”
馬車辚辚駛過白府圍牆,圍牆內,正房偏廳,韓大娘子正在暖陽下逗弄襁褓中的嬰兒。
沒一會兒,丫鬟過來禀告:“大娘子,兩位姑娘走了。”
“嗯。”韓大娘子很鎮定,她的貼身嬷嬷卻驚訝道:“這麽快。”
沒等她們多說兩句,又有一個丫舊獨鬟過來禀告:“大官人讓門房備馬,要去大理寺。”
“嗯。吩咐廚房,若是到了飯點,官人身邊人還沒來傳話,就往官衙送飯菜。”
“是。”丫鬟利落退走。
貼身嬷嬷驚嘆:“看來大官人與兩位姑娘的關系是真的不好。”
韓大娘子喚了一聲,語帶不滿;“嬷嬷,不要說這些,親近與否,不在面上。心裏親近,二十年隐姓埋名,只為一朝複仇雪冤,平日裏可以不說一句話;心裏不親近,同床共枕,生兒育女,也可以只字不提。”
嬷嬷嘆道,“誰說不是,大官人的心沒在前頭娘子身上,姑娘也不算太委屈。”
韓大娘子擡頭詫異得看了一眼貼身嬷嬷,搖搖頭,不說話了。她說的不是安國公世女,而是她自己。
沒說兩句話,又有丫鬟來報:“咱家老爺、太太來了。”
韓大娘子不悅道:“什麽咱家?兩年了還改不過來稱呼,我幹脆送你回去算了。”
那丫頭本以為是好消息才一高興禿嚕嘴了,聞言連忙斂了容色,嚴肅道:“親家老爺、太太來了。”
“去看看官人出門沒有,出門了不要打擾,沒出門請他來見。”韓大娘子吩咐,岳父岳母登門,女婿自然是要拜見的。
白昆山已經走了,雖還沒走遠,但韓大娘子也沒有追的意思。父母特意和白昆山錯開過來,應該也不是為了見他。
“娘的乖寶,聽聞前房娘子留下的兩個孩子登門了,你可有受委屈?”韓老夫人人未至,聲先到,進門一把抱住韓大娘子,心疼得直叫乖寶。
“娘,我好着呢。那是大家女,豈會給我難堪。”韓大娘子微笑安撫。
“乖寶,你不知道,越是大家族裏頭,才越看不起人呢。我的乖寶,沒受委屈就好。我當初就不太同意這門親事,都是你爹這個官迷,聽到四品大員就昏頭了,你好端端的姑娘,嫁進這人丁稀少之家,走在院子裏,都覺得冷清。”
“娘,你還沒看過寶兒呢。”韓大娘子趕緊轉移話題。
“喲喲,小寶兒,親親,心肝兒寶兒啊,可想死外婆了。”韓老夫人的注意力果然被轉過去了,嗔怪道:“怎麽能讓太陽直接照在寶兒臉上,小孩子皮膚嬌嫩,曬壞了怎麽辦。我們寶兒這皮子白白嫩嫩的,日後長大肯定是翩翩公子,從小就得養護好了。”
韓大娘子對着貼身嬷嬷點頭,任由她帶着侍女,被韓老夫人指揮得團團轉,圍着小嬰兒轉。
韓大娘子悄無聲息的奉着父親去偏廳落座喝茶。
“兩位貴女可好相處?”
“有些高傲,情理之中,不過我看官人和那兩位相處的樣子,應該不會有太多機會碰面。”
韓老爺微微撫須,“反正不再一處過日子,碰面了,你恭敬再恭敬,做足規矩禮數就是。”
“是,父親。”
“當初婚事是你首肯的,如今孩子也生了,別聽你娘咋咋呼呼,好好把日子過下去。人心哪兒有捂不熱的,你青春年少,又給他誕育子嗣,不看僧面看佛面,賢婿總不會虧待了你去。”
韓老爺自己就是男人,知道男人面對嬌妻幼子,總是要心軟的。
韓大娘子卻看得清楚,“父親,若論出身高貴、姿容顏色、嫁妝豐厚、溫柔體貼,女兒自問,都比不過前頭。”
“胡說,你從小承訓,溫柔體貼豈會輸給旁人。”那些硬性條件,韓老爺再厚的親閨女濾鏡,也沒法子睜着眼睛說瞎話,說自己女兒比人家能繼承國公爵位的強。西南女子美貌多情,世女可是名人,她的容貌也傳唱一時。
“父親不懂,天下人有千千萬萬種性格,官人就是推崇規矩的那一種。聽聞世女當年體貼,并未令官人入贅,而是簽的雲南樣式婚書。能如此讓步,想必平常日子裏,也不是驕橫之人。父親贊官人有勇有謀,報仇雪恨也規行矩步,不越雷池。這樣的官人,女兒只需也做到規矩內,就不會錯。”
女兒說得含糊,韓老爺卻聽明白了。對白昆山再溫柔體貼,難道能強過前房那種家世、容貌、性情都頂尖的人物嗎?對白昆山不冷不熱,那是自己找死。最恰當的做法,就是做好分內事,謹守規矩。
“好,好,不愧為父這麽多年庭訓,沒學了你娘那咋呼勁兒。”韓老爺滿意極了,“我對你從小疼愛,因連着守孝,才耽誤了你的花期,令你二十出嫁。不過俗話說的好,好飯不怕晚,如今你也苦盡甘來,你的小姐妹們,誰能這麽年輕,就是四品大員之妻。更別說賢婿家裏人口簡單,你一進門就當家做主,你的福氣在後頭呢!”
韓老爺越說越覺得有道理:“雖說要守規矩,但更要賢惠。白家侄兒已經考取功名,眼看就是一個好幫手,別聽你娘胡亂揣測,那是正經改了姓的白家人,日後是你孩子的助力,不可慢待的。要親厚,多關照,照料親兒子那樣照料,賢婿看在眼裏,自然滿意。”
“我看寶兒也立住了,等你再生幾個,也不要把持着賢婿不放,生多了反而傷身。到時候派幾個拿捏住身契的丫頭伺候,別自己冒險。”
“是,女兒知道。”
“我看賢婿用心公事,以他的才幹、年紀,日後三品大員是妥妥的,入二品的可能性極大,入閣也并非沒有希望。你用心內務,不要讓他操心家事,日後能得一卷玉軸诰命,此生也算無憾矣。”
韓大娘子含笑點頭,不管父親說什麽,都點頭,對對對,好好好。
韓大娘子心裏明鏡似的,她從小受的是大家主母教育,又因婚事蹉跎,見多了世情。父親和母親說的,都只是一面,不是全部。白昆山這等一心公務,以自身顯達、名留青史為榮的人,什麽男女之情、兒女羁絆,都不如千古之名、家族榮耀來得重要。所以,他不能以常人來揣度。
尋常男人,求的不過酒色財氣,妻子自然要防着男人在外頭胡鬧,韓大娘子沒有這樣的擔憂,公務、案子就是白昆山最心愛的。
其實這樣的夫妻也好相處,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只是,日後等孩子長大了,公務上可以學他父親,私事上不行。憑本心來說,韓大娘子還是願意自己的兒子潇灑恣意,活得像個人,而不是一把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