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竹子
竹子
辦完徐怡西的葬禮,蘇竹的生命也正式走到了盡頭。
她知道自己該離開了。
她離開這天世界的一切都回歸了正常,除了南予吟,無人知曉她再次來過這個世界。
懇求:“麻煩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想和她最後道完別。”
郁淵看了一眼牆上的鐘表,最後還是心軟了,在蘇竹的額頭上輕點了一下。
“給你最後幾個小時的時間,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你就會正式消失在這個世上。”說完一陣霧起,郁淵回到了冥界。
他對蘇竹的心軟,出于他自己本身。
他和阿桓也已經五百年沒有見面了,這五百年他一直守着忘川,卻一直沒有見過他的身影。
按理是不應該這樣,他當年死的時候,他還活着,他身為凡人死後是一定會來的冥界的,但他就是沒有見過……
是不是正如閻王所說的,他們真的是有緣無分……
阿桓,我等了你五百年了。
你什麽時候肯來見我最後一面?
***
留給蘇竹的時間不多,她必須速戰速決。
拿出手機,也顧不上馬上就要十二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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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吟去看海:小吟,你睡了嗎?
帶吟去看海:出來見一面吧。
帶吟去看海:我就在你不遠處的亭子裏等你。
南予吟猜到了蘇竹想對自己說什麽,最近徐怡西去世,她怕她一個人傷心,沒有人可以述苦,一直熬夜熬到五點左右,确定她不會找自己了以後,在睡覺。
所以這會在蘇竹給她發消息,她也自然是看到了的。
立馬就回複了她。
橘子海:還沒有。
橘子海:你等我五分鐘。
五分鐘以後。
南予吟家樓下的亭子裏面。
天氣已經轉涼,北下的寒風貫徹了這個秋天,舟山也進入了捕漁期。
蘇竹出來的時候,多穿了一件淺綠色的外套。
南予吟匆忙在睡衣外面套了一件橘色的外套就下了樓。
蘇竹看着向自己跑來的女孩,覺得自己這一生也算是圓滿了。
至少她們曾經相愛過。
南予吟坐到蘇竹身側:“竹子。”她沒有主動開口說起徐怡西的事情。
蘇竹知道她想說什麽,笑而不語。徐怡西本來就是因為她才回到這凡間,多活了這半年多,現在命數到了,該走還是會走的。
她已經不難過了,畢竟她很快也要離開這裏了。
轉移話題:“大學的報名時間下來了,你行李收拾好了嗎?”
蘇竹和南予吟高考都考的還不錯,兩人都填了離舟山比較近的Z大。
蘇竹本來還以為自己還能在陪南予吟上半年的大學,但她的一時沖動,終究是讓自己買了單。
“收拾好了。”
“路上要注意安全,在大學好好學習,不要一上大學就松懈。”千叮萬囑。
南予吟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打斷:“你要走了嗎?”
她早就想到過這一天,但她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到這麽快。
她又要離開她了……
徹徹底底的離開她……
不敢去看南予吟的眼睛,偏過頭輕聲嗯了一聲。
擦拭幹淨臉上的淚,哽咽難言:“沒事,過幾天我就去找你。”
一把抱住南予吟,捂住她的眼睛,咬破自己的手指,在自己送給她的那顆珠子滴上了自己的血液。
這是她求郁淵給自己的,只要把血液滴進去,帶着珠子的人就會忘記血液的主人。
忘記的一幹二淨,就像變成一陣清風,只是短暫的路過了一下她的世界,就匆匆離開,沒有留下痕跡。
但很奇怪,血液從珠子上一下子滑落了。
沒有半分反應……
她不解的看着南予吟手上的珠子。
南予吟把蘇竹的手從自己的眼睛上挪開,看着蘇竹的滿臉不解,淺淺微笑:“我知道那顆珠子的作用,所以我把它換掉了。”
蘇竹最後一絲理智再也沒有了。
“為什麽怎麽做?”
“因為我不想忘記你。”她不想忘,也真的忘不了。
讓她忘記自己最愛的人,比殺了自己都還難受。
“小吟!”聲音提高了一個度,不管再生氣她還是不忍心對她說重話,把聲音降了回來,“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麽?”
“知道。”她知道自己在幹什麽,無比的清楚。
不過就是把自己最愛的人模樣永遠留在自己的記憶裏,到時間的盡頭。
最後蘇竹還是拿南予吟沒有辦法。
“你聽我說,我現在不強迫你忘記我,但你要答應我……”讓南予吟的眼睛直視着自己,“我走後,別在做上次那種傻事,好嗎?”
南予吟怔住了。
那句我做不到如鲠在喉,不知道該怎麽說出來。
最後還是騙了蘇竹,半晌後說:“好,我答應你。”聲音沙啞。
***
蘇竹依偎着南予吟,一直坐到第二天清晨。
太陽還沒有出來。
城市的四面八方湧進了混入視角的屏障,大霧彌漫,清晨的風讓人打了一個寒戰。
南予吟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聲音夾帶着剛睡醒的軟:“幾點了?”
蘇竹看了一下時間:“7點了。”
太陽就快要升起來了。
蘇竹的身體已經開始變透明。
南予吟剛醒的朦胧一下子就清醒了,看見蘇竹漸漸變透明的身體,她發現她做不到昨天晚上說的平靜面對。
慌亂:“竹子,別走。”
死死的拉着蘇竹的手,試圖用這樣的辦法讓她留下來,但……一切都是徒勞無功。
太陽在遙遠的東方露出了一個小角,蘇竹的身體慢慢開始和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
這一次她真的要離開了。
再也沒有機會了……
傷心,難過,害怕……所有情緒一下子沖破心裏的堤壩,一下子全部湧了出來。
昨天晚上明明已經流幹的淚水,這會就像海水漲潮。
蘇竹擡起已經變模糊的手,溫柔小心的擦拭掉南予吟臉上的淚。
“別哭,好好活着,好嗎?”
南予吟此刻已經泣不成聲,但為了讓蘇竹安心離開,她還是點了頭。
清晨的薄霧是她們無法找到對方的最大阻擋物。
蘇竹捧起南予吟的臉,不舍的看着自己的女孩。
最後一眼,讓她再好好看看自己的女孩。
似蜻蜓點水,在南予吟的唇落下一個滿是眷戀的吻。
太陽的熾熱灑滿人間。
那個吻轉瞬即逝,兩人的距離從零變成了星河系。
蘇竹在太陽完全出來的這一刻,化成了清晨的薄霧,成為了一縷清風,融入了萬物之中。
南予吟伸出手,薄霧從她的指間穿過,沁人薄涼。
她……抓不到她了。
***
蘇竹消散後,所有人記憶恢複,無人知曉她用自己輪回的機會,把南予吟重新送回了凡間,回到凡間又陪了南予吟幾個月的寶貴時間。
記憶恢複,大家都以為蘇竹死在了那個除夕的晚上。
冉秋雨和南廣海也認為時間過去了這麽久,女兒已經放下了。
南予吟去大學報到的那天,夫妻倆早早的就起來給她收拾了開學要帶的東西。
忙碌:“到了大學,爸媽就不能時時刻刻照顧你了。”
“你自己一個人在大學要好好照顧自己。”
“和室友好好相處。”
“好好吃飯,別天天吃那些不健康的……”
“放假要回家,就給爸打電話。”
“學校離家也不是太遠,到時候爸去接你。”
Z大離舟山不遠,大概就三個小時的車程。
南予吟婉拒了南廣海,說自己已經大學了,可以一個人坐車回來。
最後南廣海扭不過她,答應讓她自己回來。
到大學第一天。
南予吟就和室友出去聚了餐,很快就和寝室的人熟絡了起來。
大學她加入了自己喜歡的社團。
每天她都是寝室裏第一個起來學習的人,專業課的成績一直是第一。
她認識了很多新朋友。
唯獨沒有忘記她,沒有再談戀愛。
“學妹我喜歡你,給個機會。”
男生不好意思的看着面前的女生,最後被她親口拒絕自己。
“不好意思,名花有主了。”
男生也想到自己會被拒絕,就是沒想到南予吟居然有男朋友了。
尴尬的從嘴裏擠出話:“不好意思學妹,我不知道。祝你和你男朋友長長久久。”
糾正男生的說法:“是女朋友,不是男朋友。”
男生當場就愣住了。
不光是他,周圍一大群吃瓜群衆都愣在了原地,不可思議的看着南予吟。
南予吟沒有管衆人是什麽表情,帶着自己的書離開了。
等她離開,所有人瞬間就炸了。
“我去,南予吟剛才是說的女朋友,對嗎?”
“是是是,你輕點掐。”把那人的手,從自己的手上拿開,看着自己被揪紅的地方,欲哭無淚。
好痛,為什麽不揪自己。
等南予吟回到寝室,她們寝室的人都在手機上看到了。
她一進寝室,就察覺到室友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她假裝自己沒有注意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最後還是她們寝室膽子最大的女生,開口問:“予吟,你真的是……”後面的話兩人心知肚明。
南予吟也沒有掩飾,大膽的承認了。
“嗯,我們在一起一年多了。”
三人知道後,也沒有多說什麽。
另外兩個人反而開玩笑道:“這樣啊,那你什麽時候帶她出來給我們認識一下?”
南予吟翻書的動作一頓,說:“她大概沒有時間。”婉拒。
最後三人也沒有揪着這個問題不放,很快就聊別的去了。
後來Z大的同學們都知道了,南予吟有女朋友了。
所以追求者,都只能看着南予吟望而止步。
***
這天南予吟她們畫社要出去采風。
她們這次要畫的是建築,社長帶她們來到城中心。
城中心的建築是最好當做參照物的,南予吟一個人帶着畫板走在城中心裏面。
在一家門店前,看見了一棵假的杏花樹……
“同學,你有事嗎?”耳邊出現一道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竹子……”轉身才發現,不過是自己出現的幻覺。
“予吟,你在看什麽?”朝南予吟的方向看去,除了建築還是建築,看什麽看這麽出神。
搖頭:“沒事。”
那個春天裏杏花壓滿枝頭,女孩站在樹下,伸出手接住從樹上飄落的花瓣。
南予吟拿起自己的畫筆,畫下了站在樹下的少女。
她伸手接住了自己的春天。
她拾筆畫下了自己的春天。
時間抹滅不掉自己的記憶,南予吟看着似曾相識的場景,還是會不合時宜的想起她。
放寒假,南予吟提前在網上買了回家的車票。
她沒有告訴爸媽。
到舟山以後,她去了景海,辦理了三天的入住手續。
沙灘的沙子把她的赤腳包裹的嚴嚴實實,她坐在沙灘上,看着海面上的漁船忙碌奔波着。
“你說每一年都會來帶我看橘子海,今年夏天沒有看到,現在你就來補償我吧。”自言自語。
她一直坐在沙灘上,一直坐到下午日落,都沒有看見橘子海。
手機屏幕自動亮起,她打開查看。
媽媽:你那天放學,你爸爸來車站接你。
帶鈴去看海:過幾天,我自己能行,你和爸爸等我回來就好。
突然空氣中一陣冷風穿過,海上的漁船都靠岸了,漁民們從船上下來,結束了自己一天的工作。
雪花從朵裏溜出來從天而降,她伸出手 說:“下雪了,蘇竹。”
今年的雪和去年你離開時一樣,你也同樣不在我身邊,離開了我。
她赤腳站在沙灘上,看着天地相接處一片霧霭,看不見夕陽。
她打開手機查看今天的天氣。
剛點進去,手機裏面就傳出一道機械女聲
“我市迎來今年第一場大雪,氣溫降至零攝氏度以下……”關掉手機上的視頻,按下手機旁的關機鍵。
浪花拍打海岸,海水的冰冷從腳上一直順着血液竄進了心髒,乃至全身。
她看着遠方看不見的‘橘子海’說:“蘇竹,你失約了。”那個說出承諾的人今年騙人了,“今年你沒有來陪我看海。”
一步一步走向深海,她知道自己的愛人在這片深海裏等着她,她說過帶她來看海,她一定就在這裏。
海水溺過頭頂,她一點點墜入深海,看見了藏在海裏近在眼前的夕陽。
“抱歉,明年我也要失約了。”
明年她也要做失約的人了,那片橘子海是她們共同的沒有完成的遺憾。
夕陽沖破霧霭,彼時在霧裏夕陽化為萬縷,撒向了整片大海,是她們都未見到的橘子海。
用命來愛你,我甘之如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