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考題
沈霁雖然是宰相之子, 卻也沒有特權,依舊得早早起來,老老實實去排隊進場。
看到門口的吏人在檢查考生随身攜帶的物品, 只核對了對方的家狀、保狀及筆墨紙硯, 并沒有搜身後,沈霁松了口氣。
很快就輪到了沈霁與窦説、保頭三人, 保頭将保狀遞上, 吏人看完後,在早已登記好的會考學子的簿上記下名字, 又畫了圈。
窦説的家狀遞上去時,吏人的眉頭都沒擡一下, 但看到沈霁的家狀,他一改方才懶散的姿态,正襟危坐地打量沈霁一番,确認她的樣貌與家狀、保狀上寫的一致,才笑着将東西還給她, 又細心地問:“衙內可帶了公卷?”
大有一副幫沈霁把公卷呈給監考官的架勢。
沈霁道:“官家下令罷公卷,我自然不敢頂風作案,所以沒帶。”
那吏人只能腹诽這宰相之子就是有底氣, 只可惜官家下令罷公卷,可行卷之風卻屢禁不止, 剛才進場的讀書人裏無一不是帶了公卷的。
不過是沈霁自己不帶公卷的, 與他何幹呢?到時候考不上, 也怪罪不到他的頭上來啊!
想開後, 吏人便沒再糾結這事, 給她座次號碼牌, 讓她自行進去找位置。
等貢院關門的時間一到, 考試官、監試官便都出來,率領諸位考生先按儀禮給孔聖人畫像行禮,禮畢再入座,正式開考。
解試的題目是考試官出的,今年多增加了一個考試官,但還是以主考官的題目為主。也就是說,這次考試的出題官是賈琰。
不少考生都曾給賈琰行過卷,因此內心忐忑的同時不免有些期待,但賈琰并沒有回應那些期待的目光,目光只在沈霁身上停留片刻,之後便公布了題目。
發解試與省試不太一樣的地方是,省試只考三天,但發解試會考四天,一天一場,首日是帖經、墨義、經義,第二天才是詩賦,第三天則為雜文(論),最後一日是時務策。
一般前兩場決定考生的去留,後兩場決定名次,為了能“晉級”省試,考生們都不敢因為首日的內容簡單便掉以輕心。
帖經一開始的內容很廣泛,不過這兩年已經把範圍縮減至《論語》一書中,——考官公布了十道從《論語》中選取的話,抹去其中一段,讓考生将題目抄下來後,在卷子上回答完整。
墨義則從《春秋》《禮記》中出題,也是十道題。
無論是《論語》還是《春秋》《禮記》都是沈霁背得滾瓜爛熟的經部書籍之一,因而這二十道題對她來說并不難。
至于經義,則是闡明某句話的內容和道理,依舊是十道題。
巧的是,這十道題大部分出自《論語》,兩道題出自《儀禮》,還有一道題是出自《詩經》的。
沈霁熟讀《論語義疏》《論語集解》《儀禮注疏》,師祖又是在《詩經》方面也頗有研究的王昭素,此時的答題狀态真應了杜甫那句“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
答了題,沈霁檢查了一遍,沒有什麽問題後便謄抄一遍,等申時一到,她交了卷便出了貢院。
貢院外頭有很多考生的家人或家中派來的下人,不過沈家的馬車很是顯眼,沈霁一眼就看到了它,還有站在馬車旁的李雲杳。
“娘子,你怎麽跑來了?”沈霁将文房四寶扔給一旁的仆役,拉着李雲杳鑽上馬車。
“畢竟是你初次下場,總得來關心一下你。”李雲杳打量着她,見她沒有被試題摧殘得太厲害,也放寬了心。
沈霁道:“這第一場只是開胃菜,重頭戲還在後面三場呢!”
“明日是詩賦吧?那現在便回去,吃過晚飯得早些休息,養足精神。”
沈霁并不覺得累,但也沒有拒絕她的關心。
回去後,沈億陸讓她将卷子默寫出來,在确認她沒有犯最低級的錯誤,比如犯諱之後,便讓她回去歇息。
把帖經、墨義、經義放在第一場考試裏的好處,在第二天便凸顯出來了,因為這是最簡單,只靠死記硬背就能答出來的題,無法背出《論語》全文,為什麽要來丢人現眼呢?
故而幾乎所有考生都對第一場考試很有信心,這極大地提高了他們的自信,在應對第二天的考試時,才能更加放松。
不過第二場考試可謂是四場試裏最難,也是最受重視的詩賦。賈琰先給出的是詩題——《水清漣漪》。
衆考生先是低頭沉思,嘗試自己去理解題意,沈霁也不例外,不過她很快便從腦海的書山中找到了它的出處:
這應該是出自《詩經》(毛詩)中《魏風》的一首詩《伐檀》,根據《毛詩正義》的義疏所釋,這是諷刺貪婪剝削的貪官的,原句應為:河水清且漣漪。
因而這道題目應該是要告誡朝臣們不得屍位素餐,奉勸他們要做出功績才能享受該有的俸祿和待遇。
果不其然,有考生憋不住“上請”,——向考官詢問題意。
賈琰将《伐檀》的全詩背出,又引用了《毛詩正義》中孔穎達的義疏,讓考生們自行理解,——不同人對這些義疏也會有不同的見解,這會使得他們在詩上的風格有所偏向,如此一來風格明顯,才更容易讓人知道考生的心思。
詩題之後是賦題——《谟明弼諧》。
咎繇曰:“允迪厥德,谟明弼諧。”
題意是規勸君王要遵從先賢的德行,只有君王擁有了德行,那賢德的賢才才會投奔君王,在賢才的輔佐下,君王的統治才會穩定,國家才會走向興盛。
沈霁總覺得這題的背後是趙光義在表達對趙老大最近扶持趙德昭的不滿,畢竟這位秦王在反對趙老大遷都洛陽時,曾說過“國運能否長久,在德不在險”這種冠冕堂皇的話。
如今在解試上又出這種勸君王遵從先賢德行的題目,很難不讓人多想。
想歸想,這題從表面上來看并沒有什麽問題,她總不能因為內心戲多,就給自己加戲,在賦裏怼趙光義吧?況且按聖賢書的說法,君王确實是需要好的德行嘛!
不過要她一個勁兒地規勸君王應該怎麽做,她也辦不到,與其誇誇其談,還不如說點實際的。
心中有了主意,沈霁先作詩,再寫賦。
不同于第一場,她早早就寫完了,這一場,她幾乎是擦着時間線謄抄完卷子上交的,出了門,她緊繃了一天的弦才稍稍松開。
和她對比,其餘讀書人就沒有這麽輕松了,他們有的人還在低頭沉思,有的則露出了懊惱的神色,在這兒,總能看見人生百态。
李雲杳依舊來接她回去,二人在馬車上分析起了這道題。
李雲杳說:“秦王用心頗深,官家聽了興許會有疑心,但也找不到秦王的錯處。”
沈霁以前對趙光義的印象并不壞,但遷都一事,他的野心暴露,又在這種事上耍小心眼,沈霁對他便沒了什麽好印象。
接下來的兩天裏,沈霁也順利完成了第三場的兩道雜文和第四場的時務策。
考完試後,她并沒有松懈,而是又回頭惡補了自己在這幾場考試中露出的短板。
與此同時,開封府的兩位考試官也并不是懷着公平公正的态度來批改卷子的,究其原因還是他們各自的主子之間的關系變化。
在趙老大開始培養趙德昭之後,趙光義便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他産生了跟趙光美聯手的念頭。
畢竟趙光美也曾被認為是繼趙光義之後的皇位候選人,——他們生母杜太後曾經跟趙老大提過“主少國疑”,想讓趙老大百年之後傳位于弟弟,其實并不是單指傳位給趙光義,在趙光義死後,他也要傳位于趙光美,趙光美死了再傳位給趙德昭,如此皇位最終還是會回到趙老大一脈。
因此趙光義被栽培時,趙光美除了年輕,還沒有那麽大的野心之外,他也理所當然地認為趙光義會傳位給自己。
可是趙老大撇開了兩位弟弟,應該說,撇開了他,給趙德昭撈軍功,然後加封為齊王,這怎能叫他不多想?
趙光義便想與他聯手将趙德昭排擠出去,但是一旦聯手,便無異于向他許諾自己百年之後會把皇位傳給他。
在這種小心翼翼的接觸當中,兩位考試官在某些考生的卷子取舍上會相當謹慎。
比如沈霁的卷子。
沈億陸是趙老大的心腹,趙光義無法确保他會支持自己,自然不想再給他增加一個助力。然而,也因他是宰相,自己一旦無視沈霁的卷子優劣而将其黜落,哪天趙老大心血來潮要看沈霁的卷子,卻發現沈霁被黜落了,考試官能有好果子吃?
所以在別的卷子都改完了,沈霁的卷子卻依舊沒有好的決斷。
最後兩個考試官商量了一下,決定摒除私心,按照文章的優劣來定“通”或“不通”。
令他們心情複雜的是,沈霁并非一個草包,更不是一個沒有才華卻要來科場碰運氣的纨绔,她是有真才實學的。不說帖經、墨義及經義這種簡單的內容,光是這賦與策,便足以證明她通曉典故、才學淵博。
很多考生的賦、策都略顯枯燥,用詞雖然華麗,但仔細琢磨卻能發現他們都是無病呻吟、誇誇其談,并沒有給出什麽有用的建議來。
沈霁的卷子就引經據典,各種典故信手拈來,仿佛沒有她不認識的古人。但是若因此就說她的卷子晦澀難明也不對,她雖然引經據典,文章卻通俗易懂、鞭辟入裏,想讓人給“不通”都不行。
……
九月初,貢院放榜。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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