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再過一小時,四位老師就到齊了。
顧奇案本來就在隔壁棚有工作,無縫連接過來,很方便。
她的名字有點奇怪,網上一搜才知道是網名,以前從免費的網絡配音逐漸積累成名的,也習慣了用二次元的名字。
四位老師很專業,效率也高,預告的本子本來就不長,彩排一遍後,彭姠之講了講基本情境和情緒,很快就錄完了。
“好,可出。”
彭姠之關掉話筒,合上本子。四個人陸續出來,把不大的錄音室顯得有點擁擠。
顧奇案繼續回了她的棚,青申要趕着去見一個朋友,也提前告別,于是彭姠之、蘇唱、周泠和于舟四人來到休息室,點外賣。
彭姠之不喜歡自己一個人吃飯,再加上約演員們擠出時間不容易,每次錄音她是一定要請人吃飯的。
不是什麽大排場的,也就吃頓外賣,算不得什麽人情,但也挺能拉近感情。
彭姠之把外賣軟件遞給于舟點菜時候,于舟突然有了一個後知後覺的感受。
這些菜也不過就是家常菜,人均算下來也沒有很貴,可剛剛蘇唱說,能不能折合成錢,打她的卡裏。
且不論這個玩笑話,單說外賣的金額,明明微信轉賬就可以應付,但她說打她卡裏。
她不确定蘇唱說這句話的時候,有沒有暗示什麽。有沒有想到,自己把欠她的錢,打進了她的卡裏這件事。
一聲清脆的響指,蘇唱動作小小地将她喚回神。
不知道是不是配導的工作習慣,剛才彭姠之開錄前,也打了個響指當作打板。
也許蘇唱就是打順手了。
于舟随意點了個水煮肉片,然後遞給蘇唱。
蘇唱接過來,垂眼略一掃,彭姠之在減肥,接下來又還有工作,因此不會點油膩的辣的,那麽清炒菜心是彭姠之的,而另一個水煮肉片,不言而喻。
蘇唱抿了抿嘴角,又輕輕地放開,望着屏幕說:“有水煮牛肉,要換嗎?”
于舟不愛吃豬肉,如果有牛肉,向來是換牛肉,剛才似乎走神,才點錯了。
她的聲音很溫柔,音量不大,但周泠和彭姠之還是看了過來。
因為,蘇唱從來沒有用這種欲言又止的語氣,征求過別人的意見。
更何況,這話還很微妙,顯得她跟這位初次見面的作者大大,很熟似的。
桌上沉默了一陣,于舟很希望這句話的對象并不是她自己,可惜沉默越久,氣氛越尴尬,于是她探了探頭:“嗯,是嗎?”
“那……蘇老師幫我換一下吧,謝謝。”她縮回脖子,手機在手裏轉了個圈。
“好。”
動作熟練地更換菜品,蘇唱沒再說話。
彭姠之的餘光往于舟身上瞟,于舟低頭玩手機,心裏默默祈禱——我希望現在有人來救救我。
上蒼垂憐,她的電話果然震起來,她定睛一看,上面寫的“我”。
靠,活見鬼了。
愣了兩秒才想起來,她把家裏的舊手機給向挽用了,還拆了一張電話卡裝上去。因為這次不知道要出來多久,她有點不放心。
于是她如蒙大赦地接起來:“挽挽。”
蘇唱低頭玩手機。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
“怎麽了,挽挽?”不會出什麽事兒了吧。
又沉默了足足十秒,向挽的聲音才小心翼翼地傳來:“成功了?”
于舟樂了,實在是她的語氣過于像招魂作法,神仙顯靈。
蘇唱擡眼,對上于舟沒來得及收回的笑意。
于舟眨眨眼,咳嗽兩聲,擡手捂住嘴唇,把身子往側坐了坐:“怎麽回事啊?”
“無事發生。”
“只是你出門過久,我且問詢你幾時歸來。”向挽說。
于舟又瞄蘇唱一眼,捂着嘴的手往上挪了挪:“六七點吧。”
“呃……戌時,”她怕人聽見她用古代的計時方式,極小聲說,“戌時回來。”
“唔。”向挽又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一切安好,勿念。”
于舟又給整笑了,她好像不知道說拜拜,所以用了書信的結尾。
但她又一想,如果自己說“拜拜,挂了”好像向挽也理解不了,于是她也含糊不清地輕聲回“安好,勿念。我……緩緩歸。”
由于現在看不到表情,也不能比劃,她絞盡腦汁說了幾個文言文,以便高效溝通。
聽向挽那邊笑了,她才挂斷電話,松了一口氣,耳朵都燙了。
再看向桌面時,有種詭異的荒誕感,好像回到了現實。
确實荒誕,如果要現在跟人說她家裏穿越來了個古人,怕不是要被打出去。
她摸着發紅的耳朵,埋頭繼續玩手機,聽見對面的蘇唱嘆了一口氣。
不知道為什麽,這口氣很精準地落到了她的耳朵裏,好像讓一切都安靜了。
她想起當初和蘇唱提分手的時候,蘇唱連和她争吵都沒有,只問了一句:“為什麽?”
為什麽,她說不出來。
她很想跟蘇唱說,其實生活和寫小說不一樣,很少有那種明晃晃标着“困難”兩個字的艱難險阻來棒打鴛鴦。生活裏最磨人的,叫做瑣事。
她從大學一畢業就按部就班地朝九晚五,而大了幾歲的蘇唱,有豐厚的家底讓她追求自己理想的生活。
不是所有人都像蘇唱那樣,是天之驕女,有試錯的本錢,她甚至連任性都不必,身邊的所有人都自覺地為她讓道。
就像她今天,想要A8那樣理所當然。
如果是于舟,估計就想,熱點兒就熱點兒吧,她最怕麻煩別人,也怕打亂別人安排好的計劃。
這些差異在生活中,就表現為,她起床的時候,蘇唱還在睡覺,而她要為了早班而早睡的時候,蘇唱要等夜深人靜,開始她的錄音生活。
很長一段時間裏,她們像室友一樣生活,然後于舟就将無從釋放的傾訴欲,投放到文字裏。
而當蘇唱有時想跟她聊天的時候,也只有她對着電腦的背影,和她耗盡表達欲後去洗澡的背影。
突然有一天,于舟覺得這樣的狀态不太對,于是找話跟蘇唱聊天。
但她們沒有什麽共同的朋友,于舟能夠八卦和抱怨的,只有她的同事,和枯燥的工作。
然而未曾經歷過職場的蘇唱,完全不理解。
她不理解于舟為什麽會因為一個郵件怎麽發而糾結,不理解她為什麽要因為定大會議室還是定小會議室而緊張。或者是,她從根本就明白,這每個月幾千塊或者一萬來塊的收入,有什麽值得她的于舟每天疲于奔波。
盡管她沒有說,但于舟能感覺到。
因為蘇唱曾經問過她,如果不開心,要不要離職。
經過長久的磋磨,于舟的自尊心被訓練得很敏感,她反問,離職之後做什麽呢?其實再找工作,也還是這樣的。
蘇唱沉吟着說,其實她可以在家裏做她喜歡的事,比如,寫文章。
于舟笑着問她,我這麽糊,哪能靠寫文活着啊,到時候你養我嗎?
蘇唱看她笑了,神情好似也輕松了一點,對着她認真地點了點頭。
但就這一個點頭,于舟崩潰了。
她很想問她,你要怎麽養我呢?你的朋友圈,你的社交平臺,你的事業你的追求,你所有的一切都沒有我的身影,你沒有跟你朋友介紹過我,也不預備跟家人出櫃,你要怎麽養我呢?我是不是,要像一只銷聲匿跡的金絲雀,被你圈養在精致的樊籠裏。
但于舟沒有。
她只是在幾天之後通知蘇唱,說,我們分手吧。
蘇唱問她:“為什麽?”
她說:“我找不到一開始喜歡你的心情了。”
是實話,喜歡得很累,不想喜歡了。
然後蘇唱這樣嘆了一口氣,比此刻聽到她打電話嘆的氣稍微長一點。再問一遍:“想好了嗎?”
于舟點頭,說了個“嗯”。
向來教養良好的蘇唱沒有告別,起身拉開門走了,關門略用力。
結束了她們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