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得到柳郁的肯定回答,秋羲唇角上揚,掌心向上攤到柳郁面前:“含章快付錢,十文。”
柳郁輕笑一聲,示意柳塵将錢袋交給秋羲。
結果秋羲卻推開錢袋,搖搖頭道:“只能十文,一文也不能多。”
柳郁無奈地取過錢袋打開後發現裏面全是碎銀子,只好讓柳塵重新找了十個銅板過來。
将十文錢放進秋羲手心後,柳郁笑道:“這下可以了?”
“成交。”
秋羲好心情地拉着柳郁在涼亭的石桌前坐下後,便寫了張紙條讓柳塵按上面所需去找東西。
“月白可是又有何妙想?”柳郁想到秋羲之前拿出的《戰三國》木牌,直覺壇中的炭粉不簡單。
“今日我要讓含章見識一下‘法術’。”秋羲得意地揚了揚下巴。
“法術?”
大齊當今聖上雖然喜好求仙問道,文人中也頗多追捧方士之人,但柳郁是不信的,可這話從秋羲口中說出,他又有些遲疑。
秋羲笑道:“含章稍後便知。”
說着他又取來硯臺研墨,片刻後将研好的墨汁倒進一只碗中,再加入清水混合成墨水。
柳郁見他這般做,便猜到這墨水是要用來和壇中的炭粉施展方才的“法術”,雖不知秋羲究竟要做什麽,但他此時也頗有些興致。
沒一會兒,柳塵便從府中取來秋羲要用的東西。
只見秋羲拿過一只盛水的竹筒,在竹筒底部鑽出一個比小指還細的洞,又将一支與洞口大小相合的葦管插上去,然後往竹筒裏填上一層棉花又塞上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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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章幫我拿着。”秋羲将竹筒遞到柳郁面前,柳郁順勢接過。
竹筒在手中轉過一圈,柳郁也沒瞧出秋羲這是要做什麽,只能默默等待後續。
就見秋羲蹲身在陶壇前,揭開壇蓋舀出一勺黑漆漆的炭粉倒進布料裏包好,又從柳郁手中接過竹筒将整包炭粉填進去,然後再在上面鋪上厚厚一層細沙又填上一層小石子。
“東西做好了,”秋羲取來一只碗放在石桌上,擡頭對柳郁眨了眨眼,道,“含章看好。”
見柳郁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手上的竹筒,秋羲這才端過剛才調好的墨水從竹筒上方慢慢往裏倒。
調好的墨水全部進入竹筒後,柳郁只見秋羲伸出兩指在竹筒下方的葦管上捏了捏,沒幾下便有一股細細的清水順着葦管流到碗中。
“墨水竟變成了清水!”在一旁圍觀的柳塵十分捧場地大驚道。
秋羲揚了揚嘴角,笑問道:“怎麽樣,含章可覺得此‘法術’還算入眼?”
柳郁拊掌道:“月白果真奇思妙想,只不知這是何道理?”
以往在京城也見過不少方士施展各種手段,柳郁自是知道這其中有他所不知的格物之理,而非秋羲真的會什麽法術,這反而讓他更為感興趣。
“倒不是什麽高深的東西,”秋羲放下不再過水的竹筒,指了指陶壇中的炭粉道,“其中關竅就在這炭粉上。”
柳郁聽後從壇中舀出一勺炭粉,發現這些研磨好的木炭并非完全是粉末,而是些細碎的塊狀炭。
“月白是指,是這些木炭帶走了墨水中的墨?”
秋羲點頭道:“然也。”
他從柳郁那兒拿出一小塊活性炭放在手心裏:“這些特殊處理過的木炭中有很多肉眼不可見的孔洞,正是這些孔洞吸走了那些墨。”
柳郁又道:“所以其中關竅還在月白處理這些木炭的手段上。”
“我是用黎檬子汁處理的。”秋羲見柳郁感興趣,便把他前幾日在醉鮮樓做活性炭的流程詳細講給柳郁聽。
秋羲一邊說着,一邊還提筆在紙上給柳郁畫了個簡易流程圖,圖上是一個個兩頭身小人在操作進行各個步驟,讓柳郁不禁想起秋羲在雅集那日畫的圖。
“此炭大致便是如此做出的。”
“原來如此,”柳郁拿起石桌上的畫紙觀摩,“沒想到竟是這般制成的,”他拿着畫紙踱步片刻,道,“此物若是使得好,當能起大用處。”
秋羲笑道:“含章若是用得上,這圖紙便送你了。”
柳郁将圖紙珍而重之地收好:“郁便謝過月白。”
“此物還能解毒,混在水中的一些毒物也能被它吸走,若是人服了毒也可用此物解毒,服用的話需要把這些炭完全研成粉末兌水喝,”秋羲皺了皺眉,又道,“只是我也不清楚它能解的毒具體有哪些,用量也将就。”
活性炭在現代還能除甲醛,可這大齊也沒甲醛需要他除啊。
“想來外祖父倒是會對此物感興趣,”柳郁笑了笑,随後又問道,“月白方才說此物上有肉眼不可見的孔洞,可是有法子看到?”
“法子是有,只是尚且不足以看到那些孔洞,”秋羲見柳郁感興趣,便道,“給含章做個放大鏡看看別的倒是可以,”
柳郁好奇道:“放大鏡?”
秋羲神秘地笑了笑:“用冰塊給你做,一會兒就能用上。”
因着柳郁夏日不能受熱,吳老爺子便讓人在府中挖了冰窖,冬日囤上冰塊,夏日便取出用冰盆盛上給柳郁放在屋裏納涼。
如今夏日炎炎,秋羲要用冰塊給柳郁做放大鏡也只能來個速戰速決,否則不等他磨好鏡片,冰塊已經全化了。
“含章且在外面等着。”
秋羲說完便和柳塵進了冰窖,一到冰窖裏便像從夏天到了冬天。
“秋公子稍等片刻,我去取冰。”
等秋羲交代好要用的冰塊大小,柳塵便朝裏走去,不一會兒就用冰盆端着一塊兩指厚的方形冰塊回到入口處。
秋羲連忙接過冰盆用冰刀在冰塊上取出一個圓形,又動作麻利地将圓形冰塊打磨成中間厚兩邊薄的樣子。
“成了。”
見冰制放大鏡已經成型,秋羲立刻用冰盆端出去給柳郁。
“含章快看,做好了。”
柳郁見秋羲大熱的天卻凍得雙手通紅,連忙從他手上接過冰盆,蹙眉道:“月白先暖暖手。”
秋羲甩了甩手,笑道:“又不冷,一會兒它自己就能恢複,倒是含章快試試,不然冰化了我可就白忙活一場。”
柳郁拗不過他,只好讓柳塵去端一杯熱茶給秋羲暖手。
“這放大鏡如何用?”柳郁問道。
秋羲在袖中拿出一張手帕,用手帕包着冰鏡的邊沿将之拿在手上:“這樣就可以,透過這塊冰鏡就能把看到的東西放大。”
說着,秋羲便拉着柳郁快步走到花叢邊,将冰鏡對在一朵粉色小花上,柳郁透過冰鏡一看,竟能輕易瞧見花瓣上的紋理,着實比肉眼不知清晰多少。
柳郁從秋羲手上接過冰鏡,饒有興致地在花叢中一一試去,知道冰塊徹底化成水才作罷。
“着實有趣,”柳郁心滿意足地擦了擦手上的水漬,朝秋羲問道,“不知這放大鏡又是何道理?往日只聽說東漢廣陵王劉荊有一件嵌水玉金圈,傳聞此物可借以明目視物,只是這金圈早已失傳,後人無有見得,沒想到今日月白竟能用冰塊制出此物。”
秋羲就喜歡柳郁這種有好奇心的學生,而且柳郁話裏的廣陵王劉荊可不就是那位東漢光武帝劉秀的兒子麽,這位光武帝在現代還有個廣為人知的诨號叫位面之子。
而且柳郁口中那枚早已失傳的嵌水晶金圈他還真見過實物,就在博物館裏,這枚水晶放大鏡還是當初考古隊在劉荊的漢王陵裏發掘出來的。
秋羲也沒想到他和柳郁還有這種緣分,會心一笑:“那枚金圈大抵是作為陪葬品被帶進了劉荊的漢王陵,含章若是感興趣,我回頭找了東西來做一只給你玩兒。”
“那郁便記下月白的承諾了。”柳郁顯然對此物極有興趣。
于是秋羲愉快地應下承諾,又給柳郁細細講述他方才問的放大鏡原理。
兩人攜手回到涼亭中,秋羲提筆随手在紙上畫出一個凸透鏡的剖面圖:“含章且看,”秋羲指着剖面圖道,“這便是把放大鏡從中間斷開的樣子。”
秋羲又在圖上接着動筆,在剖面圖的左邊畫了一只燃燒的蠟燭,右邊畫上一只眼睛。
“光走如射箭,遇物則偏轉,”秋羲運筆便畫了兩條互相成角的直線充作光線,當直線連接到凸透鏡剖面圖上下兩邊時便偏折而過,形成兩條和左邊的直線對稱的新線條,“偏折後光箭走依舊,相會于目中。”秋羲說着便将圖畫完,兩條新直線成功交彙在右邊那只眼睛上。
“此角越大,人所視之物像也越大,就越能分辨細小之物,”秋羲在圖上的視角位置畫了個圈,“這便是放大鏡助人視物的道理。”
柳郁微微斂眸,若有所思:“墨子在《墨經》中有言,‘景,光之人,煦若射。’又言,‘鑒團景一。’可是此理?”
秋羲驚喜道:“含章所言乃是《墨經》光學八條中的兩條!”
他是萬萬沒想到柳郁竟然還看過這個,不愧是連大齊皇帝都要大誇特誇的踏月公子,果然博學非凡。
柳郁前面那句說的是《墨經》中有關小孔成像的實驗,講的是光的直線傳播問題,後一句則是《墨經》中的凸面鏡成像問題,只不過凸面鏡和凸透鏡的成像原理有所不同。
秋羲又興致勃勃地為柳郁細細講解《墨經》光學八條,雖然這種基礎的光學理論對他這個穿越來的理科生來說過于簡單,但有一名悟性極佳一點就透的學生認真聽講,成就感可是相當爆棚。
而且秋羲穿到大齊後就被迫轉職成文科生,已經很久沒人能跟他讨論這些數理化問題,現在發現柳郁不僅喜歡還對此既有悟性,他是巴不得立刻把自己腦子裏的知識一口氣全教給他。
這樣以後在大齊也有人陪他一起搞理論做實驗了,豈不妙哉。
想到這裏,秋羲又記起系統的三級課程裏就有基礎的數理化課程,他正好可以把那些課程整理成柳郁能看明白的形式再謄寫出來給他。
說不定日後他還真能在大齊培養出一名天才物理學家,光是想想都讓人激動不已。
柳郁拾起被秋羲寫寫畫畫做滿筆記的紙,細細研讀後感嘆道:“今日聽得月白一番指點,當真是受益匪淺。”
秋羲雙手捧着臉,手肘支在桌面上,能帶個這麽有悟性的徒弟,他也極其滿意,說不定以後柳郁還能助他早日研究出活體量子傳輸技術呢。
“含章怎知我說的這些都是對的,就不怕我在糊弄你?”秋羲歪着頭笑問道。
柳郁淺飲下一口清茶,唇角微微上揚:“月白不是說過曾夢游神國,既如此,能知道這些自是尋常。”
“含章信我?”秋羲那雙桃花眼微微圓睜,他原以為夢游神國的事只是他和柳郁只見心照不宣的托詞。
“月白言行見聞不似我輩中人,自當有所奇遇,郁為何不信?”
四目相對之間,秋羲壓着雙臂趴在桌上笑看向柳郁:“含章果然最好。”
柳郁眼中盈着笑意:“識得月白,乃郁之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