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識好歹
“你若是求我,我可以帶你去看看。”霍嬗揉了揉眼角,語氣有些懶洋洋的,這回,這尊貴的少年不再顯露嘲諷的态度,但九方纓卻覺得他的樣子更加氣人了。
去?或是不去?
九方纓心裏頗為躊躇。她畢竟是蒙金日磾推介,才第一日在這裏幫工,中途若是離去,豈不是讓金日磾和聶紹都難做?
然而昨夜的暴利長又讓她很有些擔心,舅舅突然改變的态度顯然是因為發生了什麽事情,這其中究竟是什麽緣故?
“小薛,你不妨先随公子去。”聶紹的聲音打斷了她紛亂的思緒,“若真是‘朱血’出了什麽事,我們也理當派人去查看。”
九方纓詫異地看向聶紹,微胖的中年老板手裏捏着煙管,眯起的眼睛裏一片淡定的顏色,似乎完全了然了發生的一切。
九方纓默然片刻,終于點下了頭,轉頭去牽了自己的老馬白龍,迎着霍嬗好奇的目光,淡淡地道:“請公子帶路。”
霍嬗打量了她的老馬,撇了撇嘴,大踏步地率先走了出去。九方纓低垂着頭,拽着缰繩快步跟在後面,直到出到了大街上,随着霍嬗和于辰上馬,她也立即翻身上馬。
騎在馬背上的少年英氣勃勃,雖然眉眼之間依然稚嫩,卻已隐有為将的氣度,想來,一定是因為其父是骠騎大将軍霍去病的緣故。
只不過……
“會養馬的人,是否都是擅長騎術?”霍嬗憑肘支在鞍上,側着臉看她,語氣有幾分挑釁,“薛纓——你可是叫薛纓?若是你不能跟上本侯,暴利長的下落,就由你自己去慢慢在長安搜索吧!”
話音剛落,少年揚鞭打馬,猛地飙了出去。
若是他說話不是如此難聽,又或者能更加乖覺矜貴一些,應當會更像是世家貴族的子弟吧。
于辰擔心自家小主人,也立即策馬跟上;但他剛剛一夾馬肚,身邊一道暗色的影子眨眼間已掠了出去,帶起一陣風,吹動他的發絲。
那不分明是一匹老馬麽?還是說……馬上的騎手騎術太過高明?
于辰來不及細想,急忙也打馬緊跟了上去。
Advertisement
九方纓心裏憋着一肚子火氣,白龍也仿佛心靈相通一般,不待她再次揚鞭,仰頭一聲長嘶,卯足了勁兒緊緊咬在霍嬗的坐騎後面不放。
三人出了東市,沿着杜門大道向南飛馳,引得路邊人紛紛側目,只當是貴族兒郎們又興之所至在街上賽起了馬來。
杜門大道邊,一輛緩緩前行的牛車顫巍巍地向路邊靠去,堪堪避過了疾馳而去的三騎駿馬。
車簾挑開,一張堅毅的面龐露了出來,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了些微的滄桑痕跡,但仍然不掩他的俊朗和英氣。他注視着跑遠的人影,眉頭緊緊地皺着,似乎因為總是喜愛皺眉,額上已有了明顯的溝壑。
“在看什麽?”身邊一個溫柔如水的女聲輕輕問。但若是細聽,女聲中隐有不怒而威的氣勢。
男人終于放下車簾,退回車內坐好,并吩咐車夫繼續前行。
“若是沒看錯,方才過去的人是嬗兒。”他道,緊擰的顯示出他此刻的憂心。
身側的女子面容沉靜,似比男子略為年長,但美麗并未因此削弱分毫。她微微一笑,“不過是孩子心性,你這個舅爺當真操碎了心。”
男人沉吟,仍然面帶愁容,“昨日抱恙在家,爾後才聽聞嬗兒竟在宴上徑直反對陛下委任‘天馬使者’的提議,這孩子似乎太過恃寵而驕了,我怕對不住去病的……臨終委托。”
牛車繼續搖晃着,女人默然不語,伸手将男人粗糙的大掌輕輕握住,溫柔而又帶着不容拒絕的口吻道:“他既然是霍去病的孩子,自然不會忘卻他如今這一切是如何得到的。”
男人也回握了妻子的手,微微颔首,向她寬心一笑,“伉兒他們也有陣子沒見嬗兒了,哪天應當邀他過來,讓孩子們聚一聚。”
“你……也罷。”女人無奈笑了笑,心中卻開始盤算這兩日進宮一趟。
兩旁景色變換,已從普通的闾裏進了一片朱門大戶之中。
“你這人,當真有趣得很。”不知跑了多久,忽然間霍嬗率先勒住馬頭停了下來,氣喘籲籲地回頭向九方纓笑道,“本侯再問你一次,來冠軍侯府為本侯效力,如何?”
“多謝,不去。”九方纓平息了氣喘,仍然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不知為何,看到霍嬗頂着如此稚嫩的小臉總是說這麽老氣橫秋且霸道的話,九方纓總覺得一陣別扭和不适。
霍嬗冷哼一聲,“不識好歹的東西。”
“你——”九方纓好容易平息的怒火又被挑了起來,手裏握着的馬鞭幾次想揚起,但随後趕來的于辰已經開始虎視眈眈地守在一側,她無可奈何,找不到機會下手。
霍嬗得意洋洋地轉過身,鞭梢一指面前的朱門,“是要本侯帶你進去,還是你自己給人磕頭告求放你過去?”
九方纓立即擡頭看去,上書“上官府”幾個字,她呆呆看了會兒,半天也沒想出來這個府邸和暴利長有什麽牽連。
暴家有這樣的親戚麽?可若是親戚,舅舅斷不會為了贖罪跑去獻馬,如此大費周章。
九方纓暗自沉吟,正低下頭思索,忽然間面前多出了一張放大的臉,卻是霍嬗歪着腦袋帶着一臉得意的笑看她,“怎麽,想本侯帶你進去?那便認錯賠禮,說要到我府上來。”
“簡直……不可理喻!”九方纓瞠目結舌,這時連氣惱也顧不上了,只覺得這個小侯爺全然不講道理。
霍嬗皺眉,于辰連忙上前勸道:“侯爺,當真要進去?”
“當然,都在這裏了!”霍嬗跺了跺腳,轉身往大門前走去。于辰松了口氣,向九方纓打了個手勢,九方纓猶豫片刻,慢慢跟了上去。
上官府的家丁見到他們,習慣性的上來阻攔問詢,霍嬗臉色一沉,冷哼道:“上官侍中不認得本侯?竟敢叫幾個下人來阻攔?”
九方纓忍不住咋舌,好一個飛揚跋扈、不得了的小侯爺!
兩個家丁驚訝地互看一眼,仿佛忽然明白了什麽,一個往府內飛奔而去通報,另一個惶恐地拱手賠禮,直說不知冠軍侯今日駕到,失禮之處還請海涵。
霍嬗這才懶洋洋地走了進去,九方纓頗有些嫌惡他這樣的态度,但為了找到莫名其妙來到這裏的暴利長,只能不情不願地跟在後面。
不出片刻,一個精神奕奕的青年快步走出來,看清了霍嬗那張布滿不爽的小臉,忙不疊地迎上前笑道:“方才下人來報,臣還以為是聽錯了,冠軍侯突然駕到,臣甚為惶恐。”
霍嬗立刻看向九方纓,微微眯起的眼睛裏有得意之色,仿佛在說:別人都識得他的身份尊貴,偏她不識好歹。
九方纓冷笑不語,四處找尋暴利長的身影。
“只是聽聞侍中大人新得駿馬,又請了相馬高手在府上評判,因此慕名而來。”霍嬗徑直說,往上官桀走來的方向望了望,“那位高手何在?還請侍中大人示下。”
上官桀面上驚訝之色一閃而過,眼珠狡黠一轉,随即朗聲笑道:“既然如此,還請侯爺随臣往裏走。”
九方纓早就等着這句話,迫不及待地擡步就行,但霍嬗偏偏在前面只慢悠悠地走着。
九方纓明白,她名義上是霍嬗帶進來的随從,自然只能緊随其後。她勉強壓抑着心裏的焦躁,忽然想到,霍嬗應當也是在等這個時機,等着捉弄她,她怎能令他得逞?
心裏的焦灼慢慢平息,九方纓也悠然地跟在他身後,如同于辰一般腳步平穩。
幾人一同走到一處花園的門前,隐隐已有人聲傳來,九方纓側耳一聽,粗粗估計至少有四人,不禁錯愕,舅舅和這些人在做什麽?
看霍嬗也露出疑惑表情,上官桀笑道:“臣前日恰得了匹駿馬,特意請了暴先生相看,不少同僚因此慕名而來,侯爺來得也極是時候。”
“果真?那我可要好好看看。”霍嬗不客氣地加快腳步,于辰立即緊跟他飛奔而去。
上官桀淡淡看了一眼衣着樸素的九方纓,似乎在盤算她的身份究竟如何。那目光頗為犀利,刺得九方纓很是不自在,她趕緊低垂了頭,也追着霍嬗的背影快步走進了花園。
一進花園,九方纓立即聽到一陣細碎的馬蹄聲,她循聲望去,只見一名騎奴正騎在一匹黑馬上,領它邁着小碎步前行,不時抓緊籠頭勒令其止步,黑馬不安地晃着腦袋,半耷拉着頭。
“各位大人且看,此馬臉長,耳小且厚,雙目尤其明亮;再看它這腿之強韌,即便不能日行千裏,只怕也能有五百裏啦!侍中大人當真是慧眼識馬,才能得到如此的良駒啊!”
暴利長正洋洋得意地說着,忽然見到花園門前走過來的人,登時整個人僵住了。
“阿……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