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侍奉皇家
九方纓猛地轉過頭去,詫異得說不出話來。
那個風塵仆仆而來的人,自白馬背上一躍而下,牽着缰繩大踏步走上臺階。金日磾黧黑的面龐上滿是堅毅,目光從九方纓身上一掃而過,四目相接的短短一瞬,卻讓九方纓看到了其中的關心。
他怎麽會來的?
“金都尉,你為何會到此?”張安世迎了上去,心中雖有猶疑,仍然客氣地拱手。
奉車都尉為內朝官,長安令卻是外朝官,二人職責相差甚遠,本應是互不相識;但因為金日磾身份特殊,原是匈奴人、甚至曾為匈奴王子,自然令人不得不記住。
此中緣故自然不足為外人道,是以張安世雖然驚詫,也不願表露出更多的好奇。
“張大人。”金日磾停步施禮,态度很客氣,“我是為了朋友的委托而來,并非其他。不過還請大人告知,方才的案子可是已經結了麽?”
張安世看了看臉色微妙的九方纓,又看了看面有欣喜之色的暴利長,似乎明白了什麽,淡淡道:“不錯。”
他原以為,奸商馮繼之所以有恃無恐欺侮暴氏舅甥,全是因有丞相石家作為靠山;不曾想,這相馬師舅甥二人,竟然和皇帝身邊近臣如此熟稔?
看到張安世臉上神色,金日磾心頭一黯,竭力盡快收拾了情緒,轉頭看向依然愣愣站在一邊的九方纓,微笑道:“聶老板托我來尋人,不知薛公子處境如何。”
九方纓驚訝地擡頭,見金日磾悄悄眨眼,一時有些愣住,好半天回過神來,連忙道:“讓老板費心了,我很好,舅舅也沒事。”
張安世看着他們,神色陰晴不定。九方纓過去扶住了暴利長,也向他使了個眼色,道:“我早就說過,我的老板最是心地善良,您現在親眼看到,不用擔心了吧?”
“哦……就是你那個聶老板啊?”暴利長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随意跟着敷衍幾句。他心有餘悸地看了一眼神色嚴肅的張安世,低聲嘟哝,“那我們快些回去罷,該吃飯了……”
“諾。”九方纓吐了吐舌頭,回頭向張安世一致意,下到庭院裏把那匹灰馬給牽了,暴利長馬上跟着她快步走了出去。
夕陽只剩下最後一絲餘光,将衆人的影子拉得極長。
看着已經落在後面的衙門,暴利長用力嘆了口氣,拍了拍心口,“竟遭遇此等禍事,幸虧有這位大人秉公處理,還有阿纓,你真是神兵天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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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方纓冷冷地看過來,暴利長頓時語塞,趕緊賠笑臉,“我……我都是……”
“這就是你說的想辦法?這樣去坑蒙拐騙?”九方纓咬牙,聲音也大了,怒氣沖沖地盯着暴利長,“這次化險為夷了,下次呢?這樣的商人在長安有多少,你今日得罪了這一個,明日他們銜恨報複,你又當如何招架?”
“我……我也只是……”暴利長哭喪着臉,但九方纓所說句句屬實,他心裏也正在擔憂這樣的事情。
九方纓只覺得怒氣填膺,手中缰繩越抓越緊,眼睛也莫名有些紅了。她的确生氣暴利長,卻也更氣自己沒能狠心,沒能早早的将舅舅拉回正軌,卻聽信了他的話任他在貴族之間游走、假裝“相馬”之名謀生,因此險些害了舅舅。
“薛公子。”走在後面的金日磾忽然出聲,“不若讓暴先生也來老聶的店裏,從頭學起也好。”
九方纓一愣,這倒是個好辦法。她垂頭思索片刻,擡頭看向金日磾,頗為羞愧,“今天又麻煩了金大人……這樣的事,本不必大人現身的。”
金日磾微笑着搖頭,拍了拍身邊玉風的馬臉,“老聶說,難得見老賈情緒如此激動,想必是你遇到了大麻煩,因此拜托我無論如何走這一趟。結果等到我趕來,事情已經解決——我并沒有為你們做什麽。”
九方纓怔怔地看着他的笑臉,胸腔之中有一股暖流莫名流淌,半晌,終于支支吾吾地道:“不,你……你真的很好。”
分明還有更多的詞彙可以用以形容他的這份情意:俠義,仁愛,忠誠,友好……可又似乎,沒有哪一個确切的詞能夠完全表達她的心情。
他踩着夕陽走上臺階的那一瞬間,很多的念頭在心中掠過,到最後,她只剩下一個“好”字,只能用這一個字來形容他。
金日磾咧嘴笑了起來,這回,他的眼睛也是滿滿的笑意,這是真正開懷的笑。
“你們安然就好。我這就去回報老聶吧。”他翻身上馬,向九方纓一拱手,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刻。
不知為何,看到這少年無虞、看到她開心,金日磾也覺得自己心頭舒暢了很多。
但很快,他想到稍後要進宮的事宜,臉色微微一沉,當即不再多想,勒馬轉身揚長而去。
九方纓看着那個身影消失在暮色之中,心頭莫名有些悵然。
“喂,阿纓,你不會真的……”暴利長輕飄飄的聲音悄悄傳來。
九方纓忿忿地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缰繩一把塞給他,板着臉快步走遠。
風聲蒼涼,掠過長街和宮門,撫過連綿的屋檐和長廊,吹動衣角飒飒作響。
金日磾跟随着詹事前行,今日不知是何緣故,傅兒至今還未回家,皇帝更傳信令他一并進宮伴駕,這是一份榮寵,卻也讓他感到惶恐。
“金都尉,今日陛下要在甘泉宮小宴,冠軍侯也會在呢。”走在前面的常青笑道。
金日磾心裏一顫,很快又穩住心緒,暗自苦笑一聲。
即便早就知道,頂着那個侯爵名號的早已不是當年的那位戰神,可那三個字,卻仿佛一道魔咒,每每提及便令他不由自主的戰栗。
“如此,又為何會傳召臣?”金日磾喃喃。
常青笑着搖頭,“若是知道原委,奴才也不用每日裏這麽辛勞的來帶路了。不過陛下口谕,是令都尉大人在偏殿等候。”
“諾。”金日磾毫不猶豫應道。
二人一前一後來到甘泉宮,金日磾自覺地往偏殿而去。門前只有兩個詹事守着,見到是他,讓開了身後的門,金日磾便直接跨了進去。
屋內油燈微弱,只有淡淡的光輝照耀在室內。金日磾略有遲疑,但仍然踏出了腳步,緩緩走了進去。
“吱呀”一聲,身後的大門猛地關閉,金日磾心中吃驚,背後風聲陡起,他當即一個翻身,劍刃破空的嗤聲擦着臉頰而過。
“有刺客!”金日磾大叫,他的劍早已在宮門前解下,如今只能赤手空拳以對,唯有先大聲呼喝示警。
那刺客一擊不中,劍招依然緊緊迫來,金日磾咬緊牙關,腳下迅速站穩,待來回幾招之後,他側身而過避開鋒銳,腳步急轉逼近,雙拳齊出直擊刺客肋下。
“唔……”刺客吃痛,連連後退幾步,沉重地喘氣。
金日磾一招得手,後背卻驚出一身冷汗,喘息了片刻,腦海中飛快閃過一個念頭,瞬間臉色青慘,向着室內跪倒,“奴才求陛下恕罪!”
“啪,啪,啪。”
三聲擊掌,從幽暗的室內深處傳出。
仿佛在一瞬間,燈火全部點亮,金日磾緊緊閉上眼睛,半晌才緩緩睜開。
在他的身旁,那名拿劍的“刺客”看着他,臉色寫滿絕望。
那張臉,分明是今日午間市集所見的貴族少女的護衛首領。
“你何罪之有?”皇帝那熟悉的聲音從前方傳來,語調平和,不知喜怒。
金日磾低垂着頭,幾乎整個身子伏在了地上,“奴才……今日未能保護公主鳳駕,令公主在市集露于人前,請陛下治罪。”
他閉上眼睛,唇邊泛起苦澀的笑容,既已侍奉皇家,他自當先重皇家利益。
午間在街口,他幾乎瞬間認出,那與九方纓二人争執的跋扈少女正是得到帝後疼愛的諸邑公主劉怡。
他本是為九方纓而來,卻遇到宮中人物,正在思量要如何護得這位小公主全身而退時,公主身邊的衛尉仿佛率先認出了他,匆匆護着她退走了。
室內又一下陷入寂靜,片刻後,少女嘤嘤的哭泣響起,“父皇,兒臣真的知錯了,求求您,不要處置梅衛尉……”
皇帝輕輕一哼,“這身技藝,分明連朕身邊的奉車都尉也比不過,卻敢慫恿朕的掌珠去長安市集亂跑,此等劣人若不處置,又待如何?拉出去!”
金日磾一愣,已經有人推門而入,押着那名方才假扮“刺客”的衛尉出去了。
小公主的哭泣還在回響,金日磾想到那名衛尉絕望的眼神,心內恻然。
“日磾,起來罷。”正胡思亂想間,皇帝的聲音忽然來到跟前,金日磾慌忙擡頭起身,皇帝向他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即便這樣也沒有荒廢功夫,你能在朕的身邊,朕很心安。”
金日磾惶恐之下又要拜下,皇帝揮揮手,率先往主殿走去,“日磾,朕還有話問你。”
“諾。”金日磾忐忑地應道。
二人一前一後走出去,一個小小的身影不知從哪裏鑽了出來,向着帷幕後哭泣的小公主撲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