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買馬的侯爺
直到回到馬市,九方纓仍然神情有些迷茫,陷入自己的思緒中無法自拔。
不知為何,那匈奴女子的笑容總是在腦海中揮之不去,而且分外刺眼。
“小薛!”後背被人冷不丁一掌拍下,九方纓驚得幾乎從凳子上彈起來,面前正在被梳毛的馬也吓得在原地猛踏了幾步,碩大的馬頭一個哆嗦。
九方纓有些懊惱地往後看去,餘仁義臉上的嬉笑頓時讓她更加沒好氣了,“何事?”
“不要這般憂愁嘛,好像小老太太。”餘仁義煞有介事地說,伸手指了指她的眉,“原本這眉就夠細了,一皺起來越發像老太太,小薛,這麽下去可不得了。”
九方纓心裏猛地一跳,她每次出門前都特意将眉描粗,莫非還不夠粗、仍然顯得女孩子氣?若再被餘仁義這大嘴巴咋呼兩聲,某些有心人總是會看出破綻……
“小餘,又在吓唬人。”賈峰正抱着幹草捆走過來,聞聲停住腳步,特別認真地說了一句。
餘仁義張了張嘴,賈峰彎腰将草放在了九方纓的腳邊。
昨日金日磾之所以及時出現在衙門,他自述是承了聶紹之托,但後來九方纓才知曉,是賈峰情急之下去找到聶紹,讓聶紹去請金日磾出面來緊急救場。
因了這份緣故,九方纓對于這個素來沉默寡言的青年極為感激,也對他另眼相看起來,忙笑着接過幹草捆,“謝謝賈大哥,本來應該我自己去搬的。”
賈峰搖搖頭,也向她一笑,“舉手之勞。”便又轉身離去了。
“……不得了哇,老賈居然主動打招呼,還對人笑了!”旁邊的餘仁義忽然驚叫起來,仿佛發現了什麽驚天秘密。
九方纓:“……”
“你們又說什麽笑話呢?”遠遠的就聽到尤材的笑聲傳來。
九方纓忙站起身,方才從金日磾處回來後,聶紹又急急忙忙帶着尤材出了門,一去就是大半個時辰。她向着聶紹迎上去,剛要開口,忽然覺得有些尴尬,她為什麽要對一個匈奴女人如此上心呢?
那個女人是誰,和她又有什麽關系?那女人分明是金日磾的舊識,至少在她看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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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究竟還想知道些什麽呢,想知道……那個女子是否是金日磾的夫人?
“嗯?有事麽?”正遲疑間,聶紹已經解了外袍挺着圓滾滾的肚子走進來,笑容憨态可掬,“是不是有事想問我?”
“沒……沒什麽。想問問老板你們方才為什麽這麽急着出去,難道是賣出去的馬有什麽問題麽?”九方纓決定還是将那份心思隐藏起來,微笑着用另一個話題糊弄了過去。
但聶紹依然眯着眼睛看她,笑吟吟的不說話。這胖子老板分明已經上了年紀,可每當他露出這樣的表情,分明就顯出一絲明顯不符合年齡的俏皮,讓人又好氣又好笑。
“這回小薛你可說錯了。”尤材倒了杯水喝下,長長舒了口氣,仿佛瞬間身上就變得爽利了。他沖九方纓擠擠眼睛,“你根本想不到,今日跟我們談生意的是誰。”
九方纓幹笑,“對于長安,我也是初來乍到,無論你們怎麽描述,我也是不大懂的。”
尤材啧啧兩聲,餘仁義突然冒了出來,一屁股将尤材擠到了一邊,得意洋洋地道:“我知道,是平輿侯府。”
“平輿侯……”九方纓有點犯暈,伸手揉了揉額角,早知道長安多貴人,可是這般東一個侯爺西一個大人的,她真的覺得難以記住,直犯頭痛。
這時聶紹才輕輕咳嗽一聲,走過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除卻養馬和相馬,你還有許多東西要學。”他頓了頓,“這平輿侯年紀雖小,卻是大司馬大将軍唯一的親侄兒、當今皇後的外甥。”
“……哦。”九方纓點點頭,知道了這人的來歷不簡單、背後的家底更是壓死人。
不過……若是這樣的人對他們賣的馬不滿意,豈不是輕輕松松便能捏死他們?
九方纓頓時背後冒汗,緊張地看着聶紹,“那、那這個侯爺是不滿意我們的馬嗎?要退錢還是怎麽樣?”
聶紹微笑不語,尤材則一愣之後哈哈大笑,捂着肚子連連擺手,直笑得九方纓心頭發毛,只好尴尬地轉向努力憋笑的餘仁義,“難道不是嗎?這樣的貴人……”
“是貴人沒錯。”這回聶紹及時截住了話頭,淡淡笑道,“貴人看過我們的馬,極為滿意,并要求再追加幾匹。雖是第一次與這樣的貴人做生意,但也是難得的爽利,今日我們應當小聚一下作為慶祝。”
九方纓這才放下心來,也不由笑了,點點頭。
但她的笑容還沒持續多久,聶紹微妙地看了她一眼,“侯爺臨走時問,我們這兒是否有一個叫薛纓的夥計。”
九方纓的笑容僵在臉上。
怎麽回事……?為什麽一個身份如此尊貴的侯爺會打聽她?
直到店鋪關門,九方纓依然心裏極為忐忑,甚至有些焦慮。她并不認識什麽平輿侯,對于朝廷中人,她唯一知曉的只有金日磾,若是強行要算,皇帝她也見過兩次,還有那位皇帝身邊的詹事總管……
她還會惹上什麽麻煩?
“小薛。”身後傳來聶紹的聲音。
九方纓立即停住腳步,微微欠身,“老板……”
聶紹走到她身邊,胖胖的臉上帶着笑容,“看你好似心事重重,我不妨來猜一猜你心中所想。”
“……啊?”九方纓趕緊摸了摸臉,她的表情看起來如此直白麽?
聶紹眯起眼睛,搖頭晃腦一陣,忽然道:“你想知道那名匈奴女子的身份,可是這樣?”
九方纓的臉一僵,啊呀,被聶紹如此一提,她眼前瞬間又浮現了那個匈奴女子的笑靥,還有她對金日磾的親昵态度,那種刺眼的感覺又冒了出來,讓她一陣難受。
她氣呼呼地看向聶紹,“您想說的話就別賣關子了,不然想要如何?”
聶紹哈哈笑,撫了撫不算長的胡須,“那女子名叫阿提蘭,原也是休屠部的一員,當年同日磾他們一同來到長安,因此熟識。”
九方纓默默點了點頭,金日磾是曾經休屠部的王子,那女子是休屠部的子民,但僅僅因此就……不,他們才不僅僅是王子和平民的關系!
那女子眼中的神情,分明……
分明是什麽?
九方纓自己暗暗吃了一驚,她險些将那個到了唇邊的詞說出來,可若真是如此,她為何如此介意?
難道她對于金日磾……
一股灼熱湧上面頰,九方纓呆愣了許久,忽然想起來聶紹還在身邊,趕緊捂住臉往四面看去,卻發現那個胖胖的身影早就消失了蹤跡,仿佛根本沒有出現過似的。
九方纓用微涼的手背貼自己的臉,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眼前果然已經不再浮現那個匈奴女的臉,卻仿佛看到了金日磾的笑容。
她……對那個匈奴王子産生情愫了麽?
或許,只是因為他對自己施以的各種援手讓自己心生感動罷。畢竟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們以同性身份相識,金日磾應當……只是把自己看作值得照顧的後輩或者弟弟吧。
九方纓苦笑,甩了甩頭,這些奇怪的想法還是盡早封存罷。
“喲,一個人在這兒作甚?是在跳祭祀舞麽?”
頭頂忽然傳來的調侃聲音,險些令九方纓腳下一軟滑倒。
擡頭看去,高頭大馬上騎着的小小身影是那麽的熟悉,臉上挂着許久不見卻令人難忘的嘲諷笑容。
“不認得本侯了?即便不認得本侯,也應當認得這匹馬罷。”
面前的人策馬前行了幾步,棗紅馬走上前了幾步,馬蹄與青石板路的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似是木頭。
九方纓揉了揉眼睛,一下子看清了棗紅馬的四蹄上套着的木屐,愣了許久才驚叫出聲,“你——你怎麽把它騎出來了!它的蹄叉尚未愈合,你你你你怎麽就把它給騎出來了——”
“噗通”一聲,從馬背上躍下了一個小小的身影。夕陽的餘晖落在人的側臉上,霍嬗走上前,得意地勾着唇角,“本侯爺也問過了別人,給它穿上木屐小心呵護,自然就無事。”
九方纓正要反駁,霍嬗眼睛一眯,雙臂抱胸擡起下巴,“我才給你們做成一樁大生意,怎麽,就如此報答于我?”
“大生意?你是說……”她這時才終于将混沌的思緒整理了一遍,今日除去賣出幾匹挽用驽馬,就只有平輿侯府的那單生意最為可觀;平輿侯是大将軍的侄兒、皇後的外甥,那麽相應的也就是霍去病的表弟……
“是你?”九方纓怔怔地看着這個人小鬼大的侯爺。
霍嬗高擡着下巴,“巡叔的府上要買馬,我只是向他推薦了一家不錯的馬行,并順便推薦了一位不錯的相馬師。不過更恰巧的是,巡叔的朋友昨日才見過你們,也親眼見了你相馬的本事,兩廂努力之下,巡叔更樂意多買幾匹了。”
九方纓大概明白了他嘴裏的“巡叔”是指那位素昧平生的平輿侯,可是昨日見過她相馬的人……“你是指,長安令張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