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睡什麽睡
◎去把劉景天叫起來!◎
“娘娘從哪兒沾染了這樣見不得人的東西!”
永樂宮內, 應召而來的小林太醫給蘇允棠探過脈後,勃然變色。
蘇允棠沉默了一陣,只是問道:“叫你來, 就是想想問問,之後可會有什麽隐患妨礙?”
林芝年還透着幾分稚嫩的清俊面容上,露出痛苦之色,手背上都攥出了青筋, 卻當真沒有再追問這脈象的來源。
的确也不必追問, 這世上, 能給皇後娘娘下藥的, 還能有誰?
他死死的低着頭,片刻之後, 才擡起頭,只如平日請平安脈一般, 看了蘇允棠的舌苔眼下, 又狀若無事一般問她中藥之後的表症、與此刻的感覺情形。
聽到蘇允棠說起昨日中藥之後, 渾身無力, 渾渾噩噩, 林芝年的眼角又忍不住的通紅。
他微微側身,用盡了醫者的清明自制,才能勉力撐出面上的平靜:“此刻瞧來, 藥性已經發散了, 也不必再用藥, 多用些溫水, 好好休息, 倒也沒什麽大礙。”
說罷, 他又道:“只是要叫娘娘知道, 這等東西不可久用,會傷及根本,且用的多了,床笫之中若不用藥便只如枯井朽木,再便提不起興致來。”
蘇允棠微微點頭,收回右腕,看着林芝年面上神色,又安慰一句:“放心,再不會有下次。”
林芝年低頭應是,心下卻并不将蘇允棠這話當真。
這等淫藥,原本就不該出現在皇後娘娘的身上,只要陛下還想有下一次,君威之下,娘娘又如何反抗的得?
林芝年以往禦前觐見,只覺劉景天以布衣之身,能金戈鐵馬、劍掃南疆,平亂世,開一朝,君臨天下,開國帝王,令人敬之仰之。
在他未進太醫署,沒有被皇後娘娘施恩庇護之前,雖然也從父親口中聽聞了中宮舊傷纏身,諸多煎熬,聽出了陛下對發妻有虧,他也只覺着在陛下這般功業之下,這些不過是小節。
雖然已經是過去的想法,但直到現在想起,林芝年都羞愧的耳根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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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好的皇後,這樣好的娘娘,合該端坐中宮,當被衆人敬仰供奉的天下之母,再無一點煩憂!
陛下明明曾受娘娘大恩,怎麽這樣棄若敝履,冷待、圈禁,諸多折辱,如今更是對自己的結發妻子用這樣見不得人的手段——
陛下、陛下……實在是下作太甚!不堪為夫!
林芝年的心中已氣的發顫,偏偏面上一絲不能表露,診脈之後,仍舊如往常一般開了調理方,溫潤謙和的叮囑了衣食起居上的小心忌諱,之後才有禮有節的躬身下拜,後退離開了永樂宮。
只是出宮之後,素來君子端方的林芝年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面色,他也沒有回太醫署內當值,繃着嘴角,越行越快,竟是一路出了宮門,徑直打馬往大将軍府而去。
打從林醫正為皇後調理膝上的暗傷起,負責料理将軍府上的無災便一直沒有怠慢過林家,時常走動。
等到林芝年領下為中宮請脈的差事,逢年過節便更是都會單獨為小林太醫備一份禮。
因此将軍府上的門子聽聞了林芝年姓名後,便很是客氣的将人讓進奉茶,立即向內通傳,茶盞未涼時,便又有侍女來請他進了廳堂。
蘇無災已經在廳內等着,且還不止她一個,右側下手,還立着一個身着女官緋裙的圓臉年輕宮女,一見面就笑着招呼:“小林太醫。”
是皇後身邊的大宮女去厄。
難怪方才請脈時沒有見到,原來是在大将軍府。
蘇無災也是面色溫良:“早就聽聞小林太醫,倒還是第一次見,果真風姿俊秀,君子匪然。”
林芝年守着禮法,并不多瞧女子容貌,只是垂眸擡手,規矩拜見。
去厄:“娘娘今日不是請了小林太醫請脈?已經瞧過了嗎?怎麽來了将軍府?”
聞言,無災也面帶關懷:“可是娘娘鳳體有恙?”
之前蘇無災派人送禮時,也隐晦問起過蘇允棠的身子脈象,話裏透着若是有什麽不對,請他透露一二,将軍府必有重謝。
只是宮中規矩,後宮不得與外頭互通消息,又未得蘇允棠吩咐,林芝年當然不會貪心這些浮財,都是只做不知。
如今也是與蘇允棠交往日深,聽聞了娘娘對無災姐姐頗為信重,加上叫今日的事刺激,這才第一次上了門。
此刻見傳聞中的蘇安人果然周全妥帖,林芝年再不遲疑,起身之後,三言兩句将皇後娘娘昨夜身中淫藥的事說了出來。
聽了林芝年的話後,無災的面色也不太好看。
她的手下緊緊攥了圈椅扶手,片刻之後,卻還是露出了一個客氣的笑容來:“多謝小林太醫特來告知妾身,說來,妾身府裏倒還有些百羅來的舊年老參,白放着也是抛費了,您素日為娘娘診脈辛苦,不如一并帶去,說不得還能派上用場。”
林芝年聞言立即起身,低頭拱手:“安人誤會了,在下受娘娘大恩,并不為這些俗物,只盼府上得知後,能叫娘娘寬慰幾分,便是在下所願。”
無災這才認真的看了林芝年一眼,眉眼也柔和起來:“倒是妾身冒昧了,小林太醫莫怪。”
林芝年連忙搖頭。
蘇無災雖能執掌将軍府,但到底是女子,林芝年也不好久待,正事說罷之後,便立即告了退。
無災起身,親自送走了林芝年,轉身之後,才猛地肅了面色:“這就是你說的娘娘諸事都好?”
去厄又憂又愧,話裏已帶了哭腔:“娘娘不叫我多說,我也是方才知道……”
“噤聲。”
無災并不為她的哭泣和軟,甚至愈發嚴厲:“你在娘娘身邊當差,也是這樣遇事就哭,不說為主分憂,倒叫娘娘反來哄你?”
去厄身子一顫,果真連哭都不敢,緊要牙關低了頭:“我錯了。”
見去厄是真心認錯,無災倒也沒再追着不放,只是徑直道:“夠了,如今娘娘身邊無人,你擦擦淚,這就趕緊回宮,回去不許露了顏色,至于娘娘吩咐的事,就說家裏已知道了,娘娘要用的侍女,何時都有,只要宮中無礙,明日就能送去。”
去厄忍着濕潤點頭,她原本還想在府裏多留片刻,見見舊人,此刻也不敢了,見無災姐姐再沒有旁的吩咐,便立即轉身,上車回了宮。
————
得了無災姐姐一場教訓之後,去厄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回宮之後,只是如常照着吩咐回話。
蘇允棠果然沒有看出絲毫不對,得知侍女立時就有後也很是高興,吩咐今日就去宮務府裏添名,明日就領十二個進來,将眼下這些塞進來的都退回去。
這樣的行徑當然不合規矩,但蘇允棠身為後宮之主,手持金印,底下人心裏再是嘀咕,只要她上頭陛下與太後兩尊大佛沒有聞訊來攔,也只得聽命行事。
第二日午膳時分,椒房殿內,便果真由去厄領進來了兩排十二個侍女,排的齊齊整整,跪地與蘇允棠見禮請安。
無災姐姐從家裏送來的人,蘇允棠當面不必搞什麽第一次認主的敲打示威,立即開口:“快起來。”
“是。”
十二道幹脆的應諾,利落起身,從聲音到動作,都齊整得都如同一個人。
蘇允棠難免詫異,問了名字,也是格外好記,從初一初二開始,一路叫到十二。
這樣的名字蘇允棠愈發疑惑:“你們,都是從哪來的?”
她原本以為無災姐姐是從家裏的舊仆裏,挑了親信可靠的家生子,現在瞧着,顯然不太像。
令行禁止,這不太像是尋常侍女,竟是軍中的風範。
為首的初一年歲最長,看起來也頗為穩重,聞言上前一步,當前道:“回娘娘,奴婢們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在蘇家的慈幼院裏長大,得蘇家救濟才有性命,其中最伶俐忠心的才能接進京中教養,安人又在其中特意挑了十二人來服侍娘娘。”
蘇允棠微微一愣,她知道家裏一直有花銀子扶危濟困。
天下一連亂了二十多年,災禍戰亂,流民肆虐,父親都還與她說過,家裏人口不多,攢着這些銀子也不過死物,只留足了她的花用,剩下的倒不如撒出去,能救幾個算幾個,日後也有用處。
可是家裏還親自辦了慈幼院嗎?她之前怎麽竟從未聽過,等等,接進京教養?
蘇允棠緩緩道:“你們,自小不是長在一處的?”
初一點頭,大致介紹了一番,十二個人裏,從荊州慈幼院來的最多,有四個,剩下的從綏州到雍寧,簡直遍布南北,甚至連劉景天龍起之地的嶺南都有一個!
眼前這初一的年齡比她還大,可見這些慈幼院,少說也有二十年。
父親在她不知情時,早在這麽多年前,便已在各地辦下了這許多慈幼院,收養了這麽多孤兒?
蘇允棠心下直覺的鄭重起來,卻也沒有着急,只是記着下次等無災姐姐再進宮時再問清楚。
此刻她只是點點頭,叫去厄先将衆人的差事分派下去,安置妥當。
之前被宮務府塞進來的宮人都已打發了回去,只留下了幾個從前慣用的內侍,宮女們則打算全由這十二人補上。
家裏送來的人雖然忠心,但一時半刻,自然沒有宮務府積年調-教出的宮人仔細講究,侍立一旁時,也不會如宮中的奴婢一般,仿佛只要主子不用,便能悄無聲息的隐沒在影子裏,一點不覺。
她們的行止之間帶着一股飒爽,比起奴婢倒更像是女護衛。
蘇允棠并不在意這麽一點缺點,她被圈禁時只與去厄兩個,自個都能操勞雜事,何況只這麽一點起居時的不适?
有這麽十二個人在,她反而覺得安心,連午膳都比平日多用了一碗玉粳米。
剛剛用過午膳,守着殿門的初一便進來禀報:“娘娘,壽康宮來人,說是要召您去問話。”
蘇允棠眉頭一皺,慈高太後?這個時候叫她能幹什麽?
不過無論是為了什麽,蘇允棠此時都沒興致去應付壽康宮。
她搖搖頭:“就說我身子不适,叫她回去。”
初一幹脆應諾,轉身而出。
誰知回話之後,蘇允棠才剛剛解了釵環,打算躺下稍微歇息一陣,外頭便又傳來了一聲高過一聲的犬吠。
養在椒房殿的犬,自然只有貴妃一只。
蘇允棠一驚起身:“貴妃怎麽了?”
貴妃年紀大了,沒有事不會這樣大聲的叫。
起身之後,略微留神,隔着貴妃的犬吠,她便也聽到了隐隐的吵嚷,細聽還有一道突兀的尖利女聲:
“瞎了你們的眼,本公主也敢攔?”
“敢做不敢認?叫蘇允棠出來!”
“我倒要問問,陛下頭上的傷是怎麽來的?哪家出來的女人,敢對着自己男人動手?”
“我弟弟是天子,是陛下,你好大的狗膽!”
“你們都是從哪兒來的?從哪來的,還有這狗,閉嘴,大膽,你再敢碰本宮一下!”
……
蘇允棠頓了頓,不必問了,在這宮中,能發出這樣煩人吵嚷的,只有一個長公主南康。
聽這意思,是來追究劉景天腦門上被她砸出的傷口。
也是,傷在頭臉,一眼就能瞧見,十五上元節,與劉景天在一處一整夜的人也只有她,想遮都遮不住。
之前慈高太後要找她過去,想必要問的也是這個,因她沒有理會,便叫南康親自找上了門。
這時,初一也匆匆跑了進來告罪:“娘娘恕罪,奴婢失職,吵了您安睡。”
蘇允棠面色和氣:“無妨,能把南康攔這麽久,已經很不容易了。”
也就是多虧了今天才剛剛換上了家裏送來的十二個人,對着南康也是丁點不讓,聽着動靜,吵了這麽半天,人還被攔在院子裏,臺階都沒上來。
若還是從前那一群看人下菜的老油子宮人,只怕南康的吐沫星子這時已經濺到她臉上了!
主子說的和氣,初一聞言卻越發慚愧,猛然起身:“娘娘稍待,奴婢這就将人趕出去!”
她們之前就不該顧忌着對方長公主身份,還留了一絲餘地,早知道這什麽公主口裏這麽不幹淨,她就該幹脆亂棒将人打出去,大不了事後賠上自己這一條賤命!
蘇允棠已經站起了身,叫住了她:“不必你,我親自來,去厄,去将我的弓羽拿來。”
剛說完,蘇允棠又頓了頓,又改了口:“算了,把之前彈弓拿來就夠了。”
她的長弓,可是家裏廢了不少心血為她尋來的神兵,弓上的“神射”二字,都是父親親手所刻。
拿來對付南康,實在是有些委屈了。
去厄幹脆答應,果真去翻出了先前小姐打過鳥雀的彈子彈弓。
蘇允棠伸手接受,緊了緊衣袖,正要動步,又想到了什麽:“現在是什麽時辰?”
去厄:“剛到末時。”
末時,蘇允棠垂眸。
劉景天自登基後,五更即起,寒暑不斷。
早上起的早,午後用過膳食後,未時便需小憩兩刻鐘功夫,這段時間極為規律:雷打不動,宮中都知道,自然誰也不會過去打擾。
她被南康從榻上叫了起來質問天子額上的傷,劉景天倒還在舒舒服服的午歇?
一念及此,蘇允棠的面色一冷,又道:“去厄,你給初一帶路,多帶幾個人,再叫上安兒寧兒,牽着貴妃去一趟養乾殿。”
許是被初一她們身上軍中的威勢沾染,去厄想也不想就大聲應了一句是,應罷之後,才疑惑道:“帶貴妃?”
帶細犬過去幹什麽?
蘇允棠冷笑:“去把陛下叫起來,就說,本宮請他一并去壽康宮,回話盡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