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動了
◎它動了!◎
“委屈娘娘了。”
椒房殿內, 自皇後有孕後,還是第一次進宮來的無災在蘇允棠身側坐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面頰, 滿面心疼:“好容易養出來一點肉,這才兩個月,瘦得下颌都尖了。”
蘇允棠解釋:“前陣子總吐才會這樣,現在已經好了, 昨兒晚上睡前還餓的厲害, 吃了一碗雞油面都不飽, 只不敢多吃, 硬是咬着牙睡呢!”
“多吃些才對呢,別忍着, 怕吃多就一次少吃些,多進幾回。”
無災說着面帶懷念:“我這次還給你帶了些按荊州法子新漬的瓜條小菜, 當初夫人懷着你時就愛吃這個, 一頓都離不得。”
蘇允棠連忙點頭:“怪不得我這麽喜歡, 新漬的不好, 得多泡些日子才酸酸爽爽, 更有滋味呢!”
無災聞言立即勸起來:“原是叫你開胃的,你娘親是什麽都吃不下,沒法子才用的, 如今你既是能吃, 只略嘗嘗味兒就是了。”
蘇允棠便笑:“瞧姐姐, 方才還說我瘦, 現下就不許我多吃了, 可見此時多瘦些才好, 往後半年, 且有的肉要長呢,也省的倒是姐姐再嫌我吃得多!”
無災沒好氣的瞪她:“都有身孕了還只顧貧嘴!”
去厄在一旁抿着嘴笑樂:“奴婢先前說娘娘無事,姐姐還不信,如今您親眼瞧見吧,娘娘是當真精神的很。”
無災假意氣了沒一息功夫,聽了這話,便也忍不住軟了面色:“怎麽能不擔心,問了小林太醫,只說娘娘懷的兇險,什麽都吐,日夜磋磨,日漸消瘦,床榻間都離不得幾步……”
蘇允棠聽着也不禁垂眸。
這話其實沒錯,她進宮後傷了根底,濕寒入體,又郁結于心,內虛不足,若不是先前陰差陽錯調理了兩個月,原本是不能懷孕的。
即便有了身孕,只從小林太醫這三月裏,眼底的黑青都能瞧出來,她這胎保得也是諸多兇險,當真不容易,要按着常理,她的精神不該這麽好——
可誰叫如今她與劉景天的體感互換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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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她來說,唯一的不便就是開頭兩月裏總吐,不吃吐,吃了更吐。
可她又不覺得痛苦疲倦,吐就受着,等消停了慢慢再吃,想着這時候,劉景天肯定吐得滿眼淚,甚至心裏還有點高興。
唯一難受的,就是悶在這椒房殿裏,門都不能出,實在有些無趣。
剛想到這兒,無災便已在道:“好在如今也快四個月,最兇險的時候過去了,白先生在外頭也收拾妥當,娘娘過兩日就能……”
話未說完,蘇允棠便已欣喜道:“是大明宮都準備好了?”
大明宮,原本是一座國寺,就在城外的金沙山上,因為前朝出了一位沉迷佛法的天子,不理朝政,執意要在這寺裏剃發出家,宗室朝臣們舍命勸谏,生生在大殿上磕死了幾位,最終兩面各退一步,圍着寺廟修葺出這麽一座行宮,只叫天子這這兒常年清靜祈福,雖說天子在這大明宮裏仍是不理朝政,但頭發還在,不是真的出家,面上也總過得去。
白先生準備這一處無人在意的行宮,自然是為了她。
蘇允棠之前是因為前幾個月不好挪動,又擔憂明槍暗箭,這才整日捂在椒房殿內靜養,如今胎相穩固,再往後還有半年光陰,往後的日子裏,蘇允棠也不能一直圈在屋子裏一步不動,沒病也要憋出病來。
守一個椒房殿太平容易,一旦再往走,只靠初一徐越幾個,不可能面面俱到,說不得哪處就出了差池。
想的再細些,懷孕時還好,大不了真叫蘇允棠咬牙憋上十個月,可一朝分娩,真到了生産時呢?
忙中最易出錯,宮中勢力盤根錯節,又是劉景天待了三年的地兒,他那多疑的性子,樹下歇一晚都要打三個洞出來,何況是自己後半輩子的皇城?
未雨綢缪,白先生早已想過這個問題,索性一開始就放棄了皇宮,在宮外為她準備出一處放心的地界兒來,只等蘇允棠能夠挪動,便尋個由頭出宮養胎去。
如今終于聽到能出宮,蘇允棠便也長長的松一口氣:“可算能出去轉轉,不瞞姐姐,我這兩月啊,只差連椒房殿的窗棱有幾道兒格都快數清了!”
無災還有些不滿:“裏裏外外的僧人村舍,都篩換了一遭,白先生出手,自然是穩妥,只是怕打草驚蛇,宮舍都沒能好好修繕,總是破敗了些。”
這大明宮前朝時自是廊腰缦回、檐牙高啄,說不盡的堂皇富麗,如今這麽多年過去,戰亂時被燒搶過幾遭,也多虧了大明寺千年古剎,頗有幾分名氣,若不然,只怕早已是荒草一片。
劉氏新朝初立,自然也沒那許多餘力顧忌這許多行宮,還是蘇允棠剛進宮,與劉景天初生嫌隙時,想着出宮靜靜心,也能為父親祈福點長明燈,這才命人修葺了大明宮的大門外牆與兩處大殿,勉強能當駐跸之處。
沒想到之前一直沒顧得上,卻用到了這個時候。
蘇允棠搖搖頭:“哪裏有那麽講究,有那麽一間宮殿也盡夠的,山間清靜,說不得素齋寡服,身子還更康健些。”
無災又氣又笑,又聽蘇允棠事不宜遲,打算明日一早就動身出宮,便也沒再多留,只叮囑了幾句,便也起身回府,打算先與白先生過去,再收拾準備,也好迎接。
待無災姐姐去了,蘇允棠仍是滿面帶笑,招呼去厄把人都叫進來,翻箱倒櫃的收拾起了行李。
雖說是行宮,屋舍住處都有,但蘇允棠是奔着久居的打算去的,當真收拾起來,東西還當真不少。
旁的不提,只單說蘇允棠頭上用的,便是有孕在身,許多壓人的頭面首飾都不用了,可還有各種抹的頭油,戴的簪釵絨花,梳頭用的寬梳、細梳、插梳、篦子……一方好幾層的妝盒都塞得滿滿當當,也只剛剛足夠放下一套,剩下用來替換的就更不必提。
除此之外,貼身換洗的衣裳自然要帶着,還有鋪蓋衾枕這些,當然不能指望行宮裏那群粗手苯教的拍打晾曬。
如今雖是一日日的暖和,可且因着還不知道要待多久,夏日裏薄衫,甚至秋日裏夾衣鬥篷也都要一并帶着,一件件收拾起來,又是不少的力氣。
更別提蘇允棠常用的碗碟杯盞勺筷、筆墨紙硯書簡、藥膏藥丸、驅蚊蟲的香囊熏料……一件件的擺出來,幾口大箱子都裝不住,眨眼就将椒房殿內堆得滿滿當當。
蘇允棠也不嫌吵亂,樂呵呵的看,還将貴妃也一并放出來,好奇的看着這亂糟糟的場景,圍着她來回轉圈走動。
一時間,整個椒房殿都久違的熱鬧起來。
去厄看着都一并高興:“憋悶了這麽久,可算能松快些了!”
“可不是,出門最叫人高興。”
蘇允棠應和着,還又撫了撫自己自個小腹,似模似樣的雙手合十:“佛法高深,若這千年古剎,能蕩滌幹淨孩子根底裏的劣性,就是更是阿彌陀佛了!”
腹中的孩子,哪裏有什麽劣性,這話裏就顯然是在說劉景天。
去厄一面覺着有道理,一時又覺着不對:“哪裏有娘親這樣說自個孩子的!”
或許是當真不能背後說人,去厄與蘇允棠玩笑間,外有的侍女十一便的進門傳了話:“陛下在門口。”
這話一出,殿內熱鬧快活的氛圍便是一滞。
蘇允棠緩緩凝了面色,不夠劉景天也算來得正好,她既是打算明日出門,原本也是要與他說傳話說清楚的。
因此蘇允棠聞言思量一陣後,便也點了點頭,又叮囑:“這裏雜亂,将陛下請到前面花廳,那空闊些,把扇槅門窗都開開,你們就在四周守着,若有不對,立時就能進來。”
衆人都是正色應是,各自應諾忙碌。
蘇允棠也換了一身輕便的窄袖上衣,配着一條掐絲妝花裙,腳上也一并踩了厚軟舒服,也好活動的綢面軟鞋,這才起身到了花廳。
這麽準備一回,劉景天當然已經在廳內等了一陣。
蘇允棠遠遠瞧見那玄色的龍袍,還是難免冷漠,邁門檻時無意間垂眸卻是一頓,脫口而出:“你怎的成了這幅模樣?”
方才剛走的無災姐姐說她身子清減,瘦的下颌都尖了,可如今見了劉景天,蘇允棠卻覺着這話放在他的身上才合适。
一眼看去,劉景天面上的棱角都處處分明,面色蒼白,眉眼也是垂喪着,仿佛單單坐直身子就已十分不易,恨不得下一刻就直接躺下。
簡直像是剛剛才大病一場的人。
劉景天擡眸看了她一眼,神色煩恹:“怎麽成了這模樣,你還不清楚?”
明白,只是沒想到反應這樣厲害,竟連劉景天都撐不住了。
別說,越是虛弱的劉景天,越是叫人蘇允棠覺着順眼喜歡,瞧瞧這病美人似的的模樣吧,桃花眸都黯淡了,要不是這臉上的神情還是這樣可厭,她甚至能贊一句楚楚可憐。
蘇允棠擡擡嘴角,動步上前,還是謹慎停在了與他幾步遠的下首,真心道:“陛下這模樣,瞧着叫人順心許多。”
若是平常時候,就算明知是嘲諷,劉景天也一定會應下這嘲諷的話頭,甚至順勢調笑幾句,反叫蘇允棠懊惱嗔怒。
但是現在,他實在是沒有這個心情。
腰酸背痛,渾身無力的劉景天咬着牙坐直了身,質問道:“你腹中懷的是雙胎,你可清楚?”
蘇允棠當然知道:“林醫正告訴陛下的?”
劉景天吸氣:“你早清楚,為何不早告訴朕?”
“小林太醫倒是提過,只現在脈象不穩妥,要再等些日子才能确定。”
蘇允棠還帶着笑:“一個是養,兩個也是放,橫豎是在臣妾肚子裏,都是要生的,陛下着什麽急?”
劉景天簡直義憤填膺,滿面控訴:“朕着什麽急?蘇允棠,你知不知道朕這幾月過得都是什麽日子?你怎能說出這樣的話?”
蘇允棠坦然的瞪大眼睛:“什麽日子?不就是有孕嗎?世間多少女子都要來好幾遭的事,有什麽大不了的?陛下也太大驚小怪了些。”
“你!”
可蘇允棠并不理會他的憤怒委屈,還又笑了笑,徑直提起了另一樁事:“對了,陛下來得正好,一會兒還勞您下一道旨,叫我明日去大明宮祈福。”
劉景天的怒色一愣:“你要去大明宮?”
他倒是也立即想明白了蘇允棠出宮的道理。
只是大明宮,蘇允棠既然點明了這地方,必然是這兩月中早已安排妥當,這也不算什麽,只是——
他為何會毫無察覺?
劉景天皺眉疑惑了一瞬,便也立即想到,因為他渾身疲累,能夠每日撐起兩個時辰來處置朝政,就已然費了全身的力氣,旁的瑣碎自然無暇顧及。
他已很有一段時日,沒有再過問将軍府有無異動了!
都是這孩子,若不是因為這東西叫他精疲力竭,蘇允棠一開始有這打算他就該有所察覺,不,他其實也之前也想過,皇後不可能永遠龜縮在椒房殿一步不出,只是後面卻忘了這茬。
怎麽會忘?自然還是因為腹中這東西帶累!
若不然,在蘇家動手安排之前,他就該早一步想到頭裏去,還能黃雀在後,只做不知,也提前在大明宮插上人手暗樁。
如今竟是皇後出口了,他這廂才恍然驚覺,自然是什麽都遲了!
劉景天深深的吸氣,又氣又惱,連累着蘇允棠都覺着自己呼吸都有些不順暢了起來。
這當然是劉景天身上的感覺。
喜怒不形于色的劉氏帝王,有多長時候沒被氣成過這幅模樣了?
可看着這樣的劉景天,蘇允棠卻只覺一派爽快。
這才到哪?與她這三年來的憋屈差得遠了。
蘇允棠非但沒有因此退讓,反而打算再說幾句風涼話,叫他劉景天得再鼓些。
只是蘇允棠還未再開口,便看見劉景天的動作一頓,忽的低頭看向了自己的小腹。
蘇允棠一愣,跟着低頭做了一樣的動作,沒察覺到什麽不對。
可劉景天卻是一動不動,渾身戒備,忽的又是渾身一顫,仿佛摸到的不是小腹,而是什麽鬼魅精怪,滿面都是不可置信。
他這樣的反應,只叫蘇允棠也跟着緊張了起來,只憂心是自己腹中的孩子出了什麽事,忍不住往前行了兩步:“怎麽了?”
劉景天眸光僵硬,滿面驚惶:“它動了!”
作者有話說:
劉景天:這玩意還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