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亵渎明月

◎阿棠,你在幹什麽?◎

“娘娘!”

“皇後娘娘……”

子母柏前, 安兒寧兒兩個小宮女這才發覺了自己的失職,都是大驚失色,手忙腳亂跑上來, 争相扶起摔倒的蘇允棠。

渾身僵硬的林芝年,不知不覺便被着急的安兒寧兒擠在了面前,神色仍是怔怔,直到蘇允棠扭頭朝他看來, 兩手空空的他才如同被電光擊中, 面頰漲得通紅, 猛地往後退了一步。

“無事, 小林太醫扶住了,不必吵嚷。”

蘇允棠閉了閉雙眸, 再開口時,便也從方才那一瞬間的光芒與恍惚中回過了神。

她轉身回眸, 原想道謝, 還未開口, 便先一步看到了小林太醫通紅的面色, 一時也不禁一頓。

也是, 小林太醫只是素日裏溫文爾雅,于醫術上又格外的沉穩可靠,才叫人覺着年有弱冠。

其實真算起來, 小林太醫十六歲就進了太醫署, 如今該是才剛十八?

林醫正的家教, 只怕是自小沉迷醫術, 與女郎私下相處的都沒有過, 也難怪情急之下伸手相助, 都這樣的羞窘小心。

一念至此, 蘇允棠再看面前的小林太醫,便更覺純真澄澈的可愛,忍不住嫣然一笑:“小林太醫這是怎麽了?”

林芝年僵硬得像是石頭,躬身請罪:“娘娘恕罪……”

蘇允棠:“這話本宮就不明白了,小林太醫罪在何處?”

林芝年一頓,久久不成言。

蘇允棠明知故問:“可是錯在男女授受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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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芝年面色一白。

蘇允棠又道:“小林太醫六藝精通,必然也知道,這男女授受不親後面,是還有一句的。”

直到聽到了這句話,林芝年才終于略微平靜了些,抿唇道:“孟子有言,男女授受不親,嫂溺援之以手。”

他顯然聽出了蘇允棠的意思,是說方才的抱了皇後,便是援之以手的大義,顯然要重過一個禮字的。

林芝年微微低頭:“謝娘娘寬宥。”

蘇允棠便也笑:“該言謝的是本宮才對,若不是小林太醫援手,我這一體三人,只怕已經情形危急。”

林芝年搖頭:“若不是微臣提起子母柏,娘娘本不必受驚。”

蘇允棠面色越發溫柔:“大丈夫行于世,無愧于心就是了,何必在意這些小節?”

可不知為何,聽了這話之後,原本已經平靜的林芝年,神色卻忽的變了一變,接着垂眸俯首,不論蘇允棠再如何勸解,都只是沉默。

蘇允棠疑惑一瞬,便也只當小林太醫是仍在為主動提起子母柏,險些叫她出事而低落。

有些人,就是如此,分明怪不得他,卻會将錯處攔到自己身上慚愧自責。

比起某一些恬不知恥,自己的錯都要一概推給旁人的東西,簡直是差到了天上地下。

而這“某一些”指的,當然就是劉景天。

發覺自己想到了劉景天,蘇允棠頗覺掃興,只在心裏連連搖頭,仿佛這樣就能甩出些晦氣。

不過饒是如此,鬧出這一場虛驚,幾人也沒了賞景的興致。

蘇允棠叫驚魂未定的安兒寧兒一邊一個夾着,小心翼翼的送回了寝殿。

林芝年跟随在後,這次沒了理由再跟進去,只是留在階下,看着蘇允棠的背影繞過回廊,這才轉了身,擡頭看着高聳的母柏,莫名的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又撚了撚自己的指尖。

已經過去了這麽久,他卻覺抱過娘娘的臂彎卻仍舊存着方才的溫熱,擦過娘娘鬓發的指尖輕輕撚動時,也仍能察覺到方才的順滑——

甚至鼻端,都仿佛還存着方才擦身而過的馨香。

只是意識到自己的想法之後,林芝年便也瞬間反應過來,屏了呼吸,嘴角緊繃。

娘娘光風霁月,皎如天邊明月,自是無愧于心的,只是他……卑劣下流,生出這樣不堪的心思來,哪裏還配為醫者?

一念至此,林芝年的眸色越發自責艱難,在原處立了片刻,忽的伸手,狠狠的落在了自己的面頰上。

他下手一點沒有留情,一瞬之後,面頰就是一陣鮮紅滾燙,仿若問責——

竟對天邊明月生出亵渎之念,你怎麽敢?

——————

林芝年心內的糾結難過,蘇允棠無從得知。

到底也沒出事,進寝殿前,她便也特意叮囑了安兒寧兒不必提起這事,平白叫人擔心。

因此去厄看見蘇允棠後,一點沒瞧出不對,只匆匆服侍她更衣安置後,便又去打點起了行李,簡直忙得腳底板都打滑。

以往去厄雖也算是椒房殿內的掌事大宮女,但她到底年紀輕,資歷淺,加上永樂宮裏總也不缺積年的嬷嬷女官,甚至在這宮中待了幾十年半輩子的,個個油的滑不粘手,有這些人在,其實并輪不到去厄操心太多。

直到蘇允棠下定決心,将周圍的侍衛宮人裏裏外外的換了一遭。

新來的初一十二這些侍女更像護衛,平日服侍上比去厄更生疏數倍,大大小小的事都要拿來問她,一來二去,反而将去厄練了出來,行事間越來越有大管家的氣派。

便如眼前,去厄忙碌間,時不時也與蘇允棠說着明日的衣裳怎麽理,屋裏裏零碎怎麽擺,床前的帳子要用哪一副,家裏又往行宮裏送了十幾個人來,十二後頭要排到廿九了,這些人輪值要怎麽安排……

被纏身在這樣平凡又瑣碎的小事中,不知不覺與去厄商定了半晌後,蘇允棠莫說方才日暮的光線中,那一瞬間的恍惚了,連出宮的新奇欣喜都黯淡了一半!

瞧着天色一沉,她都忙不疊的要起了晚膳,只想着吃了東西趕快睡下尋個清靜。

待到第二日起來,也是說不出的瑣碎忙碌,帶來的行李都拆了出來,大半都安置妥當了,只是還要清點入賬,剩下的小半更不用提,能被剩下,便說明都是有各色各樣麻煩毛病的。

午膳時,無災姐姐又來了一遭,與蘇允棠說了些白先生的安排,與朝中近日的情形,又訂好了明日白先生也要過來,與她親自見面商議。

就這般,等再聽到林芝年求見的禀報時,便又是暮色将至 。

蘇允棠恍然:“是了,今日還沒請小林太醫來把脈。”

去厄也點頭:“可不是!怪不得我覺着今日像是少了件什麽事呢!”

禀報求見也不過是林芝年恭謹,事實上,椒房殿上上下下,早已将小林太醫視作了自己人,誰也不會攔着他徑直進殿。

如今換了大明宮也是一般,不必蘇允棠開口宣見,只略等片刻,林芝年便已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今日的小林太醫,便又恢複了平常的溫潤穩重,颀長的身形挺拔,一眼看去,如同看到了新出的青竹,只覺爽目清新。

所謂賞心悅目,瞧着順眼了,心情自然也會跟着愉悅,蘇允棠嘴角輕彎:“小林太醫今日怎的遲了?”

打從蘇允棠有孕起,小林太醫便都是一早進來把脈,而後親自熬藥開方,一直風雨無阻,一刻不錯,比外頭的官員上至值打卯都來的準時些,如這般拖到這時候的情形還當真少見。

林芝年微微側身,有意無意的只将左邊的面頰對着她,冷靜解釋:“昨日與娘娘請脈晚,今日也跟着晚半日,更穩妥些。”

蘇允棠原本也只是玩笑,聞言也道:“從前是孕初三四月,胎相不穩,才勞你日日過來,如今已經安穩許多,便是隔幾日看一回也不妨礙。”

按太醫署的慣例,宮中貴人,尋常的平安脈是十日一次。

便是之前蘇允棠調理身子時,也是三五日來瞧一次就足夠,如林芝年這幾月裏的操勞,實在是為了安胎,極少數的情形,簡直是一個人頂了三個的差事!

真要日日如此,別說小林太醫,只蘇允棠自己都看不過去。

可林芝年聞言,卻是不動聲色的拒絕:“微臣分內之事,還是日日請脈,娘娘穩妥,臣也更放心些。”

說着,林芝年也不給蘇允棠堅持勸止的時間,便又很快問道:“娘娘今日,可是腰背酸痛不适?”

打從剛才進殿起,蘇允棠的确無意的扶過兩回腰背,她與一旁的去厄自己都未察覺,沒料到小林太醫卻是這細心。

蘇允棠頓了頓,她的确是有些不舒服,從晌午略休息一陣起來開始,頭就有些隐隐的發昏,腰背到屁股也都一并發麻僵硬,且還越來越厲害。

這感覺蘇允棠也很熟悉,明顯是在馬車上被颠出來的。

蘇允棠昨日坐的馬車,當然不可能今天才難受起來。

想的知道,這難受是劉景天那兒換來的。

只是劉景天不好好的躺在宮中養胎,大晌午的還不安生,就不知又坐着馬車想去哪。

蘇允棠微微蹙眉,卻也無法解釋,只含糊點頭:“嗯,是有些。”

林芝年便開口道:“女子有孕,月份大起來後,的确是會連累的腰背酸痛的,還有不當心的,生産之後,脊骨歪斜,終生酸疼不已,連腰都直不起。”

去厄吸一口氣:“這可怎麽辦?”

林芝年低頭拿出幾張薄薄的箋紙:“微臣前幾日畫了幾個招式圖樣,便是有孕時練着也不礙的,娘娘有空時試試,搭配穴位,使侍女輕輕揉捏,可以緩解不适,調理身骨,練的多了生産時也能順暢幾分。”

單純的緩解不适,蘇允棠一點不當回事的,但是後面的兩個功效,她卻不得不在意幾分。

小林太醫說的太吓人,她可不想孩子生了,骨頭也跟着歪一輩子。

蘇允棠接過圖樣,動作招式倒是簡單,她長在蘇家,自小也跟着練功,尋常的動作,只需圖冊看一眼,便立即能領會八成,再叫小林太醫看幾眼,便能保證不出差錯。

倒是穴位,不是有經驗的,單純按圖索骥,便是差之毫厘,謬之千裏。

只是尋常侍女,只怕是幹不了這個差事。

去厄是學過武的,也認過穴位,聞言立即開口:“穴位是哪幾處?小林太醫指點我兩回,我記着了,往後日日給娘娘按!”

林芝年一一說明,去厄果真大半都清楚,伸手在蘇允棠身上試了試,都無差錯,偶有不精準的,叫林小林太醫提醒了,便也立即無錯。

只在大腿後側,與膝窩連接的一處穴位,去厄行為聽過,試探着摸了幾回,總也摸不準地方。

蘇允棠見狀便道:“小林太醫只管親手指出來就是,醫者父母心,哪裏有這許多顧忌?”

小林太醫也不覺這話有異。

不同于昨日意外抱住了蘇允棠時,渾身僵硬,心如擂鼓。

林芝年在當真行醫時,心下向來都是一派澄明,從無男女之別的。

甚至他打小跟着父親進內宅看病時,最不解的就是為何男人無妨,看病的女眷就要藏在紗簾後不能見人。

他五六歲時,還能進到簾後,當父親的口舌眼睛,看過了表症出來轉告父親,等到了七歲,便再不能這麽幹,只能就這樣給不許随意開口,不許大夫去瞧,伸手診脈,也要在手腕上蓋一層薄紗的女眷看診——

望聞問切,這麽一折騰還剩下什麽?

等到他如今成人,雖然明白了其中緣故,也仍舊不覺這緣故有道理。

正如娘娘所言,醫者眼中,原本就該百無禁忌。

林芝年冷靜上前,伸手虛虛點于蘇允棠大腿處:“就是此處,一般人不……”

話音未落,門口便忽的傳來一陣隐隐的吵嚷。

下一刻,便是一道冷厲的聲音:“阿棠?你這是在幹什麽?”

是劉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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