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 (1)
韓貝貝打來電話的時候,我和遲軒剛剛找到一個尚未客滿的賓館,辦了入住。
遲軒完全沒有任何顧忌,當着我的面就把電話給接了起來,倒是我,神色禁不住微微一變,下意識地就要往後避一避,以表明我沒有偷聽的癖好。
等他挂了電話,我讷讷地看向他:“你來這邊……她知道嗎?”
他皺了皺眉:“她不用知道。”
果然。
他來找我,自然是要瞞着正牌女友的。
也不知道是怎麽了,我的心情,莫名其妙就低落了起來:“那……我走了。很晚了,你快睡吧。”
身形剛動,胳膊就被人從身後拽住了。
我心尖一跳,立即回頭。
遲軒盯着我:“你衣服濕了。”
“哦!”聽他說的是這個,我莫名有些失望,就喃喃地說,“我家不遠,回去再換吧。”
他不松手,一臉的堅持:“洗了澡再走。”
然後他不等我反駁,從自己行李箱裏找出了兩件衣服,塞給我,不由分說地把我推進去了。
被熱水淋着,果然舒服了許多,我站在蓮蓬頭下面,有些怔忡地想,他來這裏找我,算什麽呢?
背着自己的女朋友,找自己的姐姐?
可他說過,我不是他姐姐。
還有,剛才那個長長的擁抱……
又算什麽?
我抹了一把臉,愣愣地想,是啊,我算什麽呢。
心神不定地擦幹了身子,這才發現,他給我的衣服,是一件大大的襯衫,和不算薄的一件外套。
我拎起那件襯衫比了比,能蓋到大腿的位置,那件外套,差不多的長短。
看了一眼旁邊放着的濕透了的衣服,我嘆了口氣,硬着頭皮套上了襯衫,用外套裹住身子,然後走了出去。
遲軒已經換了幹淨的衣服,正倚在床上看電視。
見我出來,他看了我一眼,然後起了身:“我去洗澡,你看電視。”
我張了張嘴,要走的話硬生生卡在了喉嚨裏。
等他洗好了出來,我剛把頭發吹幹,從床上站起身:“我得回家了……”再晚的話,我媽饒不了我的。
“不急。”遲軒拿起床頭的電話,背過身去,“麻煩送兩份套餐上來。”
我蒙。
吃完飯再走的話,我會挨揍的。
我匆匆上前,開口阻攔他:“我、我媽等我回家吃飯呢……”
話沒說完,被他掃過來一眼:“穿成這樣,你怎麽回家?”
我低頭看了看,然後張口結舌。
一起吃了飯,我以為總算可以走了,沒想到,遲軒居然看都沒看我,自顧自上了一張床,擡手給我指了指另一張:“今晚睡這兒。”
我目瞪口呆,納納納納……納尼?!
遲軒沒再理我,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之後,就閉上眼了。
我要抓狂了。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打電話給我媽,讓她給我送套衣服嗎?
不行。
敢讓她看到我這副衣衫不整的模樣,她要麽親手殺了遲軒,要麽……親手殺了我。
可,衣服……有外賣送貨上門的嗎?
想到這個,我瑟瑟地往床頭挪了挪,剛摸到電話,遲軒冷冷的聲音傳了過來:“和我在一起,就那麽不自在嗎?”
我愣了一下。
下一秒,回過神來,不是自在不自在的問題啊,而是……
“我、我再不回家,我媽真會宰了我的!”
他冷笑一聲,又不說話了。
我愁啊愁啊愁的,愣是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就在這個時候,手機嗡嗡振動起來,我一看,我媽!
吸氣,呼氣,再吸氣,再呼氣。我顫着嗓子說:“媽?”
“江喬諾!”
我媽完全處于暴走狀态,在那邊失控了般喊:“明羽在這兒等了你三個小時,三個小時了!你死哪兒去了?”
我媽聲音太大,震得我耳朵 ,忙不疊地把手機拿得遠了些。我這麽一動作.擡眼就看到,遲軒那張本來就神色難看的臉更冷了,他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我一激靈,想也沒想地就對我媽說:“媽,我、我今晚可能回不去了——”
剛說了這句,遲軒那張冰山臉瞬間偏了偏,終于不再目光灼灼地逼視我了。
我媽在那邊怒氣未消地喊:“你是不用回來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躲着不想相親的!”
啪的一聲,扣了我的電話。
我哀號一聲,栽倒在床。
兩面不是人啊……
撥了總機的電話,叫了洗衣服的服務,然後我裹着被子就睡了。可是,身上穿的是遲軒的衣服,聞到的自然是他的氣息;旁邊那張床上躺着他,連呼吸都能夠聽清——這麽“惡劣”的環境之下,想要睡着,真不是那麽容易的。
那一晚,我一直輾轉反側,遲軒卻安靜得很,半點動靜都沒有,好像早早就睡着了。直到半夜,我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床墊輕微地往下沉了沉,我隐約覺得,原本就萦繞在自己周遭的男孩子的清爽氣息,莫名其妙地變得更加濃郁了些。
我無意識地動了動,手臂碰到一處暖暖的東西,嗯了一聲,想也沒想地就将腦袋湊了過去。頭頂,隐約傳來,低低的一聲嘆息。
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遲軒已經起床了。有人敲門,我去開,送洗的衣服洗好了。我看了一眼時間,然後趁着遲軒在洗澡,火速換了衣服,戰戰兢兢地給我媽打了個電話。
果不其然,我媽的聲音比秋風還要寒冷:“今天中午明羽還會來的,你看着辦吧!”
沒什麽好看着辦的,我必須回去。昨晚放了一次鴿子,今天敢再放,我媽鐵定得把我給辦了。
遲軒洗好澡出來,我剛好整理完畢,我說:“我得回家了。”
他看我一眼,眉目深深的一眼,半晌後,他說:“好。”
他就說了這一個字。
回到家,等着我的,果然是三堂會審。
我原本就抗拒相親,心情哪能好了,瞅見我媽身邊居然還坐着一個戴了眼鏡的陌生男人,眼瞅着這還沒到中午呢,想來這厮該也是相親大軍中的一員,不由得遷怒于他,想也沒想地直接就甩了一個白眼過去。
卻沒想到,那厮居然樂颠颠地笑了起來:“幾年沒見,諾諾越來起漂亮了啊。”
我媽坐在一旁,朝我投以冷飕飕的眼神:“江喬諾,你昨晚夜不歸宿,還有理了?!”
還是我爸懂得體貼人,在一旁明是埋怨,實則幫腔并提醒地說:“諾諾啊,這是你明羽哥哥,昨晚等了你好久呢。”
杜明羽?
我猛地擡頭,雷劈了似的看向姿态優雅地坐在沙發上的眼鏡男,心底宛若臺風過境似的,嗷嗷呼嘯着:
不是吧?
不會吧?
天哪!
小時候那個流着鼻涕水、愛和我掐架的小胖墩,真的是男大十八變了?!我目瞪口呆地盯着杜明羽看了好一會兒,然後……
臺風過去,我平靜了。
天地做證,我對杜明羽的所有想法只有一個,那就是驚詫。等到那股子驚詫過去了,我自然而然地就想滾回自己的房間去,好好思考一下,該怎麽處理,昨晚剛和我孤男寡女共處了一室的那個人之間的關系。
可是很顯然,我媽并不是這麽認為的。她用一種“江喬諾你敢離開客廳半步,老娘勢必把你拿下”的眼神看着我,一臉的警告和威脅神色。
在老媽面前,我從來都沒學會威武不能屈的高尚做人準則。
眼看着自己甩手離開的話,後果是十分可怕的,我只好眼觀鼻鼻觀心,坐在老媽與杜明羽對面的沙發上扮沉默。
約莫兩個半小時後,對面那兩位終于意識到時間已經不早了,我媽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居然已經十一點半了!我去做飯。”
我媽扯起我爸就走,走了兩步,轉過頭來,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和明羽聊天就是開心,你看,我都忘了時間了。”
我腹诽,那你們就好好聊啊,做什麽飯啊。我媽要去做飯,杜明羽自然要攔,兩個人互相推讓了好一會兒之後,杜明羽回來了。
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鏡,有些尴尬地說:“阿姨不讓我幫忙……”
她當然不讓。她就想着客廳裏只剩下咱們倆呢。
為了避免他和我交談,我裝模作樣地打了個哈欠,他立刻關切地問:“昨晚沒睡好嗎?”
想到昨晚,哈欠還沒打完,僵在我的嘴角了。
遲軒他……現在在幹嘛?
看電視?還是從賓館出來了?
接下來的時間裏,杜明羽又說了什麽,我完全沒聽進去,腦子裏亂七八糟地想的,全是遲軒的事,連我媽端菜上桌都沒注意到。
見我六神無主,我媽拿筷子敲了我一下,我霍然回神,這才注意到,杜明羽正有些失落地看着我。
我在心底嘆了口氣,耷拉了腦袋。
一頓飯,吃得各懷心思,飯桌上,我媽極力贊揚着杜明羽,什麽年輕有為啊,什麽前途無量啊,聽得我渾身 。
好不容易吃完飯,我媽笑得很有內容地推我一把:“去,陪你明羽哥哥下樓轉轉!”
送杜明羽出門和下樓,這件事根本不用我媽逼迫我,我都願意做的。
眼看着我點了點頭,杜明羽看向我的眼神,簡直可以稱得上是柔情似水了。
我哆哆嗦嗦地躲避着他的目光,一路哈欠連天地把他送下了樓,看到臨時停車位上停着一輛全黑色的寶馬,我不由得笑着 他:“喲,小胖現在混得不錯嘛。”
他擡起手推了推金絲眼鏡,這樣的姿勢,卻依舊掩不住面部的尴尬之色。
“我現在已經不是小胖了……”
“你是的。”
我倏然斂了笑意,鄭重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臉的誠懇與堅定之色:“相信我,縱使我們隔着千裏之遙且多年未曾見面,但是,你小胖的形象,一直都活在我的心中!”
我實在是太不會說話,他嘴角的笑容,一點一點地就僵了。
我視若無睹地又打了個哈欠,這才朝他搖搖手:“快回家吧,我昨晚沒睡好,得上去補個覺。”
确定我的意思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我背對着他做了個揮手告別的姿勢,哼着小曲兒就鑽進樓道裏了。
剛踩着樓梯走了兩步,口袋裏的手機振動起來,我以為是杜明羽發過來的,正暗自惱着我媽居然如此自作主張地把我的號碼告知于他,掏出手機一看,我就愣了。
發件人:遲軒。
我盯着手機屏幕看了好一會兒,才點了查看。
“你嫁不出去,我真是一點都不奇怪了。”
短信上這樣說。
我正琢磨着,他究竟用的是嘲諷,還是別的什麽語氣的時候,手裏抓着的手機嗡嗡振動了起來,我的手指還沒來得及收回來,一不小心就按了接聽。
電話裏,遲軒說:“我在樓下,出來吧。”
眼看着杜明羽的黑色寶馬倒出停車位,上了正路,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了轉角,我一步一步地挨到站在陰影裏的遲軒面前。
我說:“你怎麽來了?”
他一臉淡然:“待着無聊。”
我說:“哦。”
他看了一眼離去的寶馬,嘴角微挑:“金龜?”
我嘴角一抽:“小時候一起長大的,今天來玩。”
他似笑非笑。
我左顧右盼,下意識想轉移話題:“你今天有安——”
話沒說完,就聽到他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句“他長得沒我帥”。
我一時沒能跟上他的思路轉換,不由得愕然。
他繼續說:“也沒我高。”
我蹙了蹙眉。
他再接再厲,語氣裏是掩飾不住的嫌棄:“還戴着眼鏡,他近視。”
我終于忍不住了:“你到底要說什麽?”
“他沒我好。”
他微微低了頭,盯着我的眼。
那一刻,十月天,雨連綿。
漫天沁着絲絲涼意的雨滴,裹着微風,從陰沉沉的天空中灑落下來,落到我眼前那個少年的烏發上、額角邊,和他漂亮澄澈的眉眼間。
他用清雅幹淨的嗓音,低低地對我說:“他沒我好。”
“我替你想了想,你還是應該留在我身邊。”
他的話,讓我發了好久的呆。
身子很冷,心底卻漸漸地開始發熱,變暖。
我徐徐地勾起了嘴角,想要笑,腦海中突然飄過一句,那韓貝貝怎麽辦?
還沒來得及綻開的笑容,不由得就垮了下來。
那天,和遲軒分開之後,我回家補覺。
第二天,我正睡着,遲軒給我打電話:“我遇到你媽了。”
我霍地從床上彈了起來:“哪兒碰見的?!”
“你家樓下。”
“躲起來,快!”我對着電話叫,“找棵樹快點躲到後面去!”一邊說着,我一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跳下床,一時之間也顧不上會不會暴露了,撲到窗邊一把推開窗子,然後就探着腦袋往樓底下看。
可不是,那個提着菜籃子神采奕奕的中年女人,可不就是我們家喬女士?!
慢!我不是讓遲軒躲起來的嗎,他怎麽……怎麽在朝我媽走過去?!
眼看着遲軒一步一步朝我媽走過去,我一顆心都幾乎要提到嗓子眼裏去了。
等到瞅見他一臉笑意地對着我媽打了個招呼,然後我媽立刻頓住步,兩人居然呈現出禮貌交談的姿态的時侯,我更是從樓上跳下去把遲軒拍暈的心思都有了。
離得太遠,我根本不可能聽清那兩人在說什麽,也正是因為聽不清,所以我才更加害怕。
在接下來的時間裏.我一邊目光灼灼地盯着樓下看,一邊暗暗握拳,是誰說過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錯!
完全錯!
大錯特錯!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有個脾性陰晴不定的小破孩兒笑吟吟地拽住你老媽,而你眼睜睜地看着,卻根本猜不出他們到底在說什麽東西!
遲軒和喬女士的交談,約莫進行了幾分鐘,于我而言,卻像是過了好幾個世紀。
眼看着我媽朝遲軒點一點頭,然後轉身往我們這棟樓走過來,我生不如死地哀號一聲,拔腿就朝門口沖去。
我媽前腳進了家,我立刻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沖了過去,露出一臉殷勤谄媚的笑,接過她手裏的菜籃子:“買菜去啦?”
“廢話。”喬女士果斷賞我一個白眼,一邊往廚房走,一邊不屑地說了句,“沒人拎着菜籃子去洗澡的。”
“那是。”自小就被這樣的口舌教育圍繞着,我一點都不尴尬,更不覺得自己被羞辱了,反倒很是樂颠颠地直接跟進了廚房去,“您還生我氣吶?”
我媽瞥我一眼,語氣不善:“我生什麽氣。”
她可不生氣。
昨天她讓我陪杜明羽轉轉,我直接就把人給趕走了,回到家,她瞬間就怒了。
我看了一眼我媽的臉色,想了想,然後字斟句酌地說:“媽,我知道您還是因為杜明羽的事跟我鬧脾氣。可您想啊,杜明羽他可是從小就跟我一起長大的人啊——不都說感情就是靠神秘感和陌生感維持的嗎?您覺得,像我們這種從小就在一塊兒光着屁股打架的兩個人,能有什麽神秘和陌生可言?”
我媽正在擇菜的手頓了一下,困惑而又不悅地看着我:“是誰說的你那個理論?”
“嗯?”
“誰說婚姻的支柱,就是神秘和陌生來着?”
“尼采。”
聽明白了我媽的問題,我立刻臉不紅心不跳地回答。
沒有人知道,我的心底,卻是在咆哮般地叫嚣着——誰記得每一句有關愛情啊婚姻的所謂至理名言是誰說的!這年頭,只要是個談過戀愛的,就能冒出幾句酸詩,如果每一個都記住的話,我還不得累死啊?!
聽到理論奠基人的名字,我媽明顯怔了一下,眼看着她像是在琢磨我這句話的可信度有多高,我立刻善解人意地補充了一句:“不信等我爸放學回來,您問他,他是語文老師,應該也知道這個的。”
我的神色落落大方、語氣坦坦蕩蕩,果然讓我媽那原本半信半疑當中的“半信”,瞬間變成一多半了。
瞅着時機差不多了,我伸手過去裝模作樣地幫着擇菜:“您自己去買菜來着?”
事實證明,我媽原本對我怨憤至極的心情,明顯因為我的名人理論而變得稍微解凍,她從我手裏奪過菜去,随意地答了句:“和隔壁你李阿姨啊。怎麽,有事?”
當然有事。不過——
“不是和張阿姨一起啊?我還心想,這次回來沒來得及去看她,您要是見了,直接約在咱家吃頓飯呢。”
這句話我是發自內心說的——張阿姨就是蘇亦的娘親,好歹也算是從小看着我長大的人之一,如果不是這次臨時被空調回來是為了一場接一場的荒謬相親,我鐵定直接就撲到她家去了。
我媽正把擇好的菜攏到一起去,聽到我這話怔了一下:“你張阿姨去北京了,你不知道嗎?就連你蘇叔叔都去外地開一個什麽教育會議來着,家裏哪有人在。”
我的思維還停滞在老媽的前一句話那裏,見她轉身要去洗菜,張嘴追問:“張阿姨去北京幹嘛?不會是——”
“猜對了。”
我媽回頭朝我笑,卻是笑得咬牙切齒:“換你在北京不讓人費心地找到了男朋友,老娘也不惜連夜飛過去。”
我如遭雷劈:“什、什麽時候走的?”
“昨天夜裏。”
在原地僵了幾秒,霍然回過神來,我立刻就往自己卧室裏沖。
一進門,就看到床上手機振得幾乎要跳起來。
是遲軒的來電。
我摁了接聽,匆匆說了句“等一下啊有點事”,然後就挂了電話。再一看手機裏,果然有好幾條是在我和老媽插科打诨的時候收到的、來自蘇亦的短信。
我顫抖着手指,把短信點開查看,一條一條看下來,不由得冷汗涔涔。
以我對蘇亦的了解,這次張阿姨的突擊檢查,勢必會讓他手忙腳亂捉襟見肘,而他口中那個自己已經交到了的女朋友——也就是我——恰好這個節骨眼上好巧不巧地離了京。
一言以蔽之,他這次必然氣得不輕。
在床尾站了一會兒,我焦急的心情漸漸地平複了下來——笨蛋啊江喬諾,如果不是蘇亦那個渾蛋打電話時沒遮沒攔地說自己終于交到了女朋友,我家太後怎麽可能會雷厲風行地抓我回來相親?!
所以——同情他是完全沒有必要的!是絕對不應該的!沒錯,以德報怨根本就不是我江喬諾的為人處事之道!
我努力忍着想要捶床大笑的沖動,給蘇亦回了條短信:“你知道的,我正沉浸在相親的汪洋之中無法自拔,自求多福吧。”然後手機揣進兜裏,晃到廚房繼續找老媽逼問情報去。
見我挂着一臉的舒暢笑容,我媽看向我的眼神,頓時充滿了狐疑之色。
我擺擺手:“沒事,沒事。”然後笑嘻嘻地湊過去,“媽,您去買個菜,怎麽用了那麽久?是不是路上遇着什麽人了?”
說話間,口袋裏的手機又開始嗡嗡振動起來,我無暇顧及,直接摁掉了。
我媽睨我一眼:“沒遇見什麽人啊,怎麽——”忽然想到了,“哦對了,回來的時候是遇着一個男孩子來着。”
沒等我應聲,她自言自語了一句:“挺帥一小夥子呢。”
我幾乎屏住呼吸:“說、說什麽了他?”
“問路啊。”我媽斂了神思,自然而然地答了這一句。然後,打量我的眼神瞬間就變得越發警惕起來,“不是啊江喬諾,你今天到底是怎麽了?”
問、問路?
遲軒!耍我啊你!
在我媽困惑而又狐疑的眼神注視之下,我黑着一張臉沖進自己的卧室,拿了件白色外套,看都沒看廚房說了句“我出去一趟,中午可能不回來吃飯了”,便匆匆往外跑。
剛沖出家門,我給遲軒打電話,恨恨地從齒縫間磨出一句:“在我們小區外面等着,聽清了,是外面!”
見了面,我怒氣沖沖:“你你你……你居然找我媽問路?!”
遲軒看我一眼:“怎麽?”
怎麽?我崩潰:“你找誰問路不好,問我媽幹嘛?知不知道我在樓上看得有多緊張?”
他皺起眉,眼神敏銳:“你緊張什麽?”
我張口結舌。
他不依不饒地盯着我的臉,嗓音微沉:“你以為,我是要做什麽?”
“我……”
我的臉開始發熱。
他看了一眼我發燙的臉,眼底漸漸開始漾起了笑,一只手擡了起來,摸了 的頭發。
“傻瓜。”
他這一句,很輕很輕,溫柔極了。
以至于,聽慣了他冷言冷語的我,當場就僵住了。
天哪天哪天哪!這是遲軒嗎這是遲軒嗎?!
我難以置信地猛然擡起頭,恰好和他微笑的眸子撞了個正着,他有一秒的困窘,然後就生硬地将臉別開了。
我分明看到,他的眼角眉梢,都是在笑。
那一天,我帶遲軒去了我高中的母校,逛校園的時侯,我猶豫了很久,最終給他講了我和蘇亦之間的關系。
遲軒很平靜,一點驚詫的感覺都沒有。
他看我一眼,淡淡地說:“我知道。”
我震驚:“你、你知道?”
他看着我,眉眼深深:“比起蘇亦……你和另外一個人的事,我更想知道。”
我一愣:“誰?”
“何嘉言。”
我早該想到,遲軒這一趟千裏之行,斷然不會只是來見我一面的。
我們之前鬧矛盾,就是因為蘇亦和何嘉言,如今蘇亦和我的關系,他知道了,會問起何嘉言,簡直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那一天,坐在湖邊,我給他講了我和何嘉言之間的事。
其實,也并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事,可是遲軒聽得很認真,在我心緒淡淡地講述的時候,他那雙漆黑的眼睛一直盯着湖面,一眨不眨。
我想不到,他會對我和何嘉言的關系,如此上心。
當初和何嘉言,只是暧昧,更何況,如今他已名草有主,多說無益,所以我盡可能地言簡意赅。
我講了我是因為他在舞臺上主持而一見鐘情,講到這裏的時候,遲軒好像看了我一眼;
我講了我們是一個班的,熟識起來很容易,所以後 常在一起玩;
我講了何嘉言脾氣很好,對人很溫柔,尤其是對我,簡直到了寵溺的地步;
我講了何嘉言在我想方設法地報恩時,被別人挖了牆腳,成了我最讨厭的那個女生的男朋友。
起承轉合,面面俱到,我适時地住了嘴。
這才發現,我對何嘉言長達四年之久的喜歡,竟然只用這三兩句話,就能說完。
講完之後,心底空落落的,我直起身子,遠眺湖面。
這個時候,一直一言不發的遲軒,突然開了口:“你好歹要個理由。”
我一愣,然後失笑:“要什麽理由?他為什麽和別人在一起嗎?”
我理了一下額角散落下來的碎發,盯着湖面,喃喃地說:“我有什麽資格,去問呢。”
我又不是什麽正牌的女友,他又從來沒給過我任何明确的承諾,是我自發自願地跟在他身邊待了四年之久,他要和誰在一起,不過是一個選擇的問題,我根本沒有立場過問。
想到這裏的時候,我又突然想到了昨晚的事情。
其實,不只是何嘉言吧……
對于已然有女朋友的遲軒,我又何嘗不是不知道該如何定位自己的身份呢?
那一天,我和遲軒在湖邊坐了許久,我是因為剛剛講述了自己的苦逼失戀史,所以心情有些低落,他卻不知道是因為什麽,眼睛一直盯着湖面,我多久沒有說話,他就也沉默了多久。
我媽給我打來電話的時候,我們正在軋馬路,我的心情剛剛好了那麽一點,一聽太後的懿旨是讓我回家見杜明羽,頓時臉色一沉。
我媽在那廂威逼利誘,說什麽蘇亦已經有女朋友了,我不能再這麽懶散下去,我悶聲悶氣地頂了一句:“您要是想要冒牌的,我也找得來。”
我媽頓時起疑:“什麽意思?”
我自知失言,趕緊補救:“沒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是什麽意思?”她窮追不舍。
“是我不會回去的意思。”我回歸主題。
“江喬諾!”我媽頓時發飙,“有你這麽跟自家老娘嗆嗆的嗎?”
我沒說話。
她就繼續在那邊喊:“這事要是換一個人,你看老娘管不管?我為了你這點破事簡直操碎了心,你、你不聽話也就罷了,還變着法子地來氣我!”
她是真的氣得不輕。
她認準了杜明羽很好,他對我很有好感不說,最重要的是,我們倆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彼此都知根知底,她認為我不該錯過這個好機會。
可是,我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
我想了一下,然後問我媽:“您讓我見他,見他,再見他,見完之後呢?和他結婚?”
我媽一聽我話有松動之意,頓時笑了:“那還不至于。只要你們互相不讨厭,先處處看也成。”
我踢了一下腳邊的石頭,眼睛緊緊跟着它一起越滾越遠,直到它停住了滾動的跡象,我盯着不再動彈的石頭,喃喃地說:“那就處吧。”
沒等我媽搭腔,我挂了電話。
轉臉看向遲軒,我說:“去喝酒?”
他垂着眼睫,看不清究竟是什麽表情,嘴唇卻是緊緊地抿着,半晌都沒有說話。
我看了他一眼,然後低下頭:“有女朋友就是好,好好珍惜。你看我媽,快催死我了。”
這句話,究竟算是解釋,還是別的什麽,我也不知道了。
話音落,我率先舉步朝前走。
那一晚,我喝了很多酒,其間杜明羽給我打了不少電話,我都給摁了。
我是在想啊,也許明天,他就會滲入我的生活了,今晚,讓我最後自在一把。
這一自在,直接就喝到了晚上。
我喝酒的時候,遲軒并不阻攔,他甚至一句話都不說,只在我仰頭灌下一大杯啤酒的時候,默不作聲地喝下同樣的多少。
挺好。我心想。
有人陪着,就不算是喝悶酒了。
我喝醉了之後,話格外多,可是那天卻反常得很,硬是一直沒說一句話。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也許,是下午跟遲軒講述的那些舊事,刺激到了我,又或者,沒準兒是方才做出的那個決定,惹我懊悔了。總之,我一直在做着倒酒喝酒再倒酒再喝酒的動作,等到結了賬之後,站到大街上,我幾乎站不穩了。
為了防止我跌倒,遲軒攬着我的腰,我想,他大約也是醉了,所以才會控制不住力度,手上用的力氣那麽大。
他幾乎不是在攬我,而是,整個把我抱進他的懷裏了。
夜風吹得我冷,就無意識地在他胸口蹭了蹭。
鼻間隐約嗅到了昨晚那種熟悉的清爽氣息,我狠狠地怔了怔,然後迷迷糊糊地搖了搖頭:“又、又做夢呢……”
我的低聲嘀咕,讓攬在我腰間的那只手,莫名僵了一下。
杜明羽驅車趕到的時候,我已經控制不住地開始說酒話了。
我揪着遲軒的衣服,哭得整張臉都花了,我醉眼迷離地仰着臉,看着他,委屈極了地控訴。
“你不喜歡我,就、就告訴我啊……”
“你、你讓我喜歡你那麽久,然、然後你跟別人走了,你、你多壞啊……”
杜明羽一臉茫然地看了看遲軒,不知道我這是怎麽了。
遲軒一雙眼漆黑漆黑的.他盯着我的臉,嗓音清冷地說:“她醉了。”
我确實是醉了。
因為我自己都聽不懂,我的那些話,究竟是在控訴何嘉言,還是在控訴別的什麽人……
杜明羽很有男朋友的自覺,十分紳士地把我送回了家,我媽一見我喝成這架勢,當場就惱了。
還是我爸心疼我,他皺着眉,打斷我媽的話:“先把閨女扶回屋裏吧!”
我這一進屋,直接就睡到第二天了。
醒過來的那一刻,我拿起手機,裏面有無數條來自杜明羽的短信。
我沒笑,但是咧了咧嘴。
我想,噢,他是我男朋友了。
從那一天起,杜明羽開始頻頻約我。
吃飯要一起,看電影要一起,甚至,他去參加什麽研讨會,也要把我帶着。
從他的眼睛裏,我看得出來,他喜歡我。
我媽比我道行深,更看得出來,見杜明羽的邀約我從未推掉,她笑得那張臉都快要開出花了。
她笑,我只好也笑着。
沒錯,我被招安了。
我其實并不是不想推脫,但即便我推了,他這個人就能從我的生活裏徹底消失嗎?
不會的。
一個杜明羽倒下了,會有千千萬萬個杜明羽站起來的。我媽說了:“你要是有男朋友或者喜歡的人,媽也就不逼你了,可關鍵不是你沒有嗎?好諾諾,我知道你不願意相親,那你就聽媽的話,明羽那孩子,錯不了的。”
我拗不過我媽,她也确實是為我好,所以我就順從她的話。
更何況,她說得對,我确實沒有男朋友,我不知道自己喜歡誰,更不知道,那個人喜不喜歡我。
所以,就這樣吧。
我媽高興,杜明羽也高興,皆大歡喜不是嗎?挺好的。
反倒是我爸,他似乎是看出了我的不上心,不止一次對我說:“你媽雖說是為你好,可也不必事事都聽她